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8 第一次走高速公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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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语看着在自己手下新鲜出炉的第一期黑板报,擦了擦手上的粉笔灰。
在动力科实习结束后,甄语被调到了宣传科。
甄语三个月实习的全部工作成果,就是换了一个继电器和一些日光灯管。厂长后来觉得,让甄语出出黑板报,写写标语,或者在开职工大会前,帮自己拟拟稿子,她创造的价值更多一些。对于这个调动,甄语是接受的。与动力科的工作比起来,宣传科的工作与诺贝尔文学奖的理想更相关一些。让甄语比较不适应的,就是在宣传科太清闲了。
韩不少看着新鲜出炉的第三个月的工资条,拿纸条的双手微微颤抖。
第一个月的工资条,数字是二百二十元。韩不少第一次意识到丝绸厂女人多而工资少,意识到跟本宿舍薪资最高的方自归相比,居然有十倍的差距。这个工资,和大四时每月两百左右的生活费差不多,但大学期间和工作期间不能比。大学时有女朋友固然好,没有也照样过,对于大学生活来说,女朋友是个不充分不必要条件。然而一旦走上社会,就应该成家立业,女朋友就是充分且必要的条件了。然而谈恋爱要花钱,虽然丝绸厂内到处都是女人,韩不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包,一个女人都不敢泡。他连请女孩子看场电影都不敢,因为入场之前万一女孩子要吃爆米花,他就爆仓了。
第二个月的工资条,数字是二百零三元,因为从第二个月起开始扣养老保险。韩不少无比惊讶的同时,觉得根本不应该交养老保险,因为这样下去还没老死,就先饿死了。韩不少家是村里的万元户,韩不少在大学宿舍里条件并不算差的,没想到刚毕业就跟金钱的关系迅速恶化,工资少得可怜,真是辜负了“不少”的大名。韩不少认为毕业后不能向家里伸手要钱,于是为了省钱,这两个月经常吃一包方便面加一根火腿肠当一顿饭,可是看工资单的这个发展趋势,以后连火腿肠都要省掉了。
第三个月,工资条上的数字变成了一百九十八元,韩不少惊骇得无法相信。同在杭州的兽实习期满后,工资已经从每月六百涨到了八百,韩不少万万想不到,自己已经极度可怜的工资还可以做到每况愈下。韩不少等到拿着工资单的手不再颤抖了,立即去劳资科质问工资怎么又少了五块?丝绸厂到底有没有底线?
劳资科长对韩不少说:“你现在住厂里的集体宿舍嘛。从第三个月起,每个月扣五块钱住宿费。”
席东海看着实习总结大会上正在发言的那个负责童装的女生,回忆这几个月自己学到的东西,默默地打着上台发言的腹稿。
会议上,凯蒙的十几个实习生好像过堂一样,一个接一个汇报自己实习期间学到了什么,以及对未来工作的设想。陈总认真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不时打断他们,提一些业务上的问题。陈总点评完童装部实习生的发言后,说:“席东海,最后只剩下你了,你发言吧。”
席东海走上台开始表演:“我的实习单位是大亨表行,在表行里,我学习了商品进销存的一整套流程。前四周我在柜台上实习,第五第六周我学习了钟表常见故障的维修,第七周我管仓库,第八周我看账目,第九第十周我又进一步学习了钟表维修,最后几周我在表行的名表廊实习做销售。根据那段时间我的学习,我知道最近的流行款是……卖得最好的几种型号是……各种品牌型号的毛利率是这样的……这些品牌的主要供货商有以下这些……我想我们将来的柜台设计,应该是……”
席东海说得抑扬顿挫,头头是道,陈总一直没有打断席东海的汇报提问题。
全部实习生汇报完毕,陈总在总结发言中说:“给我评价的话,今天我最满意东海的汇报。”
方自归看着车窗外黑色的高速公路和翠绿的绿化隔离带,觉得恍如隔世。
沪宁高速宛如一条延伸到远方的黑色长龙,醒目的白色分道线分割的笔直车道,铺展在眼前,仿佛一条条流动的绳子与天边相连。
这是方自归第一次走高速公路,这条路在方自归去新加坡时还没有开通,当时从苏州到虹桥机场是走机场路,要经过一座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桥。大家对这座桥印象很深,老卑因为好几次经过这座桥,对这座桥也感到奇怪,因为这座破桥与桥两边还算平整的路极不协调,后来司机告诉老卑:“桥这边是苏州,桥那边是上海,两边都不管。”
有次开会,老卑跟苏州团队分享中国汽车制造业的现状,稍微说了一下地方保护,当时老卑半开玩笑地说:“不要给中央听见……想想那座桥。”
而此时,方自归和同事们刚刚从新加坡回来,从机场出来后拐来拐去,拐上了崭新的沪宁高速公路,而这条路从头到尾,已经完全看不到地方保护的痕迹。
整条公路被一层黑色的沥青覆盖,光滑平坦,和金属隔离栏、道路指示牌一起,透着一种现代化的气息,抚摸着大家有点儿受伤的心灵。下飞机后,突然从新加坡的彩色世界来到了虹桥机场周边城乡结合部的灰色世界,大家都觉得反差非常大,克司甚至用了“惨不忍睹”这个词。而接大家的中巴车开上刚刚开通的沪宁高速以后,大家的感觉开始好转了。
纳德说:“老卑不是说了嘛,中国赶上去很快的。”
如一抹魔笔的笔迹,疾驰的车流在公路上穿梭不息,仿佛每一辆车都蕴含着前行的渴望和激情。没有红绿灯的路两旁种满了树木,如同一道屏障,将喧嚣纷扰的混乱隔离。
母司说:“走高速,感觉确实很不一样。”
一回到苏州,方自归就忙得昏天黑地,莞尔只好在方自归回来的第一个周末,去苏州与方自归相会。
莞尔到徳弗勒苏州工厂时,已经是周六晚上九点多。这时老卑和陈顺风已回家,可能穿着呢子长大衣的莞尔看上去楚楚动人,完全不像不法之徒,门卫竟然没让莞尔登记,也没让莞尔在门口等,而是直接放莞尔进车间去找方自归了。
莞尔走进车间一看,加班的人不少,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可莞尔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并未看到方自归。莞尔穿过一道门,走进了办公区,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莞尔重新走回车间,索性在车间里喊了一声:“乡唔咛!”
方自归正趴在地上用扳手拧一台机器的地脚螺栓,突然听到一声“乡唔咛”,一阵激动,赶紧大声叫:“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莞尔循着声音走去,就看到方自归正从一台巨大的机器……在莞尔眼里,它当然是巨大的,就是那台历史悠久,散发着远古气息,再不运转可能就要长出铜绿和铁锈的fujicp2贴片机……的肚子下面爬了出来。
方自归向莞尔走去,莞尔端详了方自归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曾经的文艺青年现在完全换了新的造型。方自归上身穿一件深灰色的工作服,印着公司标志的工作服上有很多口袋,上臂口袋里插着一支电笔,胸前口袋里插着一个小型数字万用表,下身的深灰色工装裤的口袋里,插着一套内六角。他满手油污的右手拿着一个扳手,头发上都是灰,脸上抹了两道黑色的油污。
“听到一声‘乡唔咛’,我激动极了。”
“哈哈哈……”
“看到你,我觉得更激动了。”
“我也是。”
“我不能抱你,车间里都是人。”
“才不让你抱,你脏死了。”
“你笑够了吧,笑够了到办公室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就来。”
“我看你干活吧。”
“你别看。我师父jackn是个色鬼,你看我们干活,他会连扳手都拿不稳的。”
“好吧。”
方自归收工,去卫生间洗好手洗好脸,就去办公室找到坐在自己位子上的莞尔。方自归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再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戒指,递给了莞尔,“送你的惊喜。”
莞尔的眼睛里全是惊喜,“哇噢!这是……”
“这是真的钻石,南非产的,盒子里有证书。”
“多少钱啊?”
“八百新币。”
回国前,方自归算了算这几个月省下来的海外津贴,加上国内银行账户上完全没动过的工资,竟然也有两万五人民币的积蓄了。方自归就在新加坡同事的帮助下,在新加坡为莞尔买了一枚钻戒。
钻石不大,灯光下却也璀璨夺目,熠熠生辉,照得莞尔的眼睛发光发亮。
那次在电话里被莞尔家的小保姆骂了一顿后,方自归第二天就赶紧给莞尔写了一封信。后来在陈顺风的办公室里,方自归还是与莞尔通上了一次电话。可是讲电话毕竟不尽兴,特别是讲的时候,旁边儿还坐着顾盼生姿的威权主义者陈顺风。方自归因此暗暗下定决心,为了补偿莞尔相思的眼泪,回国后送给莞尔一个惊喜。
“喜欢吗?”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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