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高吴山巅 桓蒙誓师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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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

雨水淅淅沥沥,宛若轻雾,笼罩远近青山。

遥闻猿啸,时传鸟鸣,那声音好像也被雨淋湿,与林野之气混在一起,使人心旷神怡。吴山山巅,松树掩映中,一个挽髻布衣的道士立在茅屋檐下观雨。

忽然心血来潮,他取出蓍草,便於屋边的石台上,卜了一卦。

卦象显出,这道士拿起拂尘,细看沉吟。

不远处,逗栏中两鹤玩耍的道童飞奔过来,翘起脚,将手中的淡白油纸伞给这道士遮在头上,说道:“师傅,下着雨呢,你怎么不避避呀!”

道士没有说话。

道童瞧见了石台上的卦象,说道:“你在卜卦啊!师傅。这是……”

他认出了是坤卦,正在找卦中变爻。

道士已说出了此卦的卦象,说道:“这是坤卦之上六。”

道童刚背会了六十四卦的爻辞,脱口而出,说出了此卦象的爻辞:“龙战於野,其血玄黄。”

道士点了点头,见他打伞吃力,就把伞接住,自打起来,另一手上的拂尘朝道童的垂髫上拂了一拂,夸赞他说道:“好!记得不错!今晚给你加碗饭!”

那道童欢喜不已,说道:“谢谢师傅!”仰头问道士,说道,“师傅,这一卦算的是什么?”

道士沉默了会儿,视线离开蓍草,转望远处群峰,继而看向脚下这块约数十丈方圆平台前头的悬崖,悬崖间浮云缥缈,透过浮云,隐约可见对面下边的层峦叠嶂,沟壑泉林。

这块位置选得极好,却是如在天上,俯仰之间,仿佛星辰可捉,人间尽在足下。

这道士说道:“为师此卦,算的是天命。”

“天命?师傅,天命为何会卜得此卦?”

道士问道:“此卦是何意也?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啦,师傅!”这道童摇头晃脑,学道士教他时的模样和语气,说道,“坤者,阴也,从初六,到上六,坤演至此,已是阴极,阴极而阳来与战,故龙战於野;玄黄者,天为玄、地为黄,阴阳混战,於是导致天地混杂,乾坤莫辨。”

“你既记得此卦象之意,怎么还问为师为何会卜得此卦?”

道童说道:“师傅,你算的不是天命么?天命不该是明明确确,清清楚楚的么?却为何卜得此卦?乾坤莫辨,不就是君臣不分,天命无主么?这怎么可能!师傅此前也是算过天命的,那几卦虽彼此矛盾,或在秦,或在唐,可至少都是挺明白的啊!”

“人事在变,天命自然也在变。”

道童听不懂,说道:“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战於野,其血玄黄。”道士这次没有回答道童的问题,又转向云下的沟壑泉林,极目眺之,而雨落无涯,层峦叠嶂亦不见尽头,他目光深邃,如似穿过云朵、穿过山林、落到了广阔的关中大地上,又展开来,更加辽阔的万里江山、现今唐胡诸族混合杂居的百余州郡尽入其眼,挥拂尘於肩,他喃喃说道,“看来天下要起大战,生大变了,只不知这场龙蛇混战中,谁是真龙?又不知海内苍生,因此而亡者又将几何?”

……

那吴山上卜卦得出坤卦之六之像者,便是已为贺浑豹子所杀的程远,曾与之有过一面缘的关中天师道名道寇虚之。却不必不说。

吴山脚下,东边咸阳。

细雨不停,冲刷得咸阳城干净一新。

宫城中栉比的殿宇,五色土、青石板等铺成的宽敞宫道,繁盛的花树,於阴沉的云空下,沐於雨水中,亦是与常时不同,好像色彩尤其缤纷。

刚开完一场重要的议事会,仇畏等大秦的重臣络绎出殿。

七八个盘辫的氐羌大臣后头,季和、向赤斧也从殿中出了来。

蒲茂专门下了命令,叫宦官取伞,给仇畏遮雨。

仇畏立在廊中,尚未下阶,正在等待。

先出殿的那几个氐羌大臣和季和、向赤斧后头出殿的氐羌大臣们,纷纷聚集到了仇畏的身边。其中也有华士,但华士的数量很少,二三人罢了。

向赤斧恼怒地瞧着那华士中的一人,低声说道:“阿谀拍马,陷害忠良,奸贼小人!”

被他骂的那华士面白如玉,长相美貌,正是王道玄。

没有不透风的墙,王道玄奉仇畏之令,哄崔瀚说蒲茂要治他的罪此事,於不久前开始在一些华士的圈子里小范围的流传开,向赤斧闻之后,当时就想奏禀蒲茂,可一则崔瀚叛逃已是事实,二来王道玄哄骗崔瀚这件事也无实据,只是“传言”,因而只能恨恨作休。

季和吓了一跳,急忙说道:“赤斧,不要乱说话!”

“若是孟公还在,岂有这等奸贼小人的活路?”向赤斧愤愤难平。

季和再次阻止他,说道:“不要乱说话!”

向赤斧强忍住怒气,时不时地瞟王道玄一眼。

瞧见王道玄卑躬屈膝,奉承仇畏的样子,他心中的怒火和鄙夷越发旺盛。

好在遵蒲茂之令的宦官很快撑着一杆大伞来到,王道玄和那数十个氐羌、华人大臣一起,前呼后拥地簇护着仇畏下得台阶,总算是渐渐远去,离开了向赤斧的视线。

向赤斧恨恨地朝地上啐了口,骂道:“奸贼!小人!”

“咱们也走吧。”

冒雨出了宫城,向赤斧、季和共坐一个车,牛车启动,慢慢行驶。

车中只有他两个,可以放心地说话了。

向赤斧说道:“方平,你不是对我讲,疑心陇地那边打探得知的什么‘令狐乐、莘幼著两人将要内斗’,不排除也许会是莘幼著在用计诈我大秦的可能么?”

“是啊。”

向赤斧说道:“那你刚才殿中,大王接受仇公‘诸营毕至,粮秣辎重皆已到位,伐代北今其时也’的建议,决定明天就传旨晋公、苟将军,命伐代北的时候,为何不向大王进言,奏禀你的此个猜测?从而让大王考虑一下,要不要现在就对拓跋倍斤开战?”

“赤斧,我已经把我的这个猜测上书过大王了!”

向赤斧说道:“我知道你已经上书过了。”

“已然上书过,大王未听,你还要我怎么进奏大王?”

向赤斧朴实的脸上尽是不快之色,说道:“大王不听,你就算了么?方平,这是忠臣应该做的么?你既然认为那可能是莘幼著之计,那你就应当继续进谏大王!……方平,那如真是莘幼著之计,则莘幼著为何这么干?不言自明,他只能是想趁大王伐代北之际,寇犯我境!他这次的备战,我听说动静很大!一旦其来侵犯,声势定不会小。事关我大秦西境的安危,你怎能不力谏?你怎能因大王不听你的上书就放弃?”

“赤斧,你可知大王为何不听我之言么?”

向赤斧说道:“知道!不就是因为仇公一力主张伐代北么?”

“仇公说,令狐乐亲政前,莘幼著就因反对他亲政而他两人闹过一场,莘幼著后来乃至离了谷阴,南下到金城设他的两府,由此足可见,他两边的矛盾已是不可外交;又两个月前,莘幼著在长达年余未还谷阴的情况下,终於回了一次谷阴,结果却前脚才到,只待了一天多,后脚就含怒返程,再由此,亦足可见,他俩现已是水火不容,由此揣测之,令狐乐、莘幼著将生内斗,必非虚假。……赤斧,仇公的这个推测有没有道理?”

向赤斧说道:“表面看来,是有点道理。”

“仇公又说,打探得知,莘幼著和令狐乐两个月前的不欢而散,是因为莘幼著欲趁我大秦徐、幽两边开战的机会,犯我大秦,但令狐乐却因为担心莘幼著的势力会因此而越发不可制,威胁到他自己的权位,故而拒绝,两人由是反目。仇公因问大王,若这一切都是莘幼著在用计,是在哄骗我大秦,那他又怎会对外宣扬他和令狐乐的反目是因为‘寇我大秦’?此岂非掩耳盗铃?是在提醒我大秦?……赤斧,仇公的此言有无道理?”

向赤斧说道:“掩耳盗铃不是这么用的。”

“你明白他的意思就好,你就说,他此言有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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