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王蟒委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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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吹来,雾霭纷散,漫天鹰鹫哑哑怪叫,盘旋不敢前,九族大军偃旗息鼓,兽吼、呐喊之声陡然断绝。

晏紫苏骑在太阳乌上,衣裳鼓舞,朝北眺望。山崖下是茫茫云海,上方也是无垠无际翻腾起伏的云层,连绵到极远处,与一线碧天交接。放眼望去,群山破云,参差错立,云蒸霞蔚,幻丽多端。

而在那抹绚丽霓彩映衬的蓝天中,隐隐可见一株紫黑色的巨树趣÷阁直破空,矗立于上下云海之间,直如天梯。

延维高高仰起蛇身,摇头晃脑,道:“噫嘻!此树即苍梧也,树高万仞,长于海岛之上。其根九曲盘结,深达地底千仞,其岛东面之崖,有一洞窟,即二八神人囚禁伏羲转世之所在也。”

晏紫苏脸上晕红如霞,喜忧交集,九日来,连哄带骗说服九族,穿行数千里穷山恶水,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难险阻,终于看到了这苍梧树,心中倒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当下微一定神,让延维号令三军前行。

号角高吹,九黎族民面色齐变,目中尽是惊骇恐惧,勒缰回旋,众兽低吼,谁也不敢上前。

各族长老纷纷朝一个削瘦俊雅的白衣男子望去,那人沉吟片刻,朝晏紫苏揖了一礼,用古语抑扬顿挫地说了一番话。

此人正是天马族的长老星骐,风雅雄辩,颇具威望。这几日里,九族长老商议诸事,争辩剧烈,却往往被他所说服,隐隐有领袖群伦之风。

晏紫苏天资聪慧,精通大荒各族语言,与九黎族相处九日,一则留心揣摩,二则用蛊虫暗察囚民心智,已能听懂绝大部分古语。

凝神聆听,星骐言辞恳切,说此树方圆百里,乃女娲帝钦定的苍梧**,任何人不得妄入,九族偶有误入者,没有能活着出来的;连日来九黎神兽相继失踪,已是天谴之兆,若再冒犯神威,必要招引大祸,故而只能带他们到此,不能再前行了。

晏紫苏心道:“苍梧之野不是沙漠沼泽,便是瘴气毒林,凶兽毒虫不计其数,九黎族民能在这里繁衍数千年,喝污水,吃沙石,剽悍勇猛自不待言。不知这苍梧崖周遭究竟有何可怕,竟连他们也不敢妄入?”但表面上却故意装作懵然不知,问延维他言下何意。

延维“哼”了一声道:“无他,刁民挟以自重耳!”

当下也不多解释,双头摇晃,朝着九黎族民便是一通连唬带吓的凛然呵斥,说什么解绳还需寄绳人,苍梧**乃女娲所设,现在她已转世为晏紫苏,自然可以闲庭信步,出入无碍,他们实乃咸吃萝卜淡操心也。

又说当年九族便是不肯臣服伏羲大帝,故被流放苍梧,此番她率领九族到此,表面是为了救出伏羲转世,实则乃是为了考验九族是否已洗心革面,甘为伏羲赴汤蹈火,彼等若不识时务,贪生怕死,那可就真要过了这山没这路,悔之晚矣。

九黎族民虽然暴烈剽悍,本性却仍十分淳朴,对晏紫苏女娲转世的身份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暗地嘀咕若她真是女娲转世,又何必要众人引路?伏羲转世又岂会被二八神人擒住?但听他这般一说,觉得颇为合情合理,登时又相信了几分,当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族长老跃下兽骑,围聚一起,低声商讨了半晌,象族、羊族等几个长老偷瞥了晏紫苏几眼,仍有些犹疑不定。几日相处,对延维的身份固已笃定无疑,但对这女娲转世仍有些意见不一。

晏紫苏心下雪亮。一路行来,知道此地山水险恶,迷瘴重重,若无这些囚民领路,即便有延维相助,自己也绝难到达苍梧崖下;而要想让九黎族民乖乖领路,惟有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

当下忽然指着那霓霞中的巨树,用太古语言高声叫道:“汝等瞧见那苍梧树了么?那便是返回大荒的天梯。当年孤家立下**咒语,就是想暗示九黎族民,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攀爬天梯,离开这里!”

一言既出,如惊雷乍爆,延维陡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众人更是无不目瞪口呆,尽皆愣住。这番话赫然虽然吐字还略有些生硬,但语意通畅,腔调自然,乍一听去,就象颇为地道的九黎方言。均想,她到此不过十日,若非女娲转世,又安能说得这般流利?

四周鸦雀无声,万千双惊愕的目光齐齐聚集。

晏紫苏默念法诀,真气汹汹涌往双脚,光芒闪耀,陡然变化作人蛇形状,环顾众人,继续用古语一字字地高声道:“孤家到此,是赦免汝等之罪,但是否离开此地,全然取决与汝。在尔等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后退,继续留在这荒凉险恶的九黎山,当懦弱的罪囚;要么前进,打败二八神人,回到大荒,去作自由的子民……”

她善于察言观色,又慧黠能辩,每一句都有如楔子般钉入九黎族民心底最深处,眼见众人从沉寂转为骚动,又渐转沸腾,知道他们已然入套,当下一拍太阳乌脖颈,骑鸟朝北高飞,遥遥叫道:“言尽于此。尔等若是真正的九黎勇士,就当知道何去何从!”

到了此时,九族大军心底残余的怀疑已荡然无存,鹰族、狼族的战士更是热血上涌,纵声长啸,也不顾长老下令与否,径自叫道:“愿追随女帝,赴汤蹈火!”接二连三地骑鸟急冲而出。

其他各族蛮人稍一迟疑,亦纷纷欢呼狂吼,纵兽腾空。霎时间,人潮汹涌,犹如星河滚滚横空,随着她冲入茫茫云雾之中。

众长老面面相觑,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吹角进军。

延维昂立在山崖上,四眼微眯,精光闪烁,讶异之色稍纵即逝,低头瞥了眼手心暗握着的青铜八角瓶,嘴角又泛起一丝恶毒而又得意的冷笑,悄悄地掖入怀中,飞身掠起。

阳光斜照,尘靡翻舞。

蚩尤闭着双眼,与烈烟石指尖相抵,当空飞旋,铜链叮当脆响,浑身真气在阳蹻脉中滚滚奔腾,只觉那暖流从足顶直冲头顶,又翻至脑后凤池穴,如此循环回旋了小半时辰,腰际“日月穴”突然产生一股极大的涡旋气浪,指尖登时一抖,心中大震:“又来了!”

自昨日正午以来,两人循气修行时,奇经八脉中便各有一处穴道产生这种异状,仿佛被雷电所击,又象是被漩涡卷溺,酥麻颤栗,说不出究竟是舒畅还是难受。起初还以为是走火入魔,凛然骇惧,但真气偏偏又没丝毫岔乱逆转之相,只是仿佛被瞬间吸入深不可测的洞渊,过上片刻,又会自行从丹田汹汹涌出。

但此次这气旋来得犹为猛烈,虎衣鼓舞,铜链亦叮叮剧震,犹如被磁石所吸,陡然紧贴在两人腰上,既而“噼里啪啦”脆响不绝,遍地的兽骨竟一一飞起,朝他凌空缤纷撞来。

正待松开指尖,旋身落地,忽听上方“咿哇”大叫,人影纵横,二八神人突然急冲而下,狂风暴雨似的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汹汹猛攻,蚩尤、烈烟石大凛,反身螺旋飞转,刹那间便与他们连对了三十余掌,“轰轰”连声,气浪炸舞,周身如痹。

这十日以来,两人虽然真气大增,彼此合作越转默契,但比起这铜头铁臂、同气连枝的八个树妖仍远为不如,斗不到百合,狂风扑面,气光叠爆,“日月”、“期门”、“神道”……等八个穴道齐齐一痛,八道狂霸已极的真气轰然撞入。

“当啷啷!”

铜链陡紧,蚩尤眼前一黑,登时与烈烟石背靠着背,重重撞到一起;那八个双头人环绕飞转,十六只手掌紧紧地抵在他们那八处要穴上,气浪汹汹,将两人压得憋爆欲炸,动弹不得。

四周狂风怒旋,尘糜、树叶、碎石……如滚滚涡流,在他们周遭盘旋飞舞,越转转快,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奇经八脉直欲迸裂炸散。

耳边隆隆震响,夹杂着那八个树妖的咿呀怪叫,又听“嘭嘭”连声,八处穴道陡然一鼓,如涡旋倒转,二八神人飞身跃开。两人金星乱舞,“哇”地喷出一大口淤血,双双撞落在地。

经脉如烧,真气乱撞,八个穴道抽搐跳动,剧痛之中,又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身体也同这山洞一般,被豁穿了八个大洞,连吸上一口气,也有八道狂风从“日月”八穴呼呼灌入。

正自惊疑骇怒,忽听一个柔美清脆的女子声音格格笑道:“两仪相济,八极相通,恭喜两位成为伏羲、女娲门下弟子!”语调略带生涩古怪,象是番邦蛮人。

两人陡吃一惊,齐声喝道:“是谁?”转头四顾,石壁巍然,洞内空空,除了那环立着的二八神人,并未见任何人影。

那声音又银铃般地笑道:“这般默契,果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难怪不过十日,便能悟明壁图奥秘,筑基八极。只是这壁上的阴阳交媾图何以不修?否则也不必白受这番皮肉之苦啦。”回旋缭绕,如在耳畔,却听不出究竟从哪里传来。

蚩尤心中大凛,这神秘人究竟是谁?藏在洞内这么多时日,自己竟始终不曾发觉!

烈烟石又羞又怒,冷冷道:“何方妖人,有胆子胡言乱语,却没胆子显露真身么?”双手紧握铜链,眼波流转,只等她一现身,便立即痛下杀手。

那声音格格笑道:“好一个泼辣的小丫头,对你师姐也这般没大没小。是不是气我瞧见你每天夜里心醉神迷地盯着这愣小子发呆的模样?我若是显露了真身,你是不是便想杀我灭口呀?”

“住口!”蚩尤听此人句句都在拿他们调侃取笑,怒气上涌,森然喝道,“我不管你是谁,八郡主是火族亚圣,清白圣洁,又是乔某的救命恩人,若再敢含血喷人,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烈烟石听他护卫自己,双颊霞涌,心中陡然一甜。但想到连日来与他间的种种情状都落入这神秘人的眼中,又不由耳根如烧,杀机大作。念力四扫,却始终察觉不到半点异动。

那声音格格大笑道:“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我倒是求之不得呢。”笑声陡转凄厉,竟似有些悲愤凄凉,又道:“既然我的小师弟、师妹这般敬重师门,便让你们瞧瞧大师姐的真容吧。”

洞内骤然赤光怒爆,四壁如红霞飞舞,但见那中央石柱渐渐变得通透如水晶,隐隐显露出一个窈窕浮凸的人形。

定睛凝看,赫然竟是一个雪肤明眸的少女,身着绿蟒皮衣,笑靥如花,明艳绝伦;双手、双足被四道混金铜链紧紧锁扣,而那四个铜链环扣穿过石柱厚壁,恰好扣连着蚩尤二人身上的十六条锁链。

蚩尤微微一怔,怒意尽消。当日南阳仙子触犯族中重罪,才被封印在帝女桑的树柱之内;这少女瞧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究竟犯下何等重囚,竟会被牢牢锁住四肢,封镇在这太古囚狱的石柱之中?

烈烟石见她耳垂上悬着两个赤铜人蛇环,突然想起赤霞仙子曾说过,这种耳环是太古蛇族的圣女方能佩戴之物,再瞧她左臂上一点淡淡的朱砂红,心下一凛,登时明白她是谁了,冷冷道:“我道阁下是何方妖孽,原来是蛇族数千年来,唯一一个被罢黜的‘亚圣女’。据说八斋树是你用八株甘木嫁接而成,难怪这八个妖怪会这般听你话了。”

那少女俏脸晕红,仰头大笑道:“小丫头还算有些见识。不错,我就是神族亚圣、不死国主林雪宜!”

雾霭尽消,蓝天如海。狂风毫不停歇地上方啸吼怒卷而过,云霞绚丽变幻,两侧高密的林荫枝叶急剧摇晃,闪烁着斑斑点点的阳光。

九族大军敛神屏息,骑兽缓行,警惕地四下扫望。巨树参差,碧翠连绵,宛如绿云压顶,映得众人须眉皆碧。金黄、红艳的落叶厚厚地堆积满地,夹杂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宛如织锦,兽蹄奔踏其上,沙沙作响。

鸟语啾啾,水声潺潺,清澈的山溪从右侧的山岭蜿蜒流下,穿入森林,沿着一道石壑深沟朝北流淌,鱼群迤俪。

林间野果累累,各色缤纷,随着枝叶一起起伏摇曳,草木花果的清香沁人心脾。松鼠跳跃,猴群抛荡,梅花鹿、羚羊惊嘶奔窜,又纷纷回头,好奇地打量着这数以万计的不速之客。

自从那北望崖下来,雾霭陡消,狂风怒号,方圆数百里都是这连绵不断的林海。空中风势极猛,吹得九黎大军骑坐不稳,更毋论逆风前行了。当下只好俯冲入森林之中,朝北行进。

九黎各族所居的苍梧九山贫瘠荒凉,气候恶劣,草木花果难以生长,偶有几片绿洲,每到夏秋之季,便成为各族纷争血战之地。饥荒之时,莫说兽骨树皮,就是沙石也一并吞下独去。何曾见过这等美丽富饶的景象?

难道这所谓的苍梧**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乐土?众人心中嘭嘭大跳,惊疑不定,晏紫苏亦颇感诧异。

眼见那一串串的赤仙果艳红欲滴,摇摇欲坠,几个马族战士馋涎欲滴,忍不住探手摘下,便欲一尝滋味,星骐沉声喝道:“且慢!”劈手夺过,放在鼻前嗅了半晌,犹疑不决,又抽出一支碧铜针插入其中,凝神观察颜色变化。

延维哈哈大笑道:“汝等放心,有女帝转世在此,虽鸩毒亦化甘蜜也,何况此野果哉!”伸手摘下一个赤仙果,放到嘴边“咯嚓”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眉飞色舞,含糊不清地接连赞道:“妙之极矣!妙之极矣!”

三军齐声欢呼,再无疑虑,争先恐后地摘夺品尝。

野果种类不一,或清香甜脆,或酸甘多汁,众人吃惯了野菜、草根,从未尝过这等美味之物,只觉得蜜甜入心,畅不可言,一时间连话也顾不上说了,一边策兽前行,一边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

晏紫苏见延维眼珠滴溜溜地四下瞟望,嘴角笑容诡秘,立知不妙,正待喝止,延维已“哎哟”大叫,抱着蛇肚从巨象上翻滚摔落,双头脸色惨白,汗珠涔涔,指着她颤声道:“此果有……有毒!女帝安……安以骗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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