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1 又尝苦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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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过成都,但从未来过这样的成都。
方自归坐车从高速公路口下来,看见成都街头到处是人,马路中央都坐了很多人,甚至他们就坐在路中央的金属隔离栏上。
方自归到达成都时已近凌晨,街头却是好一番热闹景象,广场上的草坪都看不见绿色,因为草坪被席子、被褥、或坐或卧的人全部铺满了。这一夜,成都几百万人露宿街头,共吸天地之灵气,并且共吸的时候秩序良好。
狗儿和猫儿都失眠了,在铺满人的草坪上跑来跑去。人群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在灰色的黑暗中交谈着、议论着、互相鼓励着。一辆救护车开过去,“呜呜”的好像哭泣一样。
张虎从一辆挡风玻璃贴着“抗震救灾”四字的皮卡上跳了下来,雄赳赳地向背着个双肩包,正站在路边等他的方自归走了过来。
看着张虎走过来的样子,方自归突然意识到,武侠除娱乐以外,并非全无用处。
中国人看了这么多年武侠,虽然还是没学会轻功,更没学会用葵花宝典击退外国侵略,但还是影响了一些中国男人的价值观。地震当晚决定进汶川,不是普通旅行者靠好奇心就能够做到的,这种态度只在武侠里较为普遍,喜欢看武侠的张虎,明显就有这种态度。也因为这样的态度,方自归向父母扯了个谎,说和同学一起在成都做志愿者,便包了弟媳表哥的出租车星夜赶到成都,因为张虎说,第二天一早,他就要随武警部队进入重灾区了。
过了这么多年与方自归再次相见,张虎微笑着操着四川话说的第一句话是:“没有啷个变。”
方自归操着不标准的四川话,也对着张虎笑,“都认不出来咾。”
张虎的变化太大了,大学里那只发情的老虎,现在变成了发福的老虎。张虎当年长方形的脸和倒三角的躯干,都统统变成了圆形,身体轮廓从一次函数的直线,变成了n次函数的曲线,并且它的曲率,看起来比经济增长率都要略大一些。
方自归想起大学里身材最骨感的兽变成了胖子,而身材最英武的张虎变成了大胖子,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说岁月是把杀猪刀。看来,岁月都是先把你变成猪,然后再杀掉的。
这时,从驾驶室里爬下来一个穿着中式长裙的娇小女子,走到张虎身边,与肥头大耳的张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张虎介绍道:“这是我老婆,柳幺妹。这是方哥。”
幺妹笑着打招呼:“方哥,你好。听张虎说,你们大学的时候是兄弟伙,你在你们学校是风云人物。”
方自归笑道:“我哪里是风云人物哟。你在家里面排行老幺么?”
幺妹道:“不是,我没有兄弟姐妹。”
这时张虎的四川话改普通话,“她的名字就叫柳小妹,但其实她在我们家最大,她是我们家的风云人物。”
幺妹也用川普道:“哟,你还说得来川普啊。”
张虎继续用川普对答:“大学的时候,天天说川普的嘛!我川普说得黑标准嘛。”
两口子在那边打情骂俏,方自归在边儿上笑。
张虎开车,先送柳小妹与儿子和柳小妹妈妈会合。路上,柳小妹问方自归,当年张虎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劣迹,方自归说,工大里像柳小妹这样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女生,严重短缺,张虎主观上想有劣迹,客观上没有劣迹。柳小妹哈哈一笑,拧了一下张虎的胖脸。方自归问柳小妹是怎样与张虎堕入爱河的,柳小妹说,两人是九九年成都人民在美领馆前游行示威时认识的,因为张虎扔石头扔得最远,就爱上他了。
因为疯狂的石头而引发的爱情,惹得方自归想笑。方自归想起来一个典故,又问:“幺妹,你们认识的时候,张虎是怎么介绍自己的?”
“他说,我叫张虎,张学良的张,杨虎城的虎。”
方自归“哈哈”大笑,心想张虎自我介绍的文案,这么多年了,倒真是一点儿更新都没有啊!
这一夜,方自归就和张虎住在了武警部队营地边的帐篷里。
第二天一早,收音机里已经全是汶川地震的消息。方自归从收音机里听到,全国的各路救援大军正向汶川进发。可是,在离汶川仅一百多公里的成都,张虎老丈人的武警部队却按兵不动,因为此去汶川的道路损毁过于严重,大部队和车辆无法通行,只有解放军的少数先遣队徒步向汶川进发。
方自归和张虎从摩拳擦掌等到摩皮擦痒,中午终于接到通知,部队向青川进发。
“青川在哪里?”方自归问。。
“向北,离汶川三百公里。”张虎说。
方自归有些失望,因为淄中距汶川就三百公里,参考淄中受灾的情况,青川也就是风雨飘摇了一下,忽喇喇似大厦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惨局面,大概不会发生,那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好处,就大为减少了。
向青川进发的路上,方自归给母司打了个电话,告诉母司,自己正在去青川救灾的路上,应该很快回不了苏州。而母司告诉方自归,他正组织越野俱乐部的兄弟组成一支救援车队,采购好救援物资后,将尽快向四川进发。知道母司也要过来救灾,方自归又有些不安,又有些欣慰。
武警部队在金子山收费站下了高速,沿一零五县道向青川挺进。
还没到晚上,雾气就遮住了青川的土地。
大山时不时发出吼叫,雾气像迷了路的孩子,在空气中弥漫着,向山谷里钻,向岩石里钻,向山体裂开的缝隙里钻,在本来是绿色的,却因为大地的撕扯而崩塌的,已经变成灰色的土黄色的断裂面上,留下湿湿的一层白气。
迎面走来了往外逃的灾民,他们徒步而来,成群,互相搀扶,脸上挂着悲伤和凄凉。
方自归看见,两个裤脚和鞋子沾满泥水的姑娘边走边哭,一位姑娘闭着眼睛在嚎啕大哭,弯着腰,脚步踉跄,另一个还像是中学生的姑娘,用双手紧紧抱着那正伤心大哭的姑娘的一条胳膊,支撑着她软塌塌的身体,拖拽着她,努力地向前走。那像中学生的姑娘虽然哭得没有那么声嘶力竭,却是紧咬双唇,紧锁眉头,泪流满面。
方自归此时才意识到,青川,看来不只是风雨飘摇了一下,因为在地震后的淄中,方自归没见过这样悲伤的表情。
县道的路况越来越差,水泥路面上,一条条裂缝歪七扭八,最宽的缝,比汽车轮胎都宽,开车要小心避让。有的路面只有半幅路可以通行,双车道就变成了单车道,因为另外半幅路面,已经碎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泥块。有的水泥块塌陷下去,有的水泥块被挤压着高高地翘了起,像垂死的手一样伸向空中,看起来凄凉而狰狞。
大山又在吼叫了,发生了余震,部队暂停前进的命令下达了下来。方自归和张虎刚跳下车,就看见离自己仅仅十几米的地方,有块巨石从山顶上滚落下来,骨碌碌地速度越来越快,滚过了公路,滚进公路旁的一条沟里,发出“硿通”一声像是撞击另一块石头的巨响。
张虎和方自归,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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