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天意诚难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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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天意诚难测
高拱迎着葛守礼和张四维的目光,反问道:「你们如此看着老夫干什麽?」
「肃卿,这一次舆情来势汹汹,挟天降异象之威,有趁皇上即位不久,打他个措手不及的意思。你身为先皇老师,又是阁老兼户部尚书,你到底怎麽想?」
看着葛守礼一脸严肃的神情,高拱熙然一笑:「与立兄,你为何如此严肃?」
「此事关乎重大,不容得我不严肃。肃卿,你忘记世庙先皇即位之初,大礼仪之祸了吗?一番恶斗下来,朝堂名臣清流为之一空。」
高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那双三角眼闪着精光。
嘉靖朝后期任何一位文臣,只要提起嘉靖初年的大礼仪之争,他们都笑不起来。
「这些人痴心妄想,没有杨文忠公的气节的手段,却想做和他一样的事,他们在玩火!」
听了高拱的话,葛守礼上半身猛地往前一探,「肃卿,你不同意他们做的事?」
「他们,谁?」
「你还在这里装糊涂!我是说王继津他们,刊印小册和揭贴,散播京畿和地方各处。大造舆论,挟持民意。
你是不赞同他们所作所为?」
「王继津?」高拱嘴角一撇,不屑一顾,「老夫视他为冢中枯骨,死期不久。他与同党所行之举,过于幼稚,难登大雅之堂,早晚被反噬。」
张四维听出意思来,连声问道:「高公,你是说还有人在暗中行事?」
高拱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答道:「天降异象,警示苍生,偏偏发生在皇上初登大宝之际。有心人自然会抓住这一大好机会。
剑指新政,欲除李石麓丶胡汝贞丶张叔大和老夫我。」
「除你四人?」
「胡汝贞是严党遗毒,此人不除,清流如鲠在喉。
老夫我力行田地清丈丶人口普查,得罪了多少地方世家;张叔大才试行考成法三个月,京中官吏各个怨声载道,视其为世仇。
李石麓身为首辅,不行忠谏,只知道助纣为虐,其罪难恕。在他们看来,除掉我们四人,乱政自然纠正,朝纲自然澄清。」
葛守礼听得愕然不已,连声问道:「肃卿,何人行此万险之举?他们不知道皇上的手段吗?」
高拱看了他一眼,「与立兄,天机难得啊。再说了,再不行险招,他们就可能再无机会。」
张四维在一旁问道:「高公,这些人是谁?」
高拱摇了摇头,「老夫也只是偶尔从某人口中听到一言,察觉到蛛丝马迹。这些人行事谨慎,老夫不敢妄加猜测。」
葛守礼和张四维对视一眼,心里狐疑不已。
高拱,你是真的不愿妄加猜测,还是你心里有数,只是不愿说出来。
高大胡子,你心里打得什麽算盘?
葛守礼神情变得更加严肃,「肃卿,这是万分凶险的大事,你可不要打着浑水摸鱼,趁乱牟利的算盘。」
高拱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与立兄,老夫没有那麽急功近利。老夫只是犹豫,一直迟疑了这些天。」
「肃卿,你迟疑什麽?」
「先皇龙驭宾天那一天,大家被召集在慈庆宫前殿。然后先皇请皇上带我进殿,你还记得吗?」
「记得,先皇有话嘱咐你?」
「是的。」一提到此事,无尽的悲切从心底涌起,高拱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从他的手指缝里,不断地渗出,聚集成珠,滴落在地上。
葛守礼和张四维默然不做声。
高拱哭了一会,卷起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拭乾净,吸了吸鼻子,一脸郑重地说道:「先皇拉着老夫的手,轻声交代,叫老夫回乡读书。」
回乡读书?
葛守礼和张四维马上听懂隆庆帝话里的意思。
一朝天子一朝臣,隆庆帝对他这个儿子的脾性又十分地了解,高拱要是恋栈不走,一旦敢新皇发生什麽冲突,吃亏的是他。
看来隆庆帝还是很念及潜邸那段师生之情。
可是葛守礼和张四维看着高拱的神情,知道他舍不得,不甘心。
两人对这位老友太了解。
可是转念一想,换做自己,也舍得甘心吗?
数十年寒窗苦读,宦海浮沉,终于熬到这一步,要彻底放下这权势高位,拂袖抽身离去,圣人也做不到啊!
一时间,两人也不知道怎麽劝。
想了一会,葛守礼说道:「肃卿,此事波诡云谲,暗潮涌动,你可要千万小心啊。」
高拱看着他点点头:「与立兄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这庙堂离开容易,再想回来,就千难万难。隆庆元年,先皇即位,众贤达齐心协力,费尽心思才把老夫推回了京师。
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终于才进了阁,能成就一番功业。真是老夫意气奋发,准备大展宏图之时,却不想先皇突然驾崩,局势为止一变。
时也,命也!」
朝中大臣们都知道,高拱确实有才能和魄力,可称得上一代名臣。
可是你得跟谁比,在一般文臣里高拱肯定是出类拔萃,可是跟西苑近臣一比,真就没法比。
胡宗宪丶谭纶丶张居正丶王一鹗四大名臣里,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吊打高拱。其馀王崇古丶霍冀丶曹邦辅丶魏学曾丶殷正茂丶吴兑都不比你高拱差。
高拱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与隆庆帝的关系。其馀你看他的履历,都是在翰华清贵之所辗转任职,边务丶地方,从未亲历过。
拿得出手的政绩,几乎都是皇上在西苑当太子时塞到他手里的。
皇上此前再如何擅权专国,他也只是太子,不是天子,紫禁城里深居的隆庆帝才是大明皇帝。
无论如何都要摆两位潜邸旧人在内阁里,高拱丶陈以勤就是这麽进得内阁。
其中内情,朝野上下心知肚明。
现在皇上即位,手里一堆的心腹名臣不用,干嘛要用你高大胡子?
就凭你胡子大?
葛守礼和张四维隐隐猜出高拱心底算盘,他肯定跟那些人暗中达成默契。
那些人剑指新政,把内阁全部捎带进去,但是实际上盯着李春芳丶张居正和胡宗宪打,对于高拱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等到把那些人搞倒搞臭了,皇上再不愿意,还得重用他高大胡子。
葛守礼看着高拱,语重深长地说道:「肃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西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千万不要以为这次是天赐良机。
天降异象,对于成祖丶仁宗丶宣宗乃至世宗等先皇而言,确实会心生畏惧。到时候群臣上疏,自然会退让一番。
可是当今皇上,坚毅果敢,不输太祖皇帝。肃卿,你千万要当心,不要以身犯险,毁了一身的清白,辜负了先皇对你的维护之心。」
高拱沉默许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老夫知道了!」
送走了葛守礼和张四维,高拱在书房里坐立不安,时而坐在椅子上发呆,时而站起来在房里打转。
中间有仆人叫他去吃饭,挨了一顿训斥,然后谁也不敢靠近书房,轻易打扰他。
「高育才,高育才!」高拱突然冲到书房门口,大声叫唤着。
高育才是他的族侄,也是他的心腹管事。
不一会,高育才匆匆赶到:「老爷,你唤我?」
「进来说话。」
高育才连忙跟进书房里,看着高拱在座椅上坐下,这才小心地问道:「老爷,有什麽吩咐的?」
高拱捋着胡须,默然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前些日子说崇玄观有位道士扶乩特别灵?」
高育才眨了眨眼睛,「是的老爷,崇玄观冲简道长,扶乩灵验,京畿闻名。」
「老爷有一事久而未决,想请道长扶乩,请示天意。你替老爷我去悄悄请了冲简道长来。」
高拱交代道:「此事机密,你务必谨慎,且不可让外人知道。」
高育才有些诧异。
自家老爷不仅是朝中名臣,还是海内大儒,现在居然不问苍生问鬼神?
但他不敢怠慢,马上应下,出了府门,直奔崇玄观。
高拱这才去花厅里吃饭,见到桌子上有荤菜,便叫仆人全部撤下,只留下两三个素菜,就着这些菜,匆匆吃了一碗饭。
完了还交代:「老爷我今日有事,晚上做一碗素面即可。我吃我的,你们吃你们的,不必介意。」
回到书房,高拱焦虑不安地等了两个多小时,正在不耐烦,准备叫人去催时,高育才回来了,带回了冲简道长,以及道童一人。
「贫道见过阁部高老爷,福生无量天尊!」
高拱也不废话,直接对冲简道长说道:「今日烦请真人前来,是老夫心中有事久久未决,想请示天意。
还请真人施法扶乩,求得天意,为老夫指明前途。」
冲简道长马上应道:「高老爷诚心敬天,必能得天意垂训。」
那边高育才指挥仆人,把扶乩的器具都抬了进来。
沙盘摆在桌子上,细沙均匀地铺在沙盘上。桃木和柳木制成的y型扶木,暂时放到一边。
黄表纸和笔墨准备好了,放在另外一张桌子上。
一般扶乩需要六人,正鸾丶副鸾各一人,唱生二人及记录二人,合称为六部三才人员。
但是高拱扶乩之事隐秘,不能请这麽多人,于是冲简道长为鸾生,道童为唱生,高育才为记录生。
挥退下人,书房里只剩下高拱丶高育才丶冲简道长和道童四人。
在香案上摆好祭品,冲简道长先做法,上香,烧纸,敬天敬地,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然后请高拱丶高育才丶道童一一上前拈香,虔诚念词,跪拜行礼,祈祷上苍。
礼毕后,冲简道长扶住扶木,把笔尖放在沙盘上,摆好架势。
道童站在他身边。
高育才拿着毛笔,站在另外一张桌边,严阵以待。
冲简道长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双眼翻白,身子乱抖,仿佛神鬼上身,但扶住扶木的手却稳得一比。
扶木在沙盘上乱动,画出一串串鬼画符。
道童却看得清楚,嘴里大声念着,然后用刮木把沙盘重新刮平。
高育才在旁边挥毫记下道童所念诗词。
很快,高育才在黄表纸上写下两句诗,他连忙呈给高拱看。
「遥爱云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
高拱把这两句来回地念了几遍,心有所动。
「老爷!」一位管事匆匆跑来,在书房门口大声禀告道。
「什麽事?」
「督理处接到湖广急报,有人在宝庆府丶永州府和衡州府举旗造反,乱军袭扰了东安丶祁阳丶常宁和零陵。湖广震惊!」
造反?
自正德年间河北刘六刘七举旗造反后,五十多年了,历经三朝都再没有造反之事。
想不到在新皇即位之初,就有人举旗造反了?
真的是天意?
高拱一惊,拿着手上的黄表纸幽幽地飘落在地上。
恢复如常的冲简道长在一旁说道:「天意诚难测,终有垂训处。高老爷,天意已明,当断则断啊!」
高拱闻声转过头来,目光如剑,狠狠地盯着冲简道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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