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九嶷火山（1 / 2）

残阳夕照，晚霞如荼。

从城楼上放眼望去，城外焦草连天，满目创痍，到处都是人、兽的尸体，就连那巍巍青山也被染成了血红色。城内残垣断壁，火跃烟腾，众将士正小心翼翼地挖掘废墟，寻找生还者；也不知有多少百姓伏在横七竖八的尸身上，号啕大哭，痛不欲生。

烈炎心中悲郁如堵，一掌击在墙垛上，摇头道：“不知还要牺牲多少将士、百姓，才能平定贼军，重获太平？”转过身，凝视着拓拔野与蚩尤，苦笑道：“三弟、四弟，我这么做，对于南荒一百零八城的子民，究竟是福，还是祸？”

两人还未回答，烈烟石已淡淡道：“祸福相倚，阴阳相成。凤凰不**，安得重生？不经历这些战火苦难，南荒又焉能恢复太平？大哥，火族一百零八城的百姓无不翘首北望，期盼着你早日剿灭贼军，听说今日大捷，必定天下归心，额手相庆。若对这些贼军心生悲悯，纵虎归山，那才是祸害了天下百姓。”

说到最后一句时，淡绿秋波冷冷地凝视着拓拔野，弦外之音似是在责怪他适才不率援兵血战赤帝军，而吹厌兵之曲，息止双方杀机。

蛇族将士脸色微变，大感不忿，均想这丫头忒也不识好歹，若不是伏羲转世及时赶到援救，什么**凤凰，早变成拔毛烧鸡了，她不感恩言谢便也罢了，居然还敢出言不逊，冒犯天尊，真他奶奶岂有此理。

拓拔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

赤松子却煽风点火，哈哈笑道：“说得好，说得妙。烈小子，拓拔小子，你们这两大族帝当得婆婆妈妈，忒也差劲，倒不如让八郡主接替帝位，杀烈碧光晟个落花流水。”

晏紫苏笑吟吟地道：“赤前辈这话可就不对啦。仁者方能无敌，炎帝陛下与龙神爱民如子，又岂是好战嗜杀之辈所能比拟？八郡主，是不是？”

烈烟石眉尖微微一蹙，碧波扫过她与蚩尤的脸容，双颊霞涌，没来由地一阵酸楚恚恼，“哼”了一声，也不应答。

她骄傲冷漠，素以圣女自许，与这似曾相识的疤脸少年重逢以来，心湖却如春水乍皱，总是莫名地漾起阵阵涟漪。想起先前想起被他横抱于怀时，那虚软无力、纷乱奇怪的心绪，更是耳根烧烫。羞怒懊恼之余，竟似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却又不知因何害怕。

木易刀咳嗽一声，道：“晏国主说得不错，仁者无敌，陛下与龙神、黄帝俱是谦和仁君，烈碧光晟这等好战嗜杀之辈，纵能侥幸胜得一时，却终究要为我仁义之师所败。何况经此一役，贼军士气大折，辟易百里，南荒局势已然迥异，剿敌灭贼已是指日可待。”

众人心下莞尔，晏紫苏绵里藏针，原是讥诮烈烟石冷血好杀，被他这般一转圜，倒象是在说烈碧光晟一般，圆了众人之场，果然不愧“玲珑将军”之称。

祝融沉声道：“此战我们虽然逼退贼军，但伤亡亦极惨烈，不足为喜。烈碧光晟退避百里，不是畏惧我军，而是补给火药粮草，等候狄朋、不廷胡余等贼军会合。若不能寻出克制贼军火炮的良策，他日再战，依旧凶多吉少。”

想起那数百尊神炮震天齐轰的可怕威力，群雄心有戚戚，纷纷点头道：“不错，猛犸凶兽、南蛮各族倒也罢了，这紫火神炮确是棘手之至。射程极远，金石可裂，即便以玄冰铁为盾，只怕也未必能招架得住。”

两军交战，兵器孰利至关重要。譬如今日这场大战，炎帝、蛇族两军阵亡的万余将士大半都是死在赤帝军的紫火神炮之下，而敌方死在炎帝火炮、箭石下的，不过区区千人。若非最后活擒了受困城中的六千贼军，对方损失的将士至多五千余众。

眼见众人七嘴八舌，忧心重重，拓拔野心念一动，突然想起当日在鲲鱼腹壁上瞧见的高九横所刻的九种神兵，脱口道：“是了，补天盾，落星炮！”

众人一怔，不知他所言何意。

拓拔野精神大振，凌空划指，“哧哧”激响，在石地上急速地刻画出一个状如圆锥的奇形伞盾，又在旁边画了一尊长炮，按其结构，逐一解释。

群雄听说这是高九横呕心沥血所设计的九大神兵之二，无不耸然动容，纷纷围涌上来观看。

那伞盾貌似简单，却暗藏玄机，张则为圆盾，合则为短矛，可攻可守。长炮极为轻巧灵便，只需两人便可急速推行，陡斜弯曲的山路亦可自由上下，最为了得之处，在于其射程可达四里之遥，可谓惊神泣鬼。

众人又奇又喜，啧啧称赞，晏紫苏抿嘴笑道：“好倒是好，却不知制造这伞盾所需的‘九蚕天丝’与神炮所用的‘落虹玄冰铁’又从哪里来？即便有，又能造得几何？”

拓拔野微微一怔，犹如被迎头浇了一桶冰水，群雄更是欢喜全消，哑口无言。

高九横设计这九种神兵，不过是为了对付平丘水妖，救出蛇姥，并非为了两军交战之用。

织为伞盾的“九蚕天丝”需以北海、西海、皮母地丘、灵山……等九大奇地的九种罕见蚕丝混织而成，即便他们真能上天入地，搜齐这些蚕虫，要想织造出成千上万的伞盾，至少也需十年八载。

至于那落虹玄冰铁更是水族独有的天下奇珍，深埋北海海底，相传为上古海龙凶兽尸骨所化，其质刚韧无双，乃是炼制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数百年来水族也不过掘得九百六十斤而已。

当日在蟠桃会上，天吴曾以一块八百斤重的落虹玄冰铁为聘礼，想要迎娶纤纤为儿媳，姬远玄夺得金刀驸马之后，这块神铁自然也就被带回了北海。

纵然拓拔野能将沉埋北海之底的落虹玄冰铁尽数掘来，至多也不过造得八九尊长炮，焉能与赤帝军上千尊神炮相抗衡？更何况赤炎火山又在贼军重重守护之内，哪里去找足够的火山熔石来作炮弹、火药？

蚩尤皱眉道：“这有何难？捕不着螃蟹便吃虾。难道用其他物事便造不出这伞盾与神炮了么？烈老贼的紫火炮是用什么铜铁铸造的？咱们也依样画葫芦，造了出来便是。”

众人此时都被高九横的图案所囿，聪睿如拓拔、晏紫苏，亦都钻了牛角尖，转圜不出，反倒是他生性简单爽直，一语破的。

拓拔野一怔，哈哈笑道：“鱿鱼说得极是！天下没有不能变通之事，咱们先找几个贼军降将，问清这些紫火神炮的铸铁再说。”

群雄精神陡振，齐声呼应，簇拥着烈炎、拓拔野等人走下城楼，穿过残垣废墟，往广场的塔楼走去。

凤尾树火焰熊熊，仍在迎风狂舞，与漫天红霞连成一片。广场四周那高矮参差、错落有致的民屋都已被焚毁，就连那巍峨坚固的青木塔楼亦被烧得焦黑，檐下的数百盏琉璃灯熔化成了各种形状，在风中摇曳激荡，叮当作响。

广场上尽是穿梭不停的各族将士，那些受伤的士兵、百姓亦被暂时安置在空旷处，由巫医敷药疗伤。伤者众多，惨状触目惊心，呻吟、恸哭、哀号声……不绝于耳。

拓拔野心下难过，暗想：“若不尽早击败烈碧光晟、天吴之流，还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遭受这等苦楚。”

瞧见他们走来，众将士无不欢呼行礼，就连那些浑身血污的伤员亦挣扎着坐起身来，漾开诚挚的笑容。人潮分涌，又在他们身后沸腾聚拢，推送着他们一路进入塔楼之中。

塔下囚室早已关禁了二十余名降兵将领，木易刀率众将他们次第带到厅内，逐一审问，岂料其中竟无一人知晓那紫火神炮的铸铁之秘，可别提那炮弹是如何造出的了。

众人大为失望。那些降将一心乞饶，生怕烈炎震怒之下将他们尽数杀了，忙又七嘴八舌地将六名随军铁匠的姓名、长相一一报了出来，只要能找到其一，或许便可洞悉其秘。

听说其中最重要的那名铁匠是个女子，且脸上被刺花黥字，拓拔野心中一动，登时想起先前在城楼下众降兵中，曾瞥见一个赤衣黥面的女子。

自从雨师妾花容毁伤之后，他对黥面女子便下意识地多了一分关注，是以印象颇为深刻。当下忙让木易刀率人前往询问。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木易刀果然将她带了进来。那女子身姿婀娜，雪肤明眸，若非脸上被刺青黥字，当是绝色无疑。神农治下，大荒刑罚不重，这女子既被黥面，必是犯了族中重罪。但既是重罪之身，又怎会司掌如此重要之职，铸造神炮？

众人正自诧异，那女子秋波流转，扫见蚩尤，脸色登时大变，顿步不前，颤声道：“你……你是乔羽乔恩公的公子，是不是？”

蚩尤一愣，点头道：“你是？”

那女子泪水夺眶，蓦地挣脱两旁卫士，伏地“咚咚”叩头道：“流黄辛氏，叩见恩公之后！”

听闻“流黄辛氏”四字，群雄顿时哗然。流黄国乃是大荒西南至为神秘的蛮族番邦，其女国主辛氏、丰氏姐妹擅长以硫磺混合诸种晶石，制造威力惊人的火药，故而得此国名。

当年烈碧光晟第二次征讨南荒时，便首攻流黄国，一夜之间几将其数万族民屠戮殆尽，丰氏被杀，辛氏则被掳掠为奴，想不到竟几经辗转，竟成了赤帝军的铸炮师。

蚩尤忙上前将她扶起，细问其详，辛氏悲喜哽咽，断断续续地说了半晌，才将来龙去脉说清。

原来她已非当年的辛国主，而是其女辛雩如。国破家亡之时，她正身怀六甲，与侍女一齐费尽周折，逃往东荒。到了木族境内，遭遇火族麒麟营追兵，幸得乔羽所救。

生下一子一女后，她原想随乔羽前往蜃楼城，途中却接连被火族因乎等人围追，乔羽虽竭尽全力，却只能救出其子，眼睁睁地看着其母女二人被因乎掳去。此后十余年间，烈碧光晟便以其女为挟，命她铸神炮、造火药，以备他日之用。

众人方知早在十几年前，烈碧光晟便已未雨绸缪，暗中造出这千余尊神炮，不由得惊怒交加，咒骂不已。烈炎想到自己与他亲如父子，竟也被一并瞒过，更觉难过。

辛雩如紧紧抓住蚩尤双手，颤声道：“奴家以为此生再难见着恩公，见着我的孩子了，想不到……想不到天意弄人，竟因祸得福，让我遇见了小恩公！不知我那孩儿，如今……如今可还安好？”泪水涟涟而下，又是忐忑又是激动。

乔羽一生行侠仗义，所救妇孺众多，蚩尤岂能一一记清？况且当年蜃楼城一战，岛上百姓几被水妖屠戮殆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被她这般一问，蚩尤不由语塞，不知当如何应答。

晏紫苏嫣然笑道：“辛国主放心，你的孩子现在汤谷岛上，安然无恙。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到合适的铜铁铸造神炮，以牙还牙，尽快打败烈老贼。这样才能救出你被囚禁的女儿，一家团圆。”

辛雩如眉尖舒展，喃喃道：“铸造神炮……一家团圆……”重复了几遍，黥面上红晕泛起，悲喜交织。略一凝神，似是下定决心，咬牙道：“小恩公，我知道哪里能寻到绝佳的神炮铸铁与火药硝石！”

众人等的便是这句话，轰然大喜。

烈炎沉声道：“辛国主，只要你能带我们找着铸铁，造出神炮，寡人愿对天立誓，倾尽举国之力，助你一家团聚，复国返乡！”

辛雩如摇头道：“复不复国无关紧要，只要能让我们母子重逢，我便感恩不尽了！”顿了顿，凝视着蚩尤，一字字道：“小恩公，这铸铁与硝石便藏在苍梧之野、九嶷山中……”

众人大哗，拓拔野心中亦是陡然一凛。

《大荒经》曾记载了一处南荒秘境，地处赤水河边、流沙东岸，由九座至为相似的火山、九条极为相似的河流组成，终年迷雾缭绕，妖瘴重重，潜藏着无数的怪鸟凶兽、毒蛇虫豸，一旦误入其中，即便不被虫兽吞噬，也必迷途不出，生生困死。

传说那九座火山之中，有一座火山腹壁上生长着苍梧铁木，此树乃上神所栽，高百丈，绵延数里，所结铁果大如巨球，在火焰终日喷吐炙烤之下，坚硬逾钢，若用来炼制神兵，可谓无坚不摧。因此其山又被称为苍梧之山，其地又被称为苍梧之野。

千百年来，各族垂涎苍梧铁果，先后派遣了数千人前往探寻，却无一生还。唯一活着从这九嶷山中出来的，惟有神农一人。饶是如此，他亦未曾深入，更没有找到那苍梧山铁木。是以渊博如《大荒经》，也未能详细勾勒其地理。

要从这苍梧山开采铸铁、硝石，比虎口拔牙、火中取栗更加凶险万倍。群雄议论纷纷，摇头不已。

辛雩如微微一笑，似是早已猜到了众人反应，道：“奴家祖上因缘际会，曾到达苍梧山内，摘得铁果，就连硫磺圣石也是从那火山壁上凿出带回的。只是此地至为凶险隐秘，奴家只愿带小恩公前往……”

蚩尤素来胆大包天，眉毛一扬，正欲说话，右手已被晏紫苏一把握住，只听她格格笑道：“辛国主，苍梧之野瘴气横绕，毒虫遍布，没有我这御蛊解毒的高手，你们就算有九嶷地图，也是寸步难行。”

辛雩如略一迟疑，勉强点了点头。

眼见蚩尤、晏紫苏十指交缠，相视而笑，烈烟石如被重锤猛击，胸口没来由地一阵闷绞剧痛，脱口喝道：“且慢！苍梧铁木生长在火山内壁，除了我，再没人能入得其中，采摘铁果……”

众人哄然，纷纷朝她望来，烈炎愕然道：“八妹，你？”

烈烟石话一出口，顿即大感惊恼懊悔，不知自己为何竟会鬼使神差地横插一杠。但既已势成骑虎，惟有将错就错了。见赤松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神色古怪，双颊更是晕生霞涌，冷冷道：“南荒之战乃我族内之事，责无旁贷。既然开采铸铁如此凶险，我又岂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