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0 人生冷暖（1 / 1）

桌下一排红色暖水瓶的颜色有深有浅，已经不像大一时颜色那么统一。桌上的各种杂物堆得更是比大一时挥洒随意，远看像一堆垃圾。宿舍的一个角落里，烟雾缭绕，三个男生坐在床上喷云吐雾。宿舍的正中间，三个男生围着桌子正在讨论统一大业。
这时，六分之一站在了宿舍里。
大四时室规已经松懈了，宿舍的门并不总是锁着，想不到六分之一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阿远第一个发现六分之一像侦察兵那样静悄悄地走了进来，赶紧掐灭了烟头。而六分之一说了一声“你好”，坐在床上看书的兽才注意到六分之一的存在。兽先是被吓了一跳，恢复清醒后，才想起来自己手中捧的是一本诗集，并不是色情杂志，情绪遂稳定了下来。
“倪处长。”方自归站了起来。
六分之一在学生处骂自己的情景，方自归历历在目，并且永生难忘。但中国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传统习俗，六分之一此时笑容可掬，这笑容虽然无法传染给方自归，但方自归本能地觉得不能对他视而不见。
六分之一笑着说：“工作落实了没有啊？”
“落实了。”
“哪里的单位？”
“苏州。”
“什么单位？”
“一家美资企业，全球最大汽车零部件制造商。”
六分之一的表情更灿烂了，“好单位啊！做什么工作呢？”
方自归觉得自己都没搞清楚st工程师是做什么的，就不必对六分之一讲那么清楚了，“工程师。”
“苏州是好地方，离上海很近，而且还是外企，不错不错，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啊……”
六分之一说了一大通鼓励的话，说得方自归如堕五里雾中，只盼望他的鼓励早点儿结束。
“好了，”六分之一终于收尾了，“你们毕业后都能顺利找到一份好工作，我们做老师的也就放心了。”
“谢谢您关心。”
“对这份工作你还满意吗？”
“我……挺满意的。一上班，公司就送我们出国培训。”
“去哪个国家？”
“新加坡。”
“好好好！新加坡是个花园国家。”六分之一拍拍方自归的肩膀，“将来走上工作岗位……”
随着最后一句“加油啊！”，六分之一终于走了。
确定六分之一已经走远，兽疑惑道：“六分之一今天吃错药了吗？”
重新点上烟的阿远说：“我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和蔼可亲。”
方自归说：“莫名其妙。我们接着聊。刚才聊哪儿了？”
国宝说：“战争强度。”
接下来，老夏开始解释：“我定义的战争强度，等于某个朝代每百万人口每年平均因为战争而死亡的人数。这个数据呢，史书上要么很含糊，要么没有，所以我们用战争频率来代替，定义‘战争强度’等于某个朝代平均每年发生战争的次数，这在史书上是有准确记载的。另外，统一后减少的是内战，统计必须把外战排除在外。
老夏又用手指向另一个表格，接着说：“比如春秋战国，华夏与周边的西狄、北戎、东夷、南蛮、匈奴发生的战争，我们称为外战，不做统计。同样，汉朝与居于国界外的匈奴、羌、鲜卑、西南辽、西北辽、东夷、南越的战争，也不做统计。这样，汉朝与春秋战国就是在同等条件下比较。同理，比较唐朝和南北朝，这两个时期所有与突厥、吐谷浑、吐蕃、契丹的战争定义为外战，而那时已成为中国人的前蛮夷，比如鲜卑人的战争，我们均认为是内战，以此保证两个时期的可比性。”
方自归问：“为什么不拿春秋战国和随后实现大一统的秦朝比？”
老夏道：“因为秦只有15年，和时间跨度548年的春秋战国缺少可比性。”
国宝道：“老夏还是比较严谨的。”
老夏拍了一下大腿……可惜老夏没有羽扇纶巾，不能像诸葛亮纵论天下大势时那么潇洒，只能在激动处拍拍大腿，“好！现在我们来看结果。春秋战国548年共发生579次内战，战争强度为106。汉朝426年共发生195次内战，战争强度为046。春秋战国的战争强度是汉朝的23倍。三国魏晋南北朝255年发生内战596次，战争强度234。唐朝2年发生内战113次，战争强度039。所以，南北朝的战争强度是唐朝的6倍。”
老夏搔搔头……可惜老夏没有一把美髯，不能像诸葛亮那样悠然抚须，然后嫣然一笑，“统一能够减少战争，这结论是确定无疑的。而且，如果考虑到汉代的疆域人口是战国七雄总和的几倍，战国的战争强度至少是汉代的5倍。而唐代的疆域更是比南北朝诸国辽阔，所以南北朝的战争强度，至少是唐代的10倍……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欧洲早就是个统一的国家，其实死了六七千万人的两次世界大战是完全不必打的。当然现在的条件，也不能打了，所以有了欧盟。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熵……”
“熵增理论。”方自归道。
“对，熵增理论，纯物理学的方法，是不能用来分析这种政治问题的。”老夏道。
老夏用数据说话，方自归也就服了。老夏做完了毕业设计，落实了工作，在不务正业上还是很能放飞自我的。
不久后，方自归的毕业设计也做完了。这天方自归和兽一起，叫了辆出租车，把汽车防盗报警器的演示模型送到了元哲公司。
在会议室里，方自归在兽的配合下，完整地演示了汽车防盗报警器的功能。演示完以后，廖总单手托着下巴，端详了那个模型好一会儿，让方自归心里有些忐忑。
“你们做的这个模型，”廖总终于说话了，“比我想象的好。”
方自归笑了。兽也笑了。
廖总站了起来，拍了拍方自归的肩膀，又握了握兽的手，“你们知道这是一辆什么车吗？”
方自归与兽再次对视了一眼，“不知道。”
此时方自归对轿车的认识，仅限于桑塔纳，兽对汽车的了解与方自归是同一个水平。
“这是一辆法拉利！”廖总难掩脸上的兴奋，“小伙子们，超级跑车，一千多万人民币！”
接下来，廖总就开始聊法拉利，聊超级跑车，聊f1赛车。这时的廖总，还玩不起法拉利，但在聊天中，难掩将来有钱了也要玩法拉利的理想。
廖总自己越说越高兴。
当初买这个车模，一是方自归觉得它好看，二是它的尺寸在那家商店里的所有车模中最大，便于把一套报警器装上去。
廖总后来说：“邹工，填张单子，到财务支一千块现金。这个模型做得好，奖励两个小伙子每人五百块！”
揣着五百元奖金从元哲公司出来，方自归感到非常温暖，这是一种被认可的温暖。
回学校的路上，方自归回忆跟廖总这半年的交往，觉得毕业后不能为廖总效力，真是非常遗憾。廖总跟自己很谈得来，方自归心想，如果不是因为户口，即便元哲的月薪比徳弗勒少八百块，自己都愿意跟着廖总去闯一闯。
廖总的认可和五百元奖金带给方自归的温暖，可惜没让方自归高兴几天，一个消息传来，让方自归的心都凉了。这个消息，就是大学四年中在各个领域被电十八班压制的电十七班，在毕业前夕，竟然在抢黄表这个领域，以5：2的总比分完爆电十八。
汤胤给方自归说过，留沪指标并不会因为电气系没有优秀毕业生就减少，所以指标肯定去了别的地方，现在方自归才知道黄表去了哪里。
电十八班四大美女的才貌力压电十七班的五朵金花，并且在五千米长跑比赛上甩五朵金花十八条大街，可最后搏出位还是五朵金花厉害。五朵金花中的三朵外地金花毕业后成功跻身一线城市上海，四大美女非但无人上位，本来身处一线的朱斗妍竟然还退位去了二线。
而方自归认为自己才是5：2的最大受害者，不但心凉，而且惊异。方自归惊异自己去奚主任家送了色拉油和大米，怎么到最后泡也没冒一个？方自归承认送油送米档次低了，可奚主任毕竟收了礼，他后来对方自归的事情不闻不问，方自归深深感到奚主任是一个传奇。
几年后，方自归看到《经济解释》这，才想通了5：2的结果。《经济解释》的意思是，稀缺资源，比如黄金和黄表，配置给谁是需要竞争的，最不会造成价值损失的配置是通过市场进行竞争，这叫市场排列等级。可在某些情况下，比如此时黄表的分配，没有市场，但仍然要分配下去，只好采用非市场排列等级，这里面自然有很多暗箱操作，会造成价值损失，但不如此无法配置资源。
此时的方自归，在“非市场排列等级”中排在倒数几排，拿不到黄表，使方自归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成为大学里最郁闷的一个学期，只有莞尔的微笑和拥抱，能让方自归感到世界的美好。这正合张五常教授在《经济解释》中写的一段话：“牵涉到市场与非市场排列等级的混淆，人类自私的负面本质都浮现出来了。除了遇到令自己着迷的女人，我从来没说过世界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