第1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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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萧裂带着赤乌卫赶到了沛阳城。光枣大道是沛阳城的主道之一,沿街尽是茶楼酒肆,各式店铺。本该很热闹的,但是如今开门的店家不足三成,街上的人也大都行色匆匆,买了东西就快步离去。那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仓皇。赤乌卫掌侦缉刑事,眼睛本就比旁人厉害不少,一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便有人说:“这朱兴伦是在报复了?”他说得很不屑,脸上的神情更是冷嘲。其他不少赤乌卫也都跟他是一样的表情。他们直属天子,对世家本就不像其他人那样需要依附,既不必依附,就不用谄媚。而且这些少年人中有不少都是出身无根无基的寒族,天生也对这生来就高人一等的权贵们有一分隐隐的排斥。平常跟世家子弟们拱拱手也就罢了,现在看到这朱兴伦竟然嚣张成这样,当即就生出了不愉。萧裂也扯了扯嘴角,但是他还没忘记皇帝的旨意,冷冷道:“走吧。”众人骑着马继续向前。刚到一个岔路口,突然,从里面跑出来了一个人。这人连路都没看,好像慌不择路似的,直直往赤乌卫副使的马蹄下撞了上来。要不是副使猛地勒住缰绳,这马蹄就得将她掀翻出去。副使厉声喝道:“什么人,跑什么!”那人本来摔在地上,被他吼得一抖,颤颤地抬起头。竟是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少女。她一双含泪的眼望了望副使,竟然咬牙从地上站起来,要继续往前跑。但是这时,后面那些追她的人也都赶到了,喊道:“就在前面!给我拦住她!”赤乌卫前,谁不是服服帖帖的,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不拿他们当回事的,当着他们的面就敢抢人。一个赤乌卫怒道:“放肆!”巧了,朱兴伦也觉得他们很放肆。他在沛阳欺男霸女这么多年,就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拦到他面前。他一挑眼,冷冷睨着一众赤乌卫:“滚远点。”然后瞪着那少女,咬牙切齿道:“上去把她给我摁住!”找了这些天,终于让他发现了那个传他谣言,害他沦为笑柄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女人!这女人通点文墨,常年给秦楼楚馆写唱词话本。那些地方,一支歌一支曲,写得好了,也能一夜之间传遍南北。她就靠着这些最鱼龙混杂的地方放出了谣言,还一首一首地写奚落他的俚曲小调,所以这件事才会传得那么快,传得那么广。朱兴伦恨得眼都血红了,狰狞地笑道:“你是用哪只手写的?没事,我会把你两只手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敲得碎碎的……你可要坚持得久一点,别让我还没尽兴,你就先给折腾疯了。”赤乌卫若在平时,早就动刀了。但是朱兴伦一张嘴,他们也都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人是谁。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强自按捺着,忍得手背上都鼓出了青筋。萧裂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还是淡声道:“朱公子,我等奉皇命前来……”话还没说完,朱兴伦哈哈大笑,笑声是极端的讥刺:“你?你们?”其实若是平常,他也不至于这样。但是他前两天刚收到消息,说皇帝派人来彻查清算他的消息是假的,此时此刻,他对着眼前这群声称身负皇差的人,那已经不止是不信了,而且是带着被愚弄了个彻底的痛恨。尤其是那个少女,已经将他的怒火挑到了不可控制的高度。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什么东西,你们是什么狗东西,也敢来动我?!”他这么一说,身后朱府的家丁们也都跟着哄笑起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大声嘲弄。赤乌卫脸都铁青了,但是他们都还没有动。萧裂没有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动。这是赤乌卫的铁律。他们只是用一双双充满着怒火的眼睛望着萧裂,等待他的指示。萧裂望着朱兴伦,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这个神情,让所有熟悉他的人猛地一阵胆寒。萧裂淡声道:“符威。”赤乌卫中有一人应声:“在!”萧裂:“将刚才朱公子的话,一字不差地禀报给陛下。”“是!”他们这话,让朱兴伦不由愣了愣。然后,萧裂抽出了长鞭,看都不看,向前狠狠一甩。离朱兴伦最近的那个朱府家丁被抽得颅脑尽碎,血溅了朱兴伦一身。那一瞬,朱兴伦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了一片血红。他看着身旁那具高大的身体缓缓地砸在地上,那沉重的闷闷的一声,让他的脚好像也跟着颤了颤。足足有两息之后,他忽然惨白着脸,向着朱府的方向冲回去,一边跑一边喊:“写信给舅舅!写信给舅舅,让舅舅救我!让舅舅救我!”说到最后,那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萧裂并没有追他。他从头至尾,连脸色都没有变过,只慢条斯理地收回了那节还沾着血的长鞭,淡淡道:“放出信鸽,禀报陛下,朱公子拒捕。”两日后,缩在朱府的朱兴伦等来了皇帝最新的命令。囚车过市,提回凤都严审。押送朱兴伦的囚车从光枣大道上经过的时候,沛阳百姓纷纷拿出家里的烂菜烂叶臭鸡蛋,追着车扔,还有直接脱了鞋往囚车里砸的,咒骂声,叫好声,不绝于耳。恶贯满盈,终于现世得报。……凤都秦王府,一名亲卫将顾凭这些天的布置和动作都向陈晏汇报了一遍。汇报完,他郑重道:“殿下,顾凭郎君这一次轻轻松松,只令人传了几个消息搅浑水,便令陛下亲手惩治了朱兴伦。可以算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大收奇效。”陈晏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他这是把陛下,把赤乌卫给当成提线木偶,耍得团团转!”这话真有点大逆不道,但他的声音没有冷意,亲卫听了,还挺想点头。可不是嘛,顾凭传个消息,就引得皇帝忍不住出手,再安排个编书的少女一激,就让朱兴伦怒火冲昏头脑,当着赤乌卫的面大放厥词。这下君威被挑衅,假出手也成真出手了。这么看,这些人还真像棋盘上的卒子。但是,若不是对陛下,对朱兴伦,对萧裂及赤乌卫的心思了如指掌,顾凭也布不出这个局。亲卫道:“如此通晓人心……这是大才,殿下,值得一用。”陈晏没有对他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道:“他们回来的船什么到凤都?”亲卫:“回殿下,三日之后,辰时末。”陈晏微微闭上眼:“传令过去,让他们快一点。”“是。”第11章 顾凭一行人登上返程的客船。黄昏时分,客船启程。不知何处传来玉笛萧管之声。随着船越开越远,那萧声逐渐稀落。这几日,沛阳城内时不时就会响起这管竹声。这首曲子据说曾是一位书生所做,因为家中姊妹被朱兴伦看上,要他将人送进朱府,书生不从,被害得前途尽墨,最后郁郁而终。他临死之前留下这首曲子,说若有朱兴伦伏法的那一日,希望能有人在他的坟头吹奏这一曲,以告亡灵。夜风中,那曲调已经吹散了,宛如一声声呜咽。顾凭站在船头,望着远方无尽的山脉与江流,一时没有说话。殷涿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后。自从那日看着押送朱兴伦的囚车从面前经过,这些天,殷涿就很沉默,常常一个人呆在一处。不过这种时候,心情确实很难平和,顾凭也就没找他。顾凭:“有事?”殷涿低声道:“我祖父当年……留下过一本兵书。”顾凭挑了挑眉:“我知道。”殷成一代名将,一生据守西北,传说他曾将他多年与北狄交战的心得与战术写成了一部兵书。这凝结了他于沙场血战中领悟的最高智慧,里面详细写下北狄的弱点及应对之策,可以说是殷成毕生心血的结晶。可惜的是,这部书还没来得及刊印,殷成就被隐帝冤杀。殷氏一族也被屠戮殆尽。这之后,不少人都打过这本兵书的主意,但任由他们来来回回,就差把殷家祖宅掘地三尺了,却始终没人能找到这。如果说真有这存在,那它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殷涿这个仅存的殷氏子孙身上。顾凭道:“郑氏一族之前追你,也是留了手的,那晚若不是我插手,他们多半还是想留你活口。你身上一定有他们图谋的东西。”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看了暗部呈上来的关于殷涿的资料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个少年或许真的继承了将门的天赋,于军事上是有大才的。若他真有这,那真是如虎添翼。陈晏想要收服他,恐怕也有将来利用他制衡郑€€的打算。但是这些事,现在还没必要说。殷涿:“这,当年祖父出事时就让家里人把它烧了,所以那些人再怎么找也找不到。”说到这儿,他冷笑了一声,看了眼顾凭,声音又轻了,“……但在那之前,祖父令我把书背了下来。”这句话,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所以说的时候,他的嗓音有些艰涩。顾凭也不知听出来还是没听出来,淡淡一笑。殷涿看着他,实在无法从顾凭那从容的笑容里看出什么。他知道,虽然现在前朝已经覆灭了,诸侯已经平定了,但是西北的局势远远算不上安定。北狄还在关外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扑上来,更没人知道他们扑上来的时候,是想要咬掉几块肉,还是要咬断什么东西的喉咙。所以,这本兵书很珍贵。极其的珍贵。珍贵到在最开始,在不知道顾凭会伸以援手的时候,殷涿是想要把这当做诱饵,去诱导郑氏上钩的。他知道,就算郑氏一族权势炙盛,他们也一定会对这部兵书动心!殷涿道:“我可以把这默写下来给你。”顾凭没有接话,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少年。然后,他慢慢地开口:“你们殷氏一门的血脉,如今也不剩多少,还存在的,也大都是些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族亲不存,家族世代相传的信物,也都在那次抄家灭族之后,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你现在唯一握有的,称得上亲族为你留下的东西,便是这一本兵书……乃是你祖父绝命之笔。你说,你要把它给我?”殷涿攥了攥拳。顾凭看到,这个少年倔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刀割般的痛色。但他哑声道:“是。”顾凭:“因为我帮你杀了朱兴伦?”“对。”顾凭笑了笑。……这个少年啊,真是太记仇了,也太记恩了。有恩必报是好事。但有的时候,好事,它也要命。顾凭:“你跟你祖父的性子,还真有些像。”他微微一叹:“当年他与隐帝,也是有一段君臣相得的日子的。”这还是他从赵长起那儿听来的,毕竟隐帝一朝,别说会打仗了,敢上战场的臣子也就那么几个,一群倭瓜里出了殷成这么一个天赐将星,那能不夺目吗。隐帝只是昏,他又不傻,最开始的时候,他还真把殷成当做救世之神将,待他那叫一个珍而重之。殷成等着他说“但是”,但是,顾凭没有再开口。他只是站在船舷上,吹着扑面而来的夜风,望着江面上起伏的点点渔火。殷成跟着他望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翻腾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顾凭忽然道:“你觉得陛下杀朱兴伦,与隐帝杀你祖父,有区别吗?”他说完,摇了摇头:“没有区别。”“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功成,尚且要万骨枯。一个帝王要坐上那个位置,他要杀的,要废的,要牺牲的,要辜负的,何止万骨?”顾凭淡淡道,“殷涿,你的性子太骄傲了。这样的性子,配上你的才华,虽然能让你短时间内就大放异彩,但是,想要活得长久,就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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