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死者与生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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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诤走进夜场大厅后台的休息室里,正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少年们同时停了下来,以一种敬畏的目光看向他。
路诤笑笑说:“瞧,我说的没错吧,主办方其实根本没准备给你们一个公平的竞技环境。他们的目的其实是用你们的血取悦观众台上的看客,那些看客满意了,主办方的收入就会水涨船高。”
他转头看向那个小个子的女孩:“特别是你,美咲。你的处境非常危险,如果你选择上场角斗的话,他们就会像第六场一样,安排一个你根本战胜不了的敌人。”
如果是之前他这么说,其他人都会嗤之以鼻,但现在路诤以自己的经历和实力证明了自己,没有人能忽视他的这番话。
少年们的脸全都是惨白色。为首的高壮男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他们之前就在争论这件事情。
美咲紧紧握住拳头,一言不发。
高壮男孩说:“少说风凉话了,你这么厉害,自然有恃无恐,哪里能够理解我们这些走投无路之人的心情呢?”
路诤打开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掷向他。高壮的男孩接过一看,愣住了。只见他手中的东西是一颗网球大小的金珠,闪着醇厚的光晕。高壮男孩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路诤没有回答,接着把一颗颗金珠分给这里的每一个人。总共是十二个人,除去已经死去的一号到四号,还有成功取得胜利的五号,还剩下七个,每人都分了一颗。
手里握着沉甸甸的金珠,少年们满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兜里卖着什么药。
路诤笑笑说:“别嫌少,至少比丢了命要强。主办方有一句话说的挺对,即使你们赢了50万,对训练家的开销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我建议你们不如拿着这笔钱去学门技术,园艺、木匠、电工、汽车修理什么的都行,就算不能出人头地,至少生活无虞。”
他又掏出五颗金珠,其中四颗递给贵虎:“18万的彩礼钱我替美咲退了,多出来的两万块就当是违约金了。”
他把剩下的一颗金珠交到美咲手里:“其他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总共就10万块,带着你妈妈去过有尊严的生活吧,祝你往后生活幸福。”
美咲一手握着一颗硕大的金珠,张着嘴,她乌黑透亮的眼睛看着路诤,眼神说不清是警惕还是感动。
“喂,你究竟是什么人?”高壮男孩说。
美咲也抬起头:“你干嘛对我们那么好?”
“打一早就告诉你们了,只是一个路过的正义的美少年而已。”路诤转身离开了,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少年们。
在路诤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的美咲说:“谢谢你,十三号,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也祝你日后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幸福的、有尊严的生活。”
路诤一愣,沉默片刻,“我建议你们赶快离开这里,迟则生变。”
没有再管屋里的人,他快步从安全通道走向地表。幸依掰着手指头说:“你这样就送出去60万了,这么爽快?”
“兜里还剩40万,希望够撑到金黄市吧。”路诤说:“欠风度哥的60万,只能等抵达金黄市以后兑出汇票再还了。”
幸依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
“也不全是为了你拜托的事情才做的,我也想当正义的朋友嘛,每个男孩子小的时候都想过要当正义的朋友。”路诤说:“还是那位孟子说的,‘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我也是有同情心的好不好?”
幸依一愣:“这什么典故?”
路诤说:“以前有一个统治叫‘齐’的地方的大名,某天看见大殿下面有一头肯泰罗被人牵着要去杀了做祭祀品。大名看那头肯泰罗害怕得瑟瑟发抖不断掉眼泪,觉得它可怜,就对下人说,把它放了吧。下人说,那么祭祀上就没有祭品了,这可怎么办呢?祭祀总不能不办吧,大名想了想就说,那么就找头咩利羊来替代吧。”
幸依笑了起来:“这大名也太搞笑了吧,这不是相当于让咩利羊替肯泰罗去死了么?”
“是啊,大名也觉得自己挺蠢的,就去问孟子。孟子说,您有仁心啊。所谓仁,就是不忍之心,发端于善,是一种生而有之的感情。既然是感情,所以就会被时空所限制,只能作用在目之所见的人身上,但绝不是虚无的东西。所以才有后面的那句话,‘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路诤说:“世界运行在一片黑暗的秩序之下,但正是因为我们愿意相信善的力量,即使善的力量很弱小,但它不是虚假的,所以我们才能够相信世界终有摆脱沉沦的那一天。”
幸依啧啧称奇:“你简直是个哲人。”
路诤失笑:“男孩子单身久了,就会变成哲人。”
从废弃的建筑里出来,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远处低矮的建筑如同大地上生长的灌木丛。生活在旷野上的小动物们都已经入睡了,一片寂静,地底下那些沸腾的声音和肮脏的家伙们都远离了,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似的。
夜风吹过,路诤感觉自己心里的烦躁终于要平息下来。
走到一处废弃的瓦房边,他从一口倒扣的石缸里翻出自己的背包,将精灵球重新别到自己的腰带上。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鼓掌笑着说:“我就说嘛,你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人,果然是训练家。老蛇那家伙,眼光大不如从前了。”
路诤心一沉,回头看去,穿白色西装的男人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簇拥着。正是若头和他的小弟们。
若头一边摸着阿柏怪的蛇头,一边抽着雪茄:“十三号,很少有人能从我这里占到便宜,你是其中之一。不过我是个惜才的人,只要你愿意为我出战,去打对战,我不仅既往不咎,而且另有厚赏。”
路诤知道这个黑道在打什么主意。所谓的“对战”,其实就是类似现实世界的黑拳,黑道开设一个血腥的擂台,训练家带着自己的宝可梦在擂台上拼杀,无所不用其极地杀死对手,周围的观众们则进行豪赌。
那家伙之前就提过这事儿,被路诤轻描淡写地放过了,没想到他竟然那么上心,大概是真的对自己的能力感兴趣。
若头又吸了几口雪茄:“有时候帮派和帮派之间会拿地盘来赌,实不相瞒,我之前看重的人折在擂台上了,所以需要一个人来顶。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大概精灵的资质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没关系,我会为你物色。”
他搓了搓手指:“只要你愿意跟我合作,精灵、钱、药、女人,应有尽有。”
事情当然没他说的那么简单,参与黑道的游戏和作为黑道的打手是两码事,如果答应下来,再要退出就难了,说不定人身自由都会受他们的控制。就好比偶像艺人和演艺公司签了合约,里面有很多附加条款,要是敢不听经纪人的话去陪酒,公司自有办法整你。
见路诤沉默不语,若头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的声音重新变得狠戾起来:“不愿意的话,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之前给你的200万原封不动的还回来,再留下一只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然的话……”
他拍了拍手掌,壮汉的队伍里押来几个少年,正是之前的那些挑战者。少年们的双手被别在身后,他们脸上的表情即不安又愤怒,但没人敢反抗。
路诤眼角抽搐了一下:“我和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你用他们要挟我?”
若头从一个少年的怀里掏出一颗金珠,放在手里把玩起来:“好一个萍水相逢,送给萍水相逢的人60万,十三号你可真是个慷慨的人啊。不过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200万,还有一只手。要么,就替我出战。”
少年们都看向路诤,目光很复杂,希望他答应下来,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路诤说:“若头真的要把事情做绝,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么?”
穿白色西装的男人淡淡地开口,像是当年和李鸿章谈判的伊藤博文:“允?还是不允?”
见路诤依然沉默,若头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了,他拍了拍手,旁边的人把一个瘦小的身影押了过来,竟然是美咲。若头抓着她的头发,低头看了看这张脸,美咲像是被人类抓住的野猫一般龇着牙。
若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刮指甲的折刀,抵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说:“既然是萍水相逢的女人,自然就没什么可惜的。等你为我出战,这样的货色,要多少有多少。”
他的嘴边闪过一抹狞笑。
“等等——!”
路诤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大片的血花像是破碎的玫瑰花瓣一样,随风在夜空中飘飞。
他感觉自己一阵头疼,剧烈的头疼,好像是灵魂裂开了,什么东西正拼命要从里面钻出来!
他对自己狂吼说,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路诤强行克制自己的头疼,夺路而逃,跌跌撞撞地往贫民窟密集的街道里钻,像是一条被保安撵出小区的野狗。
“给我追!”若头发出一声怒吼,被他带过来的壮汉们齐刷刷地堵了上来。
路诤低着头逃跑,他感觉夜风有点冷了,双手和双脚都变得有点麻木和僵硬了,但心底却有什么东西热起来,像火焰一样要烧着了,灼痛着他。
凌乱的脚步声从后面追过来,黑道的男人们提着武器在后面叫骂着,但还有更多的东西在后面追着他,一直追着他。
“听着,我爹是个畜生,但我不是,我要干干净净地活着,我一定要离开东郊!”
“我不做谁的女人,也不做谁的奴隶,我拿着钱,带我妈妈一起离开,去过有尊严的生活……不然就让我死掉。”
那些凌乱的低语和脚步声一起回响,他又看到那女孩的眼睛了,像是一只野猫的眼睛,黑漆漆的。那双漆黑的眸子在他的眼前晃悠着,就这么看着他,然后大片的血花流过,艳得像是漆。
路诤心想,能不能别这样,又要逼着我玩命?我明明只是偶尔想做个好人好事。
美咲的死不能算在他头上吧?如果他当初不出手,大概那野猫似的女孩早已经死在第六场挑战里了。最多只能说他想做个好事,但是搞砸了而已。
贫民窟这样的女孩其实很多吧?有更多野猫似的女孩,她们的尸骨已经烂在你路过的水塘里,你只是不知道罢了。
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吧?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偶尔说过话的人被害了,所以他其实根本没什么义务吧?
但你为什么那么不甘心呢?
观众台上衣冠楚楚的绅士们鼓起畅快的掌声,主持人滑稽可笑的表演,黑道头目瞪着那对惹人生厌的三角眼……还有那些搜查官洋洋得意的笑容,那些站在搜查官、防卫官背后,真真正正的大人物们,他们高踞在石英高原的王座上,俯瞰老城区的贱民,像是穿着金履玉靴践踏着地上的野草。
路诤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头疼了,疼得要裂开了。脑海中光影交叠,像是一团五彩斑驳的颜料糊在一起,用油腻缭乱的色块涂抹出了世界的画影。
这就是世界的样子么?原来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么?
真不甘心啊!好像心底有一团火要燃烧起来,想要那火焰把这整片漆黑的街道全部都点燃,想要把这整个操蛋的世界都点燃,想看到那些讨厌的家伙们在火中化为盐柱!
路诤咬牙克制那种灵魂的开裂般的疼痛,躲在一座废弃的民居里,靠在一面墙上,等待体力槽的回复。
路诤把手按在胸口,对自己说,要不还是撤吧。和这帮黑道打起来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干了小的惹来老的,无休无止。在常磐市区斗殴,是犯了联盟的忌讳的,这帮黑道的生意能做起来,背后总是有大人物充当保护伞的,说不定其中就有常磐市搜查局的局长,惹了黑道,搜查官会来抓他的。何况他势单力薄,打起来说不准只是蚍蜉撼树。
但那个女孩野猫似的眼睛又看过来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路诤苦笑说,你能不能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我真的只是个新手训练家而已,不是什么单枪匹马干翻全场的小马哥。一周目的时候和联盟作对,全赖我当年年少无知,中二病犯了。
我现在成熟了,不准备和联盟作对了,我也不准备非要跟谁在一起了,我玩这个游戏,只是想挣点医药费而已……其实我生病了,很快就要死了,只是没有告诉过别人。
“谢谢你,十三号,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也祝你日后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幸福的、有尊严的生活。”
他忽然沉默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流过面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听到胸膛里传来擂鼓般的心跳声。
……
因为没有人居住,夜晚的废弃街道里很黑,追击而来的帮派成员们手中提着手电在逼仄的建筑缝隙里穿梭,银色的光斑在黑色的墙面上不断摇晃。
帮派成员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猎手,在水泥筑成的森林里围捕一只野兔。这里的地形很复杂,野兔的身手也很矫捷,但猎手们并不焦急,因为他们有猎犬。
头顶的半空中,三只超音蝠成品字形飞过,同时向四周发送超音波进行定位。超音波能轻而易举地穿透建筑的缝隙,形成三维图像,在这种能力面前,任何试图隐藏的行为不过是自欺欺人。
很快,超音蝠已经找到了目标,它们同时落向一处建筑的屋顶,显然那小子就在里面。
这是个废弃的砖瓦结构的三层小楼,随着新城区的建成,原来这里的住户早已经搬走了。现在外墙上被人用红色的喷剂涂着看不懂的涂鸦。窗户的玻璃全碎了,往里看去,里面一片漆黑。
领头的是一个纹着纹身的光头壮汉,他喊道:“十三号,若头叫我给你体面,你自己出来吧!”
跟着他的小弟们中有人握着砍刀和铁管,有人更是端着双管猎枪。这是种霰弹枪,在两根枪管里各填一枚霰弹,因此弹量只有两发。但威力很大,一枪下去,四散的弹片能把扑上来的野兽打得血肉模糊,而且不用瞄准,很容易上手。
光头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回应,他不耐烦了,比了个手势,跟着他的小弟开始行动起来。几十号人一字排开,组成一条长龙,把建筑围得水泄不通。
光头小声嘱咐了一句:“小心点,那家伙是个训练家,该开枪就开枪。但注意分寸,打残废了就没用了。”
他们正要破门而入,忽然听到一声“轰隆”的巨响,脚下有微微的震动传来,接着就看见眼前小楼的整个墙面倾覆下来。第二声“轰隆”的巨响,倾覆的墙面已经把其中十几号人压在了下面。
倒塌的建筑把那条长龙从中横断成两截,场面一阵混乱。
光头还在大声叫嚷恢复秩序,手电光柱中,帮派成员看到一个土黄色的圆球从建筑里面滚了出来,径直朝着他们压来。
帮派成员一惊,试图举枪反击,但另一个方向,一只褐色的鸟宝可梦划过一道弧线,锋利的爪子一勾,将他手中的猎枪抓走了。旁边的同伴用砍刀去劈,但那只鸟宝可梦速度极快,直接向上拉升,地上的人类只能无可奈何。
没有猎枪的威慑,那颗土黄色的圆球直接碾了上来,它拦腰把一个人撞倒,然后轧断了他的腿。周围的人围上来试图用砍刀去劈,这时,另一个方向刮过一阵狂风,他们逆着风使不上劲,更多的人被圆球撞倒,骨头断裂的脆响和人类的哀嚎声响了一路。
空中的三只超音蝠这才俯冲下来,全部朝一个黑洞洞的建筑缺口里飞了过去。
“嘭”的一声火药轰鸣的枪声,刚刚试图钻进建筑缺口的超音蝠颤抖着翅膀从里面退了出来。
建筑的缺口中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他抬着刚才被烈雀缴获的双管猎枪,其中一个枪管上冒着硝烟。
烈雀和巴大蝶一前一后从他身侧飞出。烈雀划过一道笔直的线,朝着三只超音蝠中的其中一只逼了过去,锋利的喙直接啄伤了它的翅膀。另外两只超音蝠试图帮助同伴,但巴大蝶在周围洒下了黄色的粉末,阻拦了它们。
中了麻痹粉,超音蝠翅膀的肌肉变得一下子僵硬了,速度立马降了下来。这时,后面的穿山鼠滚动着跃起,砸向其中一只。超音蝠闪避不过,直接被砸翻在地。
转瞬之间,三只超音蝠就被解决了两只,最后一只也受到重创,转头飞走了。年轻人也不追,他穿过一路因为断腿而哀嚎的人群,从容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这时,光头男人才带着他的精锐从倒塌的建筑另一边绕了过来,只看到一个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看着满地打滚的手下,睚眦欲裂,怒吼一声:“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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