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情若有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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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神牵挂义子安危,惊怒忐忑,立即派遣精兵猛将悄悄潜入北海,四下探听他们的下落,奈何北海戒备森严,派去的八百余名勇士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敖猛等十八人是最后一批侦兵,好不容易打探到鲲鱼沉落之处,在附近海域苦苦搜寻了两个来月,却被潜龙兵发现踪迹,一路围堵追杀,于是便有了方才的情景。

拓拔野心下大为歉疚,暗想:“我和雨师姐姐在鲲腹中不计生死,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却忘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为我们牵挂担忧的人。也不知过了这么久,娘和科大侠的伤势怎么样了?大荒中的局势如何?”当下一一征询追问。

敖猛咧嘴一笑,咳嗽道:“陛下放心!龙神陛下和科大侠的伤虽然不轻,但有十个老妖怪妙手调理,都已经不打紧了,只是还要休息一阵,才能完全康复……”当下喘着气,时断时续地将几月以来的局势简要说了一遍。

拓拔野、龙女二人听得惊心动魄,在鱼腹中待了这么久,与世隔绝,竟不知大荒中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真可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了。

平丘一战之后,天吴虽将烛龙打成重伤,架空为傀儡,但毕竟根基未稳,忙着镇伏异己,整顿势力,一时无暇顾及南征之事。

姬远玄抓住战机,鼓动西王母正式参战,两个月间,与金族大军互为犄角,东西夹击,接连大败水族八大天王等精锐军团,斩敌三万余,凯歌迭奏,将水族大军赶回了北疆。

而火族境内的战况则完全相反,烈碧光晟数月来一直按兵不动,假意派遣使者与烈炎议和,趁着使团谈判之时,暗地里纠集十六万大军,联合南荒九大蛮族,突然朝凤尾城发动猛攻,一个月内势如破竹,连下七城,几乎夺占了炎帝的大半疆域,将凤尾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刑天的战神军团虽然骁勇善战,奈何寡不敌众,无法突破十倍于己的敌军包围,而剩余的六座城池又被南荒蛮军包围切断,无法派遣援兵,若不是姬远玄的土族大军及时赶到救援,只怕凤尾城也已落入了烈碧光晟之手。

南荒战事如火如荼,东海之上却陷入了胶着。汤谷大战之后,龙族虽然重创水妖,但青龙舰队等精锐也已伤亡殆尽,一时无力反攻。

而天吴新掌水族,朝阳谷在东海前线,自然要力保自己的大本营,因此一方面有步骤地收缩在大荒中土的战线,倾调兵力,将重心转往东海,烽火重燃;另一方面又将自己的女儿若草花许配句芒,拉拢他一起包抄夹击龙族。

数月之中,水、木两族接连调军谴将,与汤谷群雄、龙族将士展开小规模的激战,各有胜负。

敖猛说到此处,脸色愈加苍白,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句芒这老贼阴狡无耻,最为可恨,再过一个月便是木族的青帝大会,若让这老贼顺心如意当上青帝,东海就更要风波险恶了……”

拓拔野“哼”了一声,道:“句芒老贼明知灵威仰未死,还敢急不可耐地推选青帝……”心中一动,道:“是了!只要让姑射仙子将青帝尚在的消息传与长老会,谅这些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妄来!”

敖猛苦笑道:“陛下,木族圣女已经被木族长老会囚禁起来了……”

拓拔野陡然一凛,沉声道:“你说什么?”

敖猛瞟了龙女一眼,神色尴尬古怪,呐呐道:“陛下……那个……木族长老会说她对敌酋动了凡心,不守贞洁,还几次三番通敌报信,所以将她削去了圣女之位,囚禁在玉屏峰上。只等新任青帝选出,再由他定罪……”

拓拔野又惊又怒,猛地一掌拍在冰海上,波涛狂涌,咬牙道:“句芒老贼!”霍然起身,喝道:“走!我们这便赶往玉屏山,救出姑射仙子,搅他个天翻地覆!”

敖猛大喜,哈哈大笑道:“陛下一回去,这帮龟孙王八蛋就全完蛋啦!”想要站起身来,身子一晃,陡然仆倒在地。

他受伤极重,除了那四枝贯穿脏腑的磷火箭之外,之前还受了多处内伤,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凭着要寻找拓拔野的信念,方才苦苦强撑至今,此时找到拓拔野,又听他决意随自己返回,心中大松,再也坚持不住。

拓拔野一凛,想要输气相救,他却早已没了气息,心中愤懑更甚。转头瞥见龙女雪白的容颜,陡然又是一震,想起她剧毒犹在,只要一离开这北海极寒之地,便立时衰老而死,那愤怒冲动之意登时湮灭消散,怔怔地凝视着她,又徐徐地坐了下来。

雨师妾知他所思,强忍心中的悲伤、失落,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柔声道:“傻瓜,我不能回大荒,你便不能自己回去了?等你办完了所有的大事,再回到这里来找我,岂不是一样么?”

拓拔野听她这般一说,心里更是愧疚悲苦,暗想:“‘弹指红颜老’剧毒无匹,常人哪怕中了丁点,瞬息便已老死。在她体内已经潜伏了这么久,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作,倘若我今日走了,焉知还会不会有相见之期?”

突然想起神农,想起空桑,想起蛇姥、高九横,想起赤松子、南阳,想到那首苍凉凄恻的《刹那芳华曲》……胸喉若堵,难过得连气也喘不过来。蓦地下定决心,摇了摇头,道:“好姐姐,你的毒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带你离开北极。要回大荒,我们便一齐回去,否则便一起终老于此。”

雨师妾叹道:“蛇姥已死,天下再无重生之药,就算我……就算我体内毒性不发,难道你也真要陪我在这又黑又冷的北极待上一辈子么?现下战火连天,大荒生灵涂炭,你是新任龙神,又是神帝传人,难道真打算为了儿女之情,罔故天下百姓么……”

拓拔野握紧她的手,一字字道:“我娶你为妻之时,便已说过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不分离。我若连自己的妻子也救活不了,又如何解救天下苍生?”不管她如何劝说,始终摇头不肯答应。

雨师妾怔怔地凝视着他,颤声道:“你……你这又是何苦?”还想说话,却被拓拔野紧紧抱入怀里,封住了双唇。知道再也劝他不住,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泪珠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寒风呼号,冰涛摇曳,漫天极光流丽闪耀,璀璨得象是夏夜的烟花。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影子映照在七彩的波光中,摇碎了,荡漾了,又渐渐融合……

当下雨师妾绝口不提让拓拔野离开之事,依他所言,在冰陆上暂居下来,寻找解除“弹指红颜老”之法。

拓拔野将浮冰切割成一块块巨大的冰砖,每铺一块,便在其上泼上一重清水,而后再覆上另外一块冰砖,如此层层垒砌,很快便盖成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冰屋,只留下一个四尺来高的狭窄门洞,可以猫腰进入,而后又将雪白的海貂皮制成门帘,遮挡风雪。

两人住在冰屋之中,饮冰雪,食鲜鱼,转眼又过了七日。这七日之中,拓拔野绞尽了脑汁,翻遍了《百草注》,却始终一无所获;尝试着用五行真气逼出剧毒,亦收效甚微。

眼见着沙漏倾空,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心底不免有些焦躁;想到大荒动荡,龙族势危,姑射仙子又被诬清白,危在旦夕,更不免刺痛如针扎。只是当时当刻,两难取舍,只有先设法医治好龙女的剧毒,再徐图其他了。

这一日,拓拔野坐在冰屋里凝神翻看《大荒经》,雨师妾忽然“啊”地一声,又惊又喜,拊掌道:“是了!我想起烛老妖当日曾说过,终北国中有一个玄龙山,山上有座子虚峰,峰顶有一株乌有树,树下有一条不老泉,只要喝了这不老泉的水,就能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当日他没了本真丹之时,便想喝这不老泉固守神识。神帝这本《大荒经》既然包罗万象,不知有没有这玄龙山?”

拓拔野脑中电光一闪,登时想起书中记载,确实有座玄龙山,终年为冰雪覆盖,大喜过望,道:“烛老妖博闻强识,又一心想要修炼不死神蟒之身,他如果这般说,断然不会有错!我们这就北上,赶往玄龙山!”

雨师妾嫣然附应,但想了一想,又道:“不成。终北国常年都是暴风雪,寸草不生,更没半只野兽,我们即便不迷路,也得带齐食物,有备前往。不如我们先打点好一切,明日一早再上路不迟。”

拓拔野极是欢喜,点头应允。当下解印出白龙鹿,和他一起捕捞了许多肥硕鲜嫩的鳕鱼,又下海擒杀了几条长毛冰海狸,将它们的皮毛剥制成厚厚的大衣,以抵御终北国的至为可怕的冰风暴。

夜里,两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相拥而睡。不知何以,拓拔野竟觉得从未有过的困乏,但想到明日一早便将赶往终北国,龙女的剧毒也终有可解之物,心神大定,极为放松,不过片刻,便已沉沉睡熟。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几滴冰凉的水珠落到自己的脸颊,感觉到雨师妾那潮湿而轻柔的吻,似乎听到她低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象是在耳畔温柔地诉说着什么。他想要聆听,却什么也听不分明。

他做梦了。

梦见在那层峦叠嶂的青翠山峰上,苍松挺拔,树下清泉潺潺,蜿蜒流转,风景清丽如画。

龙女坐在布满青苔的溪石上,双手掬起一捧明晃晃的泉水,仰头啜饮。水流从她春葱似的指缝间滴下,珍珠似的溅落在她莹白玲珑的脚趾上。

当她松开双手,双眸明亮,笑靥如花,美得让他呼吸霎时间停顿了,就连那阳光似乎都失去了颜色。

他在梦中笑了起来,胸膺中也仿佛满是那山野的凉风、鲜花与碧草的清香。她站在风里,春衫猎猎,回眸嫣然,红发象火一样地燃烧着,突然张开双臂,象鸟儿一样地乘风飞起,渐渐消失在那湛蓝如海的碧空之中……“雨师姐姐!雨师姐姐!”他大声地喊叫着,想要抓住她,周身却象被什么紧紧缚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飞越远,嗓子象是嘶哑了,热泪滚滚而出,心底疼得象被刀切成了万千碎片。

他越喊越大声,奋力挣扎,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貂皮门帘摇曳飞舞,寒风呼啸着卷入冰屋,心中嘭嘭狂跳,浑身大汗,突然明白那不过是一个梦。但那恐惧悲楚之意却似没有半点消减,转头四顾,冰屋中空空荡荡,龙女业已不知踪影。

“雨师姐姐!”

拓拔野一颗心象是陡然沉入了极渊之中,蓦地一跃而起,冲出冰屋,大声呐喊着她的名字。四周混沌漆黑,苍苍茫茫,哪里能瞧得见半个人影?

拓拔野纵声狂吼,发疯似的沿着冰岸飞奔,也不知跑了多远,喊了多久,嗓子哑了,双脚象灌了铅,茫然站在寒风中,环首四顾,周围的一切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陌生。

没有了她,那漫天绚丽的极光象是突然失去了光彩,第一次发觉,这暗黑的极夜竟是如此的漆黑而寒冷。

失魂落魄,昏昏沉沉,也不知如何回到了那冰屋,掀起貂皮门帘,突然一眼瞧见冰墙上赫然钉了一张羊皮,随风摇曳。先前惊急害怕,一时竟没有发觉。

拓拔野心中仆仆狂跳,颤抖着扯下那张羊皮,只见上面写着几行秀丽而熟悉的大字:“此身若飘萍,妾心如明月。遥遥万里隔,皎皎与君知。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共枕三生石,齐漱不老泉。”

他呆呆地看着,竟似什么也没看懂一般,过了许久,才渐渐明白了其中涵义。回味着最后一句话,心中突然一跳:“是了!她一定是独自赶往玄龙山去了!”

目光横扫,那些鳕鱼兽肉果然已没了踪影,心底狂跳,顿时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奔出冰屋,朝那茫茫无边的北方冰海飞掠而去。

一路朝北,冰海穷尽处,便是传说中的终北国。寒风狂猛不可挡,极光渐渐被纷飞的雪花遮挡住了,冰风暴一次比一次来得猛烈,以他的惊世修为,逆行其中,犹象是落叶浮萍,随时都将被吹散卷飞一般。

茫茫冰雪,漆黑无边,除了那刺耳鼓噪的风号,什么也瞧不见、听不清。越往北行,越是寂冷难耐,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但他心中却象是有一团烈火熊熊焚烧着,越来越旺。

照着那《大荒经》所示,辗转南北,跋涉数千里,在狂风暴雪中不眠不休地过了将近十日,终于来到了玄龙山。

狂风呼啸,雪沫飘扬,那光秃秃的玄龙山是方圆数百里唯一隆起的小丘,高不过百丈,山上别说一棵树,就是半棵草、一片苔……也看不见、摸不着。却不知龙女所说的“子虚山”、“乌有树”又在哪里?

他怔怔木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农的《大荒经》精确无已,断然不会有错,难道……心中一震,山名“子虚”,树名“乌有”,自然是压根不存在了!

雨师妾必是明知剧毒无解,自己又断不会离她而去,所以才编出这子虚乌有的“不老泉”来!

天海茫茫,她究竟去了哪里?自此一别,不知是否就成永诀?

想到今生今世只怕再无相见之期,拓拔野脑中空茫,呼吸不得,想要哭,却流不出泪,哭不出声。张开口,寒风猎猎地刮抽着口壁,火辣辣地生疼……过了许久,心中才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仿佛从里到外,陡然被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悲从心来,昂首站在风雪之中,发出凄彻锥痛的狂呼。

热泪流过脸颊,瞬间凝结成了寒冰。只听见风声呜号,他的声音在天地之间滚滚回荡;远远地,传来几声低沉的呜鸣回响,那是北海失群的鲸鱼,在黑暗中找不着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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