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最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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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钦捏着B超单,和桑瑜并排坐在妇产科外的长椅上。

接近中午,来往人流密集,缓步慢行的孕妇们托着不同月份的大小孕肚在蓝钦面前经过,他每看见一个,眉心就拧得更紧一分。

刚才在诊室里,医生兴致高昂地表示,康复中心最近这小半年来,桑瑜是唯一怀了双胞胎的妈妈,医生甚至夸张地宣称要沾沾喜气,打算下班就去买彩票。

蓝钦把B超袋子抓得沙沙响。

彩票……

他才应该去买!

桑瑜坐在他身旁,把他那些小表情尽收眼底。

自从知道肚子里长了两颗小豆芽开始,她乐得根本合不上嘴,对蓝钦苦巴巴的反应半是想笑半是心疼,尽力憋着不出声。

蓝钦哪能注意不到,揽着她的腰闷声问:“还笑,就一点也不怕么?”

桑瑜激动都来不及,“怕什么?”

蓝钦放眼望望四周,口中泛苦,“她们只怀一个都那么累,你有两个……”

双胞胎,意味着高风险高付出,消耗的精力比别人大,要供给出去的营养比别人多,直接可以算在高危孕妇的行列里了。

何况小鱼那么瘦,娇娇小小的还是个小女孩,怎么承受双胎的负担。

怀俩,小鱼受苦。

生俩,小鱼风险大遭罪多。

养俩,肯定一个赛一个的要抢走小鱼的爱。

蓝钦真想回去弄死那天在温泉软塌上的自己。

桑瑜忍笑忍到脸发酸,决定怜爱一下快委屈哭了的蓝小钦。

周围频频有同事路过打招呼,要说什么私密话不方便,她干脆拽起愁眉苦脸的老公,走进步梯间的安全门。

门一关,四下安静,桑瑜如鱼得水,立刻勾着蓝钦后颈踮脚亲上去,跟他讲悄悄话,“不准多想哦,我现在可是心理特别脆弱的孕妇,你要做坚强的老公。”

蓝钦垂头。

是……要坚强,撑住,不能被双胞胎打倒,必须照顾好老婆。

桑瑜继续说:“还得乐观,凡事往最好的方面想,让我有积极的心态。”

蓝钦艰难点头。

他……一定做到。

桑瑜得寸进尺,“假装的不管用,必须真的高兴才行。”

说完手动提起蓝钦的唇角。

蓝钦简直欲哭无泪。

老婆欺负人!

桑瑜哈哈直笑,清清嗓子,掩着嘴悄声说出重点,“再说啦,你应该自豪嘛,一次就怀,怀了就俩,厉害死了好吗!”

蓝钦耳根爬上血色,倾身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这种全是副作用的厉害,他根本不想要!

双胞胎扎了根,桑小鱼随之获得乘以二的珍贵保护动物待遇,蓝小钦则自动背上乘以二的小心谨慎,全心全意埋头在研究厨艺和换着花样哄老婆开心上,他还得挤出时间抓紧学习怀双胞胎的注意事项,对各种孕检项目如数家珍,比桑瑜这个做护士的更清楚。

中途徐静娴来过几次,照看女儿时发现多半伸不上手,她自认为足够细心,然而对女婿只能是望尘莫及。

三个月时的孕检是徐静娴陪着去的,做完基础项目检查,医生随口问:“最近一周体温有波动吗?”

桑瑜挠挠鬓角,“前几天有过一次低烧。”

徐静娴补充,“是上周二,烧到三十七度多。”

蓝钦按着老婆的肩,毫无犹豫说:“上周二下午四点半开始感觉不舒服,试体温三十七度五,到晚上八点降到三十七度,第二天早上六点恢复正常。”

三道目光一起凝在蓝钦脸上。

医生愁苦地问桑瑜,“桑小鱼,你这老公到底哪找的!我给你做个孕检还得受刺激!”

桑瑜抱住蓝钦手臂,甜笑着骄傲扬下巴。

徐静娴临回老家前,在电梯口低声叮嘱桑瑜,“小鱼,你多体贴钦钦一点,他的精神绷太紧了。”

桑瑜不禁回眸,望着站在走廊里,特意给她们母女留出空间的蓝钦,眼底尽是柔软,“妈,你不明白,他只有时时为我忙着,才能安心,不去暗自胡思乱想。”

她这样需要着他,无时无刻不能离开他。

是蓝钦最大的安全来源。

同样,也是她的。

他跟她的感情方式向来如此,过去奶奶不理解,现在妈妈不理解,都没关系,彼此完完整整契合就好了。

在逐渐稳定下来的生活节奏里,桑瑜欣慰发现,蓝小钦终于适应了双胞胎的存在,每天睡前早起,他都会主动趴在她逐渐隆起的肚子边,紧张又新奇地观察,小心翼翼用指尖触摸,平平常常的皮肤回弹,他也忧心忡忡地反复问她是不是会痛。

桑瑜一颗心为他酸软到极致,戳着他的脸不厌其烦耐心回答,“不疼,不难受,你老婆这孕怀的轻松又舒服。”

蓝钦只要听到她这样说,总会笑,开心地手脚并用把她搂到怀里。

桑瑜以为平静幸福会持续到生产,没想到在孕三月底时,她的身体反应意外加重,无故有些血迹,腰酸背痛,外加呼吸困难,吓得蓝钦连夜抱她去检查,果然有几项指标偏高,需要特别注意。

虽说要注意,但也属于怀双胎的常见现象,遵医嘱,休养得当就万事大吉。

可在蓝钦眼中,她任何一点危险痛苦,都是足能要了他命的大事。

桑瑜心疼蓝钦明显清减的体重,边配合着他尽力调养身体状态,边从早到晚闹着他,让他不准瞎想,好不容易她症状减轻,逗得蓝钦好过一些,却在孕四月时的雨天清晨,收到了宋芷玉过世的消息。

宋芷玉终究没有选择开刀手术,保守治疗在她身上发挥了奇迹般的成效,把她本已濒临末尾的生命延长了一年半。

这一年半的时间,她过得争分夺秒,在蓝家某个弱势旁支中选出个温和伶俐的小辈悉心培养,调教出了略感心安的接班人。

蓝家二叔和蓝景程在老太太的步步反击中溃不成军,上月刚刚被董事会彻底除名,才十几天过去,她就走到了生命末尾。

宋芷玉到死也没有颓唐,前一晚还给蓝钦打过电话,语气中气势犹在,桑瑜在一旁听着,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孕期反应,听奶奶并不怎么温柔的叮嘱提醒。

隔天一早,就接到了陈叔的消息,“宋女士走了。”

走得平稳从容。

葬礼当天,也下了细雨。

清晨天色还暗,气温很低,墓园外,蓝钦给桑瑜把大衣裹紧,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下车,他抚摸她的脸颊,声线沙哑,“外面冷,闲杂人太多,小鱼听话。”

桑瑜眼里有泪,“可是奶奶……”

“她不会希望你去的,”蓝钦果断,“她想看你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蓝钦用力攥攥她的手,转身下车。

陈叔撑起黑色大伞,遮在他的头顶。

蓝钦特意让车停在了合适的角度,桑瑜坐在窗边,透过暗色玻璃就能看到墓园中黑压压的人群。

雨越来越大,全世界模糊成流淌的水迹。

“奶奶,我知道你其实是很惦记钦钦的,”桑瑜望着远处,轻声自语,“放心吧,钦钦所有的苦都在过去吃完了,以后,我们只有幸福。”

墓园中散场,桑瑜擦干通红的眼,拉开车门等蓝钦回来。

由远而近的男男女女们俱是衣冠楚楚,出身不俗,但她仍一眼就捕捉到了其中鹤立的高大身影。

蓝家上下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个能盖得过他不言不语的凛然气势。

桑瑜撑伞下车,朝蓝钦伸出手,蓝钦加快脚步,赶到她面前一把握住,拥着她返回车里。

后面两个不远不近跟来的中年男女试探开口,叫得别扭生疏,“……钦钦。”

桑瑜循声转头,意料之外,也意料之中地见到了两张不算陌生的脸。

跟钦钦有些相似的脸,怎么可能陌生。

钦钦少时凄苦不曾垂怜。

钦钦受伤生不如死不曾关切。

钦钦手术不曾有过半句询问。

恋爱,结婚,怀孕,都没出现过的这一双父母,终于在蓝家前代掌权人的葬礼上露了真容。

雨声哗哗,沉重拍打伞面。

蓝钦沉默地跟桑瑜对视,他指腹摩挲着她发凉的手,团在掌心里暖着。

“钦钦你……还好吗?你能说话了,身体……也没事了吧?这位……”对桑瑜的几个称呼徘徊在两夫妻嘴边,最后都没能叫出口,尴尴尬尬地压低声音,含糊说,“怀孕辛苦了。”

桑瑜迎着蓝钦压低的睫毛,心口钝痛难忍。

“辛苦什么,”她轻轻脆脆说,“为这么好的蓝钦怀孕,我幸福都来不及。”

到家时,天色阴沉如夜,落地窗被雨帘覆盖。

桑瑜按开客厅最亮的灯,缠着蓝钦东拉西扯,在沙发上窝进他臂弯间,抱着他不让他孤单。

但仍然觉得太静了,静到她害怕钦钦难过。

桑瑜顺手打开电视,想让客厅里更热闹点,开机的频道正巧在播热门的宫斗剧,妃子互相算计,短短十几分钟里就有人因为胎儿过大难产而死,满床血红,哭声惨恸,触目惊心。

蓝钦盯着屏幕,本来还温软的眼眸里凝满坚冰。

桑瑜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蓝钦已经狠狠关了电视,把遥控器丢到一边,弯腰把她抱起直上二楼。

“钦钦,我们——”

“今天起床太早了,你要补觉,”蓝钦几个字说得艰涩暗哑,“乖,我陪你。”

直到被子罩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被他紧密箍着,桑瑜埋在他胸口,随着他砰砰剧震的心跳一起颠簸,才恍然明白钦钦是受了电视剧里画面的刺激。

她后悔开电视,又想着钦钦今天的心思太敏感,是她疏忽了。

乱七八糟的念头充斥在脑袋里,她倒也迷糊睡了过去。

桑瑜发觉自己在黑暗里不断下沉,分不清是梦是醒,头昏脑涨地跌到了一片地板上,摔得浑身发酸,又轻飘飘浮了起来。

她揉着眼睛努力看清,身子底下的地板斑斑驳驳,破旧得过份。

却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桑瑜茫然打量四周,看到黯淡窗帘,发黄的墙纸,以及冷风涌过,露台上生锈的栏杆。

她神经猛地一凛,手脚都跟着紧紧蜷缩。

……是蓝家老宅的小楼!

不是她改造过的,是从前……只存在于录像中的,那栋承载了钦钦十几年生活的小楼。

桑瑜惊惧地爬起,想扶着墙面,手挥上去,竟从墙中无力地穿过。

她透明得像雾气一样,漂浮在这原本不属于她的时空里。

桑瑜急得跺脚,脚也化在地板上。

她试着大喊,空空张嘴,一点声音都没有。

肯定是梦吧——

可这什么破梦!她只能干巴巴看着,连最简单的行为也实现不了!

桑瑜生气时,忽然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她顿时屏息,某种呼之欲出的猜测直击心脏,一双眼睛眨都不敢眨,愣愣凝视唯一通向这里的转角。

下一秒,她见到了少年时的蓝钦。

他是录像里的模样,瘦削身形上套着一件空荡荡的大毛衣,五官精致苍白,柔软的黑发似乎刚剪过不久,参差不齐。

桑瑜傻住,怔怔凝望他,眼前不受控制地被眼泪模糊。

“钦钦,钦钦……”

她徒然喊他,在他身侧来回飘,想把他看得更仔细。

蓝钦跑进露台,躲在窗边的墙后,抿着唇往楼下望,桑瑜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小楼院外,漆黑夜幕里,由远而近的一群少年男女。

熟悉的蓝家脸孔,却绝不是成年后的殷勤谨慎,满脸刁钻,夹着十来岁孩子专有的戾气。

“躲什么躲!出来!”

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桑瑜双手在抖,本能地去护着蓝钦,然而触不到实体,无能为力地从他身上穿过。

她又冲到栏杆边扯着嗓子大吼,“滚!都给我滚!”

喊到剧痛,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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