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唯物主义弥赛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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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未来,”保罗·厄崔迪说,“它来了。”
这是个清秀少年,他一身白色衣裳,顶着黑发、灰绿色眼睛与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从外貌看来,他显然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与父亲的英武。
当然,现在他也继承了血脉传递的权力……因为他爹刚死,家族玺戒和未来一起到了他手里。
少年的脸被一根照明棒的灯光打亮,他的目光一片空洞。
在他脑海中,不计其数画面来回闪烁。血、火、死亡,亲朋好友的尸体与一双双荧蓝的‘伊巴德之眼’……
它们来自他的能耐,也来自他的记忆:他拥有预言的能力,能窥见时间与空间的骤变,这份力量来自他那被精心设计的血脉传承。
经宗教组织‘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完美计算,数千年来的努力,足足一百代人的精心选育。缠绕在权力、宗教与政治之间的血脉男女互相结合,甚至近亲结婚,诞生出一代又一代更加强大、纯粹、美丽的子嗣……
她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编织一个庞大而美丽的基因谱系,它穿插在整个人类社会之中,最终,它将诞生一个‘男性姐妹会成员’,一个强大至极的存在,一个人造的神。
他将被称为‘魁萨兹·哈德拉克’。
他被称为‘魁萨兹·哈德拉克’。
保罗的目光空洞。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喊他‘李桑·阿尔-盖布’。
其中前者是姐妹会培养的先知,他拥有他所有女性先祖的记忆。
而后者,李桑·阿尔-盖布,是‘天外之音’的意思。生活在香料星球‘厄拉克斯’的弗雷曼人相信,这样一个人能把他们带向天堂。
可这是他想要的吗?
父亲告诉他,他要成为公爵、要保护家族……他也以为是这样。他的父亲是个仁爱的人,就算在大势之下他不得不变得冷酷无情,也还是他的父亲。
父亲关爱他,就像一座山,长久以来,为他抵御海浪的冲击。
而现在,山崩塌了。
痛苦与恐惧滑下保罗的脸庞,带走热量,还有在沙漠中至关重要的水。
他颤抖着,呼吸凌乱,被现世、短时间内发生的巨变与他眼见的未来击垮。
他只有十五岁。
“生生不息的战火,已经蔓延了整个宇宙……”保罗喃喃着,他。
他的母亲,厄崔迪公爵夫人,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成员之一,杰西卡·厄崔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她是个高挑的女人,有着漂亮的红铜色长发,看似清澈的蓝眼睛,小巧的鼻子和丰润的嘴唇,和她的儿子相差无几的瘦削。
“保罗,你在害怕,我能感受到。”她焦急地靠过去,眼里是复杂的关切:“你在害怕什么?告诉我……”
“谁能来救救我,”保罗颤抖着,“求求了…”
“保罗……”
“它来了……我看到生生不息的战火已经蔓延了整个宇宙……!”
保罗尖叫着抱住头,他的精神已经抵达了另一个升华的领域,他被那恐怖而沉重的未来反复碾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有一名勇士,以他父亲的名字挥舞着厄崔迪家族的战旗……狂热的追随者聚集成众,祭拜我的父亲!
“以我的名义发动战争,每个人都在喊我的名字!”
在虚幻的混乱的恐怖中,保罗看到战争,生命,战争,死亡。他的生命穿插在人之中,人的生命穿插在战火里。
他看到一个白衣服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是个令人记忆深刻的男人,头发黑白交杂,一手端着盏油灯,一手倒出一杯水。
水。他想。珍贵的水。
在他的家乡卡拉丹,它一文不值,但在厄拉科斯,它的含义比血更重。
他们还有两个标准密封水瓶的水,这似乎不算少,但如果没有蒸馏服,坐在沙漠隐蔽处的人每天需要五升水才能维持自身体重。而他们现在,正面临着这样的情景。
这一刻,年轻的保罗终于明白了,他的觉醒代表着什么:战争、血火、厮杀、家族的覆灭与父亲的死亡。
他的父亲,厄崔迪公爵,那是个多么善良又英勇的男人,他智慧、专情、令人信任,他永远懂得如何说服每一个人。
而现在,他死了。
他死了。保罗想。他自身的世界发生了巨变,过往在短时间内破碎,而他身边的一切都与这灾厄有关,他是命运的一部分。命运在嘲弄他,蒙蔽他的眼睛。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忽然感觉到抽离,他的情绪以一种冷酷的方式剥出他的思想,当他再次与他的母亲,这位灵敏而智慧的贝·杰交谈,他开始意识到了对方思维的局限与迟钝。
他沉默地打开自己身边的救生包,在属于人类的身体活动中,感觉自己的灵魂一片空明冰冷,冰冷的火,那把他锻打成钢铁。
那是门泰特(晶算师)的力量,那些人就是被肉身承载的超级计算机,通过观察、推测与对细枝末节的把握进行计算,计算数字、人性与混沌未来那难以辨明的冷酷规律。
他拥有那样的天赋,他的母亲从小那么训练他,因为她坚信他是‘魁萨兹·哈德拉克’,是能同时具有百代先祖记忆而不被冲垮的人。
而事实证明了,在外人看来,他也的确是,只是……
不是门泰特,也不是魁萨兹·哈德拉克。他想。我永远不会成为门泰特,也不会成为她们想要的样子。
他是某种脱离了既定道路的东西,一种基因怪物,一种失却人性的精神上的怪胎。
如今,他的悲痛已经完全抽离了,惊惶已去,他的思维空明冰冷,他能感觉到他的血脉里奔涌着仇恨与痛苦,但他已经无法释放,永远无法释放。
他的脑海中被无数可能性灌满,他感知未来,信息,探求过往与将来的一切。一切可能冲刷着他的灵魂,就像痛苦冲刷他的灵魂,他看到人们熙熙攘攘,纷至沓来,看到自己走在一条路上,而未来无限。
他的洞见力完全苏醒,周遭无数信息碎片涌入他的脑海,从第一次接受训练开始的一切精心打磨如今都有了用处,伟大的前瞻力在他的思绪中诞生,他呼号着发出惨叫,保罗发出悲鸣,魁萨茨·哈德拉克在他的身体里沉睡了十四年,而今,他苏醒了。
他意识到,他的母亲最开始想要的不是保罗、不是她的孩子,而是魁萨兹·哈德拉克,是一个男性贝·杰。
他的呼吸像是在拉风箱,空气中漂浮的香料灌进他的脑海,他意识到自己在被改变,被重铸。
魁·哈,香料,敌人——那些杀死了他的父亲、拆解了他的家族的哈克南人。
还有一些——一些更深更近的,或者更高更远的缘由。他又一次看到他梦里的一些景象,一块纱巾、一个女孩,还有刚刚看到的,一个白衣服的男人。
他在无限可能的未来中迷失,冰冷的疯狂油然而生。
“保罗……保罗?!”杰西卡紧紧抱着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她发誓以母亲的身份用生命保护的儿子。
她无法触及他的精神状态,因此她心乱如麻。
一只手伸了过来,一个坐在他们身边超过半小时的人递给她一杯水,还有两颗糖。
杰西卡在惊悚中抬头,她看见一个男人,他一身白衣,面貌年轻英俊,盘腿坐在保罗身边,线条流畅的眉峰压着深邃的眼。她从那双眼里看到令人痛苦的疯狂色彩,恐惧一时间攥住了她的心脏。
雷恩手里托着一只跳鼠,这指头大的软绵绵小玩意儿蹲在他手指间,长长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动。
它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茫然地啃食一枚坚果,它和雷恩的眼睛对视,却也不知道那双眼睛如何可怕,而是盯着他看,眼中带着天然的好奇。
“吃吧,然后睡会儿。”雷恩说,他的目光温和而令人安宁,“至少现在,这里是安全的。”
保罗睁开眼。
他捂住母亲的嘴,从雷恩手里拿过一颗糖,然后喝了半杯水。
他躺在母亲怀里,闭上,泪水挂在他的眼角。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告诉母亲,即使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掌一直在安抚自己的脊背,混沌未来在他梦中展开,他在其中挣扎,直到一只陌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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