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苍刑干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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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等人脸色齐变,烈炎微微一怔,左右四顾,不见烈烟石,这才隐隐觉得不妙,拉着他,沉声道:“四弟,你说什么?你……你起来再说。”

蚩尤悲楚难当,泪水一滴滴地落到掌背,灼烧如火,想要说话,喉中噎堵,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傲骨嶙峋,一生之中,从未向任何人下跪,惟有此刻,满心愧疚悔恨,任烈炎如何拖扯,也不肯站起身来。

拓拔野心下难过,默默地走到崖石后,将那苍梧木棺扛起,放到烈炎身前。

烈炎身子微微一晃,脸色惨白,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指颤抖,轻轻地将那棺盖移开。阳光照在烈烟石苍白的脸上,长睫紧闭,双颊泛着淡淡的奇异晕红,嘴角微笑,容貌如生。

他怔怔地凝视了片刻,泪水倏然滑下,忽然又摇了摇头,微笑起来,抚摩着她的脸颊,哑声道:“她活着的时候,少有笑颜,想不到死的时候,却是含笑而逝。也不知那一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蚩尤心中又是一阵如绞的剧疼,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烈二哥,全赖八郡主舍身相救,我们才能活着离开苍梧之渊。此恩此德,难报万一。”当下又将来龙去脉简要地述说了一遍。

刑天等人耸然动容,想不到九嶷山下竟是三天子之都,又想:“难怪这些苗军将士****,凶悍剽勇,原来都是太古九黎囚民。”

烈炎听得悲喜交织,点头道:“‘凤凰历百劫,**死复生’。她没有辜负赤霞仙子教导,舍生取义,好,很好。”将棺盖重新盖上。想到从此再不能相见,泪水忍不住又滑了下来。

诸将无不黯然悲怒,此番冒险杀出重围,西进九嶷山,便是想解救八郡主,岂料伊人已逝,大军又连遭叛贼阻截,深陷险境。转念一想,若非烈烟石舍身救了这数万九黎囚民,今日被叛军这般追杀,又焉能全身而退?或许这也算是冥冥天意,因果循回。

当是时,远处号角激越,此起彼应,有人叫道:“辣他奶奶的,反贼!又来了不少反贼!”

转头望去,东南方数十里外,丘陵起伏,尘土滚滚,果然又有六、七万叛军飚卷而来。赤旗鼓舞,赫然绣着“火正”、“南风”,竟是吴回的火正麒麟军与因乎的南风飞骑军。

众人大震,这两部叛军都是南荒劲旅,由各蛮族精锐抽调而成,剽悍善战,与刑天的战神军也算是老对手了。烈碧光晟将他们传调而来,显是有心毕全功于一役。也不知还有多少叛贼正朝此地赶来?

念头未已,南边尖啸破空,嘈杂刺耳,阳光下,那绵延万里的桂林八树银光闪烁,层叠晃动,仿佛碧海粼光,眩人眼目。

流沙仙子一怔,格格笑道:“这下有趣啦,屋漏偏逢连夜雨,菌人要来向‘魔王’报仇雪恨了。”

拓拔野眯眼远眺,心中一凛,果见那茂密的参天树林中,银丝纵横密布,无数菌人正借着那蛛丝穿梭飘舞,密密麻麻地集结涌来,浩浩荡荡,多如蚁群,也不知有几百万之众。

这些侏儒凶残狭隘,睚眦必报,前几日被九黎群雄杀了个措手不及,惊怒骇惧,岂能轻易罢休?眼下必是收到烈碧光晟号令,又仗着有各部叛军呼应,故而纠合了数以百倍的兵力,大举反攻来了。

刑天怒火填膺,苍刑戚红光扫舞,将旁侧山岩轰然劈碎,冷冷道:“烈逆反贼,弑帝焚都,分邦裂族,如今又害死亚圣女,谋弑陛下,天地难容。今日若不荡灭这干叛贼,又岂能平百姓之恨?”

他外冷内热,忠义重情,对烈碧光晟的知遇之恩一直铭记于心,是以当日赤炎城大战也好,蟠桃会比武也罢,都始终手下留情,不忍与之决裂,但经历这一年多的内战,目睹其分邦裂国、弑主戕民的种种倒行逆施,终于忍无可忍,于斯爆发。

众将士群情激愤,高声附和,誓与叛军决一死战。

烈炎将蚩尤扶起,心潮汹涌,握住他与拓拔野的手,道:“四弟、三弟,你们予我火族之恩德,烈炎又何尝能报万一?但既结义为手足,这些话就不用再提了。刑将说得不错,今日你我兄弟协力,讨逆灭贼,便是对八郡主最好的追思。”

拓拔野、蚩尤戚戚相感,牵手纵声长啸,九黎群雄亦纷纷狂吼呼应,火族将士虽听不懂他们的话语,但也能猜到是与他们同仇敌忾,誓死讨敌,精神更是大振。

诸将竞相献策,有的说趁着吴回、因乎两路大军尚未赶到,即刻杀下山去,袭取烈碧光晟首级,贼军群龙无首,必然大溃;有的说叛军援兵四集,若此刻贸然与其最精锐的主力激战,非但不能歼灭枭首,反会陷入重重包围,不如尽快向东突围,返回凤尾城,与祝融、赤霞各部会合,再图反攻;有的则说凤尾城相距太远,沿途尽是叛军追兵,最稳妥的方法,是先向北奔突,进入土族、金族疆界,而后再与两族盟军共伐叛军。

烈炎听众人议论,都觉不妥,见拓拔野沉吟不语,便道:“三弟,你有何良计?”

拓拔野道:“两军交战,若兵力相若,自当以‘正’取胜;但现在敌我悬殊,此处又在叛军地界之内,惟有攻其不意,以‘奇’制胜。”

天元逆刃轻轻划舞,按照《大荒经》中所示,在地上画出这一带的大致地图,道:“我们眼下所在之处是黄沙岭,东边是三百里招摇山,南面是桂林八树,西边是变作了无底深渊的苍梧之野,北边是大峡谷与流沙河。向东突围,迎面与叛军三大军团交锋,正中烈老贼下怀,等到叛军援兵围集,胜负不言已定。往南进入桂林八树,必是一场死战,即便能冲出琅琊国,也势必陷入叛军重围。朝西撤退,是纵横数十里的深渊,不等我们绕过,叛军也早已追上来了……”

刀尖一点,指着地面上划出那道的蜿蜒漫长的深痕,道:“唯一的出路,便是朝北行进,但不是进入土族境内,而是佯装败逃,诱敌深入,在大峡谷一带与贼军决一死战!”

众人精神大振,纷纷道:“不错!大峡谷地势险恶,飙骑军速度优势便再难发挥。”“狭路相逢勇者胜,辣他奶奶的,他们人数再多,到了大峡谷中,也是一个对一个,怕他个鸟!”

刑天蹙眉道:“峡谷幽深狭长,水流遄急,在河岸上奔走,已极为艰难,若被贼军火炮轰击,两岸雪崩山塌,岂不是更避无可避?”

诸将面面相觑,饶是他们骁勇无畏,想起方才那数百门紫火神炮在后方雷霆呼啸的险状,都不禁有些头皮发憷。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刑将所言极是。但对我们,对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有火炮,难道我们便没有火炮了么?”

刀尖一划,在那“峡谷”上游的支流汇合处画了一个圈,道:“这里是峡谷地势最为险恶的地方,也是河流落差最大之处,我们先派一部分人,在这里垒好石坝,截流断源,架好火炮,等到大军将叛贼引到此处时,大军北折转入支流,伏兵则开炮将堤坝炸开,放洪冲垮贼军。”

群雄豁然开朗,连称妙计。峡谷怒流汹涌,一旦决堤疏洪,其势更有如天河奔泻,纵然不能将叛军淹溺,也必可冲走他们的紫火神炮与猛犸、兽骑,到时再趁势反攻,必奏奇效。

流沙仙子在一旁笑吟吟地听了许久,突然摇头柔声道:“小情郎,你忒也心慈手软啦,何苦放着现成的宰牛刀不用,用这生锈的菜刀?”

纤指一点,在拓拔野画的圈儿的旁边又划了一条细线,道:“峡谷北侧,隔着雪峰,便是六百里流沙河,地势至少比峡谷高出百丈。这段‘鬼见愁’山峰陡峭,最窄处不过二十丈。与其在峡谷中筑堤断流,倒不如用火炮直接轰开雪峰。到时滚滚流沙从天而降,再加上汹汹怒江,哼,还怕他们跑得了么?”

众将大喜,更觉胜券在握。流沙河北接土族疆境,和洛姬雅居住的流沙山遥遥相连,难怪她这般熟悉。

烈炎抚掌笑道:“妙极妙极!拓拔龙神攻之以水,洛仙子攻之以流沙!此计既是三弟想出,这次的三军总帅便由三弟担当了。”

拓拔野摇头苦笑,洛姬雅此计虽佳,却太过狠辣,一旦雪峰崩塌,流沙涌入,这条大峡谷今后必成泥沙河,下游的百姓只怕要遭殃了。但此时关乎两军生死,但求歼敌,众将士又岂肯顾得许多?

崖下号角突起,战鼓咚咚,转头望去,赤帝军忽然兵分两路,一路原地列阵,簇拥着神炮军朝前徐徐推进;另一路则朝西北奔腾疾卷,似是预估到他们的去向,抢先截断他们的去路。

蚩尤一掌重重地拍在山岩上,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乌贼,你带着苗军和二哥一齐朝北突围,我率领鹰骑,先将铁木炮架在那‘鬼见愁’上。有这七十门火炮,再加上九嶷山的硝石火灰,我就不信炸它不开!”

当下跃上太阳乌,与众人抱拳告别,率领数千鹰族飞骑朝北低掠而去。晏紫苏则依旧留在阵中,协助拓拔野指挥九黎群雄。

阳光灿烂,狂风鼓舞,漫山遍野都是喧腾如沸的人潮,大战一触即发。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平定心潮,跃上乘黄,环顾众将,一字字地传音道:“众位都是百战不殆的常胜将军,但此战不许胜,只许败,而且要败得越惨越好。记住,到了‘鬼见愁’外,才是关系南荒全局的生死大战!”

群雄轰然怒吼,随着他跃上坐骑,拔刀吹角,狂潮似的卷下山坡,朝山壑外冲去。

“轰!”“轰!”“轰!”

狂震如雷,火光怒舞,到处都是炸涌的土浪。箭矢纵横,人影抛飞,不断有人翻身坠马,被后方涌来的兽群踏成肉泥。怒吼声、惨叫声,呻吟声、杀伐声……交相混杂,众人耳中除了那嗡嗡轰鸣,什么也听不见了。

赤帝军的紫火神炮是苗军十倍,但苗军的炮车胜在坚实高固,射程比对方远了一里有余,是以两军相距虽仍有数里之遥,被对方的炮火炸死、重创的战士却都已各近千人。

蓝天如烧,草浪汹汹,拓拔野握举大旗,冲锋在前,众将率领各部怒吼疾驰,席卷如浪。他每挥旗舞动,身后大军便随之变化阵形,一旦他将旗杆震断,便是各部佯装溃败,朝西北奔逃之时。

火浪呼啸,凌空怒卷,接二连三地朝他撞射而来,不等他出手,身旁的刑天已凌空御使苍刑干戚,将炮火接连震飞。刑天曾追随烈碧光晟南征北讨,对其秉性心思了如指掌,虽是佯败诱敌,但要想骗过这老奸巨滑的一代枭雄,就需假戏真作,天衣无缝。

眼见敌方竟敢集中火力,猛攻伏羲大帝,九黎群雄无不大怒,纷纷啸吼着点燃火炮,还以颜色。这些蛮民生性剽野,虽已知此战目的,仍难抑血性,一往无前。炮火、箭石呼啸着缤纷破空,冲落之处,土浪翻腾,惨呼隐隐。

两军如潮,越涌越近,忽听一声震天狂吼,赤帝军中冲起一道炽紫眩光,鼓舞摇荡,又听一个沙哑的笑声雷鸣似的滚滚回荡。

众人呼吸一窒,只见空中一只火焰熊熊的巨兽昂立怒吼,碧睛獠牙,牛尾虎身,脊背上坐着一个布衣男子,仰着头,苍白清瘦,双眼俱盲,长发及膝飘舞,膝下裤管空空荡荡,小腿竟似已被齐齐切去。

刑天脸色骤变,失声道:“师父!”碧火麒麟惊吼踢蹄,生生昂首顿住。

那布衣男子耳廓一动,哈哈大笑道:“假姑娘,我以为你早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啦。既知我是你师父,还不快快遵从师命,切下那烈小贼的头,弃暗投明?”

拓拔野一凛,群雄大哗,刑天双颊晕红尽染,揖礼道:“师父大恩,徒儿一刻不敢忘。但报恩不可为恶,国事焉能以私?炎帝陛下仁厚忠义,天下明主,刑天纵然粉身碎骨,也誓当护其周全。”

众人听他口气,更觉惊异。刑天容貌绝美,却最恨人说他长得如同女子,若是旁人敢喊他“假姑娘”三字,早被他一斧劈得尸骨全无了,此刻这神秘人如此口出不逊,他竟仍必恭必敬,不敢有丝毫忤逆。

烈炎火目凝望,见那布衣男子颈上悬挂的混金铜链隐隐刻着“浮玉”二字,心中一震,脱口道:“你是浮玉城主李衎!”

火族诸将茫然不识,几个年长的将领却耸然动容,心想:“原来是他!”

一百多年前,浮玉城是南荒八大名城之一,亦是境东与木族、龙族对峙抗衡的军事重镇。城主李衎是火族年青一代中极有声望的长老,修为近小神,极得赤帝飙怒宠幸,与祝融齐名,被众长老视为大长老的不二人选。岂料某日忽然无端获罪,被赤飙怒震怒中刺瞎双眼,斩断双足,囚禁于南荒秘地,从此不知所踪,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地重见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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