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大结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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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泽脱力般地倒靠在王座上,仰头而望,背后的汗慢慢地冷下来。那一场她以为的你死我活的厮杀还未开始便已结束,她大睁着眼睛,眼瞳中倒影着龙盘虎踞的雕梁图腾,手指捏着宝座的扶手,细细摩挲着。

望君莫为慕容辰。

她慢慢合上眼眸,嘴角研出似是自嘲的一缕苦笑。

墨熄……你当真是……

她没有再想下去,她孤身坐在这由她自己监看着落成的崭新大殿里。

此时此刻,尚是百废待兴,清冷空寂,但她知道,一个新的朝局即将在此掀开重帷。

她心跳怦怦,已擂响了潜藏在她内心多年的战鼓,胸腔起无限波澜。

她知道,她一直等待着的紫薇星光,在她沾尽了血污之后,终于照在了她的命途之上。

两个月后。

慕容怜在临沂的河畔边散步,他折了根柳枝,慢慢悠悠地晃荡而过。

学宫正在修建,大约明年的年底可以竣工。这些日子他甚是闲暇,优哉游哉,也没什么事儿好做。

不过他心里倒是有很多秘密需要消化,旁的不说,且说那慕容梦泽。

如今她为重华的代君主,但碍于女子身份,一直有保守迂腐的老贵胄在讽刺她不配为君。但慕容怜知道,很快地,等梦泽的民意声望再高一些,她便会道出一个隐瞒了三十年的秘密,届时重华定然嫌弃轩然大波。

但他赌最后的赢家仍然会是慕容梦泽。

这个女人……不,这个人的手腕实在太硬,寻常人谁又是她的敌手?

看看她代政的这两个月吧,只不过是个代君,便已是极为励精图治,借以朝内各族权分散疲弱,连续颁布新政。

她追封顾茫、墨熄为至高英烈,并打算完成顾茫心愿,准备废止奴籍一说,学宫广纳贤士,以举考及灵根天赋收纳弟子,不论出身。

此外,她旨在苛政削除,裙带摒弃,轻徭薄赋,海纳民谏。

比起这些功绩,她的污点对寻常人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

慕容梦泽……慕容梦泽……

慕容怜心中念了几遍她的名字,不禁嗤笑。

慕容梦泽,王室的第九位公子。其母因畏惧皇后将之诛杀,勾连当时的神农台长老,以隐药伪饰了他的真实身份。

慕容辰防了慕容怜一辈子,到头来还是防错了人,所谓“同室操戈,兄弟阋墙”,指的根本就不是慕容怜,而是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妹妹的梦泽公主。

慕容怜思及此处,更是忍不住冷笑,能以女子身份蛰伏近三十年,瞒天过海的慕容梦泽,终究是太狠了。谁又能从这样一个狠角色里夺走他所想要的东西?

所幸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也不算太久,也就是在昏迷时慕容梦泽照顾他的那段日子,他才有所觉察。

慕容怜相信,以梦泽的手腕,假以时日,人们必将显少再去谈论他以女儿之身隐忍伪饰那么多年的事情,至于当年那些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辛丑闻,终究会被岁月的车轮轰然碾碎,散作尘埃几许。

如今在王都,望舒府仍保留,羲和府由管家李微决定,开设做了义馆,留无家可归的穷苦之人在谋得生活前暂居。李微说如果羲和君还活着,应当会愿意看到他这样去做。岳辰晴留在都城,但他将慕容楚衣生前所绘的机甲图纸都交给了姜拂黎,希望姜拂黎能封存到寻常人无法轻易接触到的地方。

“兵刃在善人手里是守护之器,在恶人手中则为杀伐之器。我想四舅一定不希望他的图谱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中,所以烦请姜药师将之择地封印。”

姜拂黎最后把慕容楚衣的图纸,尽数封在了沉棠仙岛的海棠神木之下,那海棠神木已隐有灵识,气正清和,听说已有了分辨正邪的能力。由它默默守护着前人的遗愿,是再稳妥不过的。

数十年后,数百年后,又也许数千年之后,或许终会有另外一个与慕容楚衣一般上善若水的炼器大宗师出于红尘,将这一份生生不息的慈悲传承下去。

而这些人的理想远大,慕容怜是全然不及的。

他只是个身上有无数缺陷的寻常人,不是英雄,也没有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他如今就想将自己的学宫建好,入门弟子,择人授之以六德六艺,教导以六行,也不知道往后是能教出个沉棠来,还是能教出个花破暗。有许多事情他都还不能确定,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他已拟好了学宫的第一条教义--凡收之者,必以其材诲之。

……那种明明喜欢幻术却不得不被迫修行琴艺的事情,他作为学宫宫主,是绝不允许再发生了。

能自己做主真好。

慕容怜心满意足地长叹了口气,掸了掸烟灰,咳嗽两声,晃晃悠悠地回家去。

路过热闹街市,见一卖炊饼的老翁,饼子做的焦黄酥脆,倒像是北境出了名的烤物模样。慕容怜看了两眼,停下脚步。

“喂,老头儿,来张炊饼。”

“好勒!”

慕容怜顿了顿,却又想到什么似的,犹豫一会儿道:“……还是来两张吧。”

老翁自然是更高兴,铲出了两张金黄酥脆的烧饼递给他。

慕容怜却没走,站在原地又想了想,最后老大不情愿地:“算了,三张吧。”

老翁:“……”

拎着三张热气腾腾新出炉的烧饼,慕容怜继续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道回府。心中还道,自己买这饼只是顺手,可不是有意惦记着谁。

他才没把谁当家人看呢。

可话是这么说,慕容怜虽无比嫌弃,但他宅邸中如今确实秘密地住了两个人。那俩人是他来临沂的第三天登门拜访的,当时可把他吓得不轻。

若让帝都故人知道这两人还在人世,那么……哼……

慕容怜心中冷笑。

也不知会是何种光景。

一路晃着,这就到家了。他推门入府,院里有一个人正搬着小凳,在廊庑之下悬挂彩灯。

那人一身蓝白布衣,束着长发,笑嘻嘻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瞧来英俊又甜蜜。

听到动静,他垂下长睫毛,透过晃动的花灯光影看着慕容怜。

那一双黑眼睛明亮璀璨,像是最辉煌的夜。

慕容怜与他对视片刻,终是忍无可忍地咬牙道:“……顾茫,你能不能有点寄人篱下的自觉!你如今是躲在我府上!谁允许你随意动我府上的摆置的!!”

那个院中忙着挂花灯的人,不是别人,竟正是人人皆以为已经故去的顾帅顾茫。

顾茫还未回答,明堂又行来一人,容姿清俊,身材高大挺拔,皮肤白透如冰,也是一派寻常人家的布衣打扮。不是生死未卜的墨熄又是何人?

墨熄手里捧着一只新做好的花灯,给顾茫递去。

顾茫笑吟吟地探过身子,站在椅子上接过了:“谢啦,墨师弟。”

“不谢。”

“……”

慕容怜更气了:“你们真把这儿当自己家?!”

“是啊,怜弟。”

“顾茫你找死——!”

“你可是很快就要当宫主的人,我们俩跑来给你效力,给你的弟子们当授业长老,虽说到时候是隐姓埋名吧,不过实力也在啊,都没有问你抬价钱,一家人嘛。”顾茫挂好了灯笼,飞快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躲避着慕容怜的攻击,“一家人一家人,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

“谁与你是一家人!谁与你好好说!”

顾茫大笑着,绕着围廊跑得飞快。

墨熄立在原处看着他们俩,端的是无语苦笑。

所谓劫后余生,大抵如此。

他选择在血池底与血魔兽同归于尽,已是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逆转石里的神明与他说过,只要选择了牺牲,就注定会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所以,他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睁开眼睛时,会又回到那逆转石中。

而那个诓人的神正与顾茫交谈着什么,顾茫看上去也是一脸茫然,见他睁开了眼,那茫然里便骤然现出了惊喜和笑意。

“啊,墨熄,你也醒了!”

“……”当时墨熄胸腔里还弥散着浓重的悲凉与痛苦,陡地见到他,便以为是死后在那金色雨里的一场幻梦,看到的顾茫幻影,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他听着那神明絮语,缓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逆转石之神并非是别人以为的什么都不能改变。

神既为神,哪怕只是天神的一片残影,挽救几个凡人的性命也并非什么难事,更何况他们俩体内还流淌着仙兽与魔兽强悍的灵流。

只是欲让逆转石施救,受验之人必须自救。

唯有救赎了自己本心,经受住了逆转石考验的人,才能被它保护着泅渡上岸。逆转伤,逆转痛,逆转曾经支离破碎的心脏,逆转换作了湛蓝颜色的眼眸,逆转死亡。

这是天神对逆转石选中的命定之人的愧疚与偿还。

“你选了一条让我敬佩的路,墨帅,多谢你,能让这一切如此结束。”

那封存在逆转石里的神明灵体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便散作了烟云,慢慢消失了。

在完成它存世使命的最后,他恢复了顾茫未受黑魔淬炼时的康健状态,也恢复了墨熄与顾茫的生命,将他们送到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要去哪里?”

面对逆转石天地里缥缈的雾气与隆隆的回声,劫后重逢的墨熄与顾茫互相看了看。

最后顾茫咧嘴笑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这一次,顾茫哥哥再不诓你。”

都结束了。

我再也不是密探,不是叛徒,亦不再是将帅。

我终于只是顾茫,是你的顾师兄,你的顾茫哥哥。

我终于只需守护着你,终于只消长伴着你。

而他们想去的地方,那自然不会是帝都。

帝都霸业千秋,满城尽是权谋,如今燎**退,重华迎来了一段久长的升平。墨熄投入率然玉简于帝都河中,告诉了梦泽他无意复仇相争,但他会一直看着——看着重华在这个新君的手里,到底会变成何种模样。

至少目前瞧来,慕容梦泽没有辜负这一次际遇。慕容梦泽并不是个赤诚之子,纯善良人。但她和慕容辰的目的,从来就是不一样的。

慕容辰想做一统九州的无上霸主。

而慕容梦泽渴望的,则一直是别人称他作一声“贤君”、“明君”。

他会为了这个目的不择手段,也会为了这个目的殚精竭虑,付出一生。

而这也就够了。

最后他们选了临沂。

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听说慕容怜要来此兴建学宫,开宗立业,广收天下士。顾茫听来倒是觉得欢喜。

慕容怜到底是他在世上除了墨熄之外,剩下的纽带最深之人,是他的血亲。

顾茫很高兴慕容怜最后选了这样一条路。

如今墨熄立在院中,看着顾茫和慕容怜你追我打,院子里的泡桐花流泻如淡紫色的瀑布,满庭芬芳。

此时此刻,仇恨已淡,功业已远,其实慕容梦泽给他们的封号,他也好,顾茫也好,他们都并不在乎,最初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到底是一段清平世道将开始,到底是圆了最初之诺,有了一个家。

明天,他还将与顾茫一同进入慕容怜所开设的临沂学宫,以新的身份与面容示于那些年轻稚嫩的后辈面前,去教他们为何正道,何为仁心,术法为何而用,兵刃为何而执。

大波澜之后,一切都在慢慢地好起来。

或许多少年之后,王朝会分崩离析,神州会再一次陷入动荡与危机。但就像百年前有花破暗以身殉魔,如今有他与顾茫投池镇道,墨熄知道,只要有黑暗的地方,就会有光明,人们的善意与坚强是永远不死的种子,哪怕是在最逼仄的天地间也总会苏醒萌芽。

多少乱世盛世,英雄豪杰,最初皆起于青萍之末,最终又都止于草莽之间。当岁月的洪流滚滚涌过,风云变幻,从前的爱恨情仇、热血骨头或都将化作两语三言,一纸青书。

人太渺小了,并没有多少努力与牺牲能够被持续地铭记,但至少,阳光会重新普照尘世,驱散漫长的黑夜。

俗世清宁,这或许就是后世对所有无名英烈最好的报答了。

小院中,顾茫被慕容怜追得急了,笑着嚷道:“墨熄!来帮忙来帮忙!怜弟太不像话了!”

慕容怜怒道:“谁是你弟弟!本王比你早出生!!”

“但我比你早有的啊!”

“顾茫你给我站住!你今天就给我滚出我的宅院!!”

“墨熄来来来——!帮我一起揍他!”

墨熄低头笑了一下,浓黑的睫毛像两扇柔软的小扇子,他走过去:“好啊。我来了。”

你看,今年人间的繁花又兀自娇艳地盛开了。

燎国已兵溃,残部已归顺,昔日从重华裂出的疆土收归,划为番邦。而后黑魔封印,那些沾着罪恶与鲜血的魔武从此不可轻易炼制,黑魔之法亦不可轻易学授。

墨熄知道这不会是永远,但至少将迎来一段不辜负这个时代英雄牺牲的安宁。

小院里,慕容怜从帝都带来的黑狗饭兜听到热闹响动,兴奋地吠叫着冲出来,绕着三个人蹦跳摇尾。在临沂这座尚未迎来大兴盛的城池中,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暮色斜阳里,四野一片安宁。

慕容怜恼道:“火球你走开!我们哥俩打架,你插手不算好汉!”

顾茫跳起来勒住慕容怜的脖子,笑道:“那也好说,我让墨熄帮我,你让饭兜帮你?”

饭兜闻言更是兴奋,爪子搭上慕容怜的膝盖,吐着舌头眼巴巴望着他。

一番笑闹声飘出院落外,他们终于有家,有家人,有了自己的归宿。能够守候这来之不易的太平人间,看春来花开,冬来雪落。

未来几多年,都将如今日。

江南漠北无战事,渔舟驼铃载月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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