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天帝山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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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蓝如海,雪岭巍峨连绵,在夕阳照耀下,如金山璀璨。那最为高峻雄伟的主峰上,云雾茫茫遮顶,偶尔狂风鼓卷,云开雾散,露出一角尖矗的冰峰,旋即又被云海滚滚淹没。

雪山脚下,大河滔滔,两岸碧野连绵,花海如锦,一群白色的牛羊在汹汹起伏的草浪中徐徐穿行。

遄急的河水激撞着石岸,回涌怒吼,轰鸣阵阵。那岐兽从河中抬起头来,笨拙地甩动着身子,水珠纷扬,抛洒在流沙仙子飞扬的裙摆与赤足上。

洛姬雅骑乘其上,恍然不觉,妙目痴痴地凝望着那云横雾绕的雪峰,泪水盈盈,悲喜填膺。狂风吹来,细辫飞舞,黄裳起伏,绚丽的落花缤纷地卷过她的四周,方甫沾落衣襟,又被汹涌的怒河冲卷其中,跌宕不知所踪。

“西岭千秋雪,东风一日花,春光无限好,何故傍晚霞?”

那年春天,灵山别后,她回到这天帝峰,上上下下寻了七日,却找不见神农,只看见他这冰壁上所刻的这四句话。她冰雪聪明,又岂会读不出这歌中的意味?知他故意避开自己,伤心凄婉之余,又在那四句诗前各添两字,变作了“云随西岭千秋雪,蝶舞东风一日花,既知春光无限好,管他何故傍晚霞?”

如今冰川依旧,故人已非,纵有春色无限好,更与何人销!想到这里,更是心如刀绞,说不出的苍凉落寞。

忽听北岸传来一声清寒的号角,转眸望去,长草连天摇曳,一片清澈澄静的湖水倒映着那蓝天白云、灿灿金山,宛如明镜。四周星罗棋布地环绕着百余座金黄色的木屋,炊烟袅袅,赤、黄、青、黑、白五色旗帜猎猎招展,隐约可以瞧见穿行不绝的人影。

几名土族卫士骑着雪鹫低掠而至,眼见是这妖女,纷纷抱拳行礼,道:“不知仙子芳驾,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流沙仙子俏脸蓦地一阵晕红,格格大笑道:“什么时候连天帝山也变成黄帝疆土了?我来不来得这里,还需你们批准么?”那岐兽嘶鸣冲起,吓得众雪鹫惊啼飞散。

土族众卫士原只想敷衍客套,不想却莫名触了她的逆鳞,见她眼中杀机骤起,脸色微变,纷纷驾鸟朝后退去,独有一个年轻气盛的卫士忍不住怒道:“妖女,莫说天帝山,你连息壤也敢偷,天下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事?”

洛姬雅以炎火流沙助蚩尤、烈炎大破十万赤帝军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天下尽知,各族对这蛊毒无双、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原就十分顾忌,见她竟能造出如此让三军辟易的凶器,无不耸然震动,更添厌畏之意。

却不知那息壤乃是当年封镇公孙婴侯母子时,黄帝献与神农之物。残余的三两息壤存于神帝苑中,被流沙仙子无意中瞧见,收为己有,又混以紫火冰晶、西海流砂,这才得以制出无坚不摧的火沙来。

流沙仙子自是懒得与他们辩解,笑吟吟地道:“既知我胆大妄为,还不快快滚开?”话音未落,那年轻卫士嘴唇、舌头突然黑紫肿涨,奇痒攻心,嘶声惨叫,双手狂乱地抓挠着,从雪鹫上翻身摔落,遍地打滚。

流沙仙子格格脆笑,悲怒少消,骑着那岐兽不急不缓地朝着那片木屋走去。众人大骇,竞相避退开来。

自大荒元年以来,每隔六载,七月初七,五族帝、女、神、侯齐聚天帝山下,由神帝调停解决各族纠纷、战事。与昆仑蟠桃会不同,五帝会盟极为肃严简练,没有歌舞酒宴,更无风月调笑,通常当日黄昏,各族帝侯毕集山下,到了翌日凌晨,便退散一空。

神农化羽后,天下无主,各族暗流涌动,这两年中更是烽火遍地,生灵涂炭,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六日前,黑帝水龙琳发出玉帛函,恳请与金族、土族、龙族、蛇族、苗族休战,在此次五帝会盟时推选新任神帝,仲裁是非,和平共处,白帝率先响应,太子黄帝、炎帝也纷纷止戈罢战。

残阳西斜,角声吹奏,兽马迎风长嘶,遥遥望去,起伏如海的草浪中,人头耸动,铠甲金光闪耀,蔚为壮观。

流沙仙子所经之处,各族豪雄纷纷退避,惟有炎帝将士喜笑颜开,围涌上前,向她行礼问好。

若非炎火流沙卷溺了十万贼军,南荒还不知要经历多久的烽火战乱。火族男儿最重恩义,经此一役,对这妖女印象自是大为改观,倍感亲切。

流沙仙子心不在焉,秋波流转,见镜湖东畔的木屋前,龙、苗、蛇大旗鼓卷飘扬,或坐或立围了百余人,除了六侯爷、柳浪等人识得外,其他大多都是生面孔,想来便是苗、蛇二族的长老与将领了。一个青衣疤脸的英伟少年昂然倚坐在木屋前的长梯上,旁边站着个俏丽绝伦的紫衣女子,正是蚩尤与晏紫苏,周围不见拓拔野的身影。

心中一紧,失望中又带了几分忐忑,转念又想,凭他现在的修为,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微感释然。

火族众将见她四下眺望,料想她多半在寻找拓拔野,忙道:“拓拔龙神那日追讨郡主棺木,至今仍没消息。不过仙子放心,那李衎既约定今日现身,龙神也必会随之赶来。”

“不错!即便李衎老贼不来,今夜苗帝将与水伯生死决战,龙神陛下听得风声,也必会赶来助威。”

生怕她不明白,又七嘴八舌地说起近日东海战事。六天前,蚩尤所引领的苗、龙、蛇三族盟军包围蜃楼城,与水妖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奇特海战,双方大军甚至尚未直接交锋,便各自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蚩尤的百艘潜水船载着铁木炮,通过海底潜流悄然进入蜃楼城下,炮轰月牙港,击沉大小二十余艘水妖战舰,被烈火焚毁的船舰更近七十艘,重创了水族最为精锐的北海舰队。

而盟军水师亦陷入水妖陷阱,被数十只北海巨蛛的冰丝网所制,又遭到数以万计的雷火飞鸟接连猛袭,船舰沉毁五十余艘,若非六侯爷急中应变,只怕早已全军覆没。更让龙族士气大挫的是,龙神为了救科汗淮,竟被冰蛛母的毒液所伤,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双方伤亡惨烈,对峙不下,蚩尤遂应天吴之邀战,在此次五帝会盟时,与他一决死战。

两人一个是新近崛起的苗族大帝,窥悟三天子心法,真气霸烈无双;一个是隐忍深狡的新任水神,修得八极之身,威力通天彻地,鹿死谁手,实难预料。而此战不仅关乎两人恩仇生死,更关系到蜃楼城归属存亡,乃至大荒各族未来之局势,自是分外惹人注目。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来不来,和我可不相干。本仙子是来瞧热闹的。”骑着那岐兽不紧不慢地沿湖绕走,穿过人群,在一个破旧的木屋边停下歇息。

当是时,忽听号角高越,有人纵声长呼道:“黑帝陛下、朝阳水神驾到!”九辆紫金铜飞车在二十八条虬龙的拖曳下,玄旗飘飘,凌空急冲而至。镜湖北岸欢呼声大作,势如狂潮。

数月来,水族虽然连折烛龙、西海老祖等神级高手,败绩不断,但终究幅员辽阔,兵多将广,单只今日抵达天帝山下的真人级以上的将领、城主便有两百余人,声势极为浩大。

苗、龙各族群雄嘘声大作,阿皮、加农等人更是忍不住用古语哇哇喝骂。蚩尤徐徐站起身来,双眼怒火灼灼,嘴角冷笑。

晏紫苏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心中突突急跳。那日东海灯塔之上,天吴以蜃楼城、本真丹为饵,与蚩尤邀战天帝山时,她心中之激动自是难以言喻,但过了几日,兴奋与期盼又渐渐被恐惧、担忧所替代。越是临近五帝会盟,越是坐立不安,昨夜更是胡思乱想,辗转难眠。

此刻,瞧见天吴从飞车中昂然步出,她的心又不由陡然揪紧,在水族中待了这么多年,最为惧怕的便是烛龙,但连那老妖都被水伯算计,而无半点翻身之机,如果……如果鱿鱼也……突然有些害怕得喘不过气来。有一刹那,她甚至想抛开本真丹,抛开蜃楼城,抛开所有的家仇国恨,拉着蚩尤逃得越远越好。

又听有人高声叫道:“白帝、黄帝、西王母驾到!”鼓乐激奏,金族、土族将士纷纷起身,昂首啸歌。火族、龙族群雄也纷纷站起身来。

车轮辘辘,十八辆龙兽飞车从西边冲来,贴地急驰,在湖畔停住。

陆吾、蓐收、江疑、英招等人次第飘然而下,夹道引领。白帝、西王母并肩徐行,衣袂飘飞。其后是满脸笑容、醉意醺然的少昊,旁边随行的众人中,一个凤眼少女低着头,脸色雪白,木无表情,赫然正是三个月前,被天吴和亲许配与少昊的若草花。

纤纤高冠雪衣,在辛九姑诸女簇拥下,翩然走在最后,秋波流转,瞥见蚩尤二人,晕生双颊,蓦地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蚩尤正欲朝她挥手招呼,见她的妙目只在自己脸上逗留了刹那,便移转别处,微微一怔,想不到当年情同兄妹,今日却形如陌路,心中一阵酸苦难过。

晏紫苏却是陡然一震,隐隐觉得似有不妙,正待凝神细看,姬远玄已领着应龙、武罗仙子、王亥、风后等人赶到纤纤身边,与她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不等金、土贵侯在各自木屋中坐定,东边又传来一阵凌云号角,有人长声道:“青帝灵感仰,圣女花信仙子到。”湖东欢呼雷动。

蚩尤大奇,木族圣女何时竟由姑射仙子变成了花信?族中圣女变更,是极为重大之事,非万不得已不可为之,难道木族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数?众人亦转头东眺,议论纷纷。

此时,除了炎帝、战神、火神祝融尚未现身,各族帝侯大多已来齐,按照五行方向,各就各位。

夕阳西沉,晚霞满天,被那余晖斜照,湖面一半波光粼粼,金灿似火;一半雪山倒映,寒碧如冰。一大群雪鹫呀呀叫着,络绎不绝地从天帝峰顶遥遥飞来,在镜湖上空盘旋高飞。

众人心下微凛,这些猛禽最喜夺食尸骨,所到之处必有死讯,故而被视为不祥之鸟。眼下它们成群结队地集结于此,莫非竟已预感到今日的五帝会盟,将会有极为惨烈的伤亡么?

忽听铿然龙吟,一道刺目白光冲天而起,九块巨石飞旋炸舞,急旋盘绕,蓦地契合成巨大的石剑,破空怒舞,如银龙横空,星河喷泻,众鸟登时冲天惊飞,远远避散开来。

“陨星流光破!”金族群雄欢呼迭起,其余各族亦喝彩不已。白帝的大九流光剑威震天下,见之者却甚少,今日观之,果然势可迸天裂地,名不虚传。

白帝长袖轻卷,将那九块陨石倏然收入,淡淡道:“天子山下,五帝会盟,岂容趋凶食腐之辈搅局?惟恐天下不乱者,还是退避十里为好。”声音虽和缓疏淡,却远远地遍野回荡,历历分明。

五帝之中,单论真气修为,他并非最高,但为人清雅刚正,超然出尘,最具长者风范,是大荒中除了神农之外、最为德高望重之人,各族对他极为敬服。此刻听他弦外有音,敲山震虎,无不凛然。

忽听掌声如雷,天吴昂然站在木屋前的平台上,击掌笑道:“白帝陛下所言甚是。‘万钧干戈,沉不过半匹玉帛’,这也是黑帝陛下何以请书天下,会盟天帝山的原由。人无头则死,家无首则乱。神帝化羽,四海无主,我等与其各执其是,兵戎相争,倒不如尽弃前嫌,以剑会盟,推选新天子,安邦定国,造福苍生……”

姬远玄朗声道:“水伯既知此理,又为何勾结奸佞,分裂友邦,烽火各地,涂炭生灵?从当年的血洗蜃楼城,到后来的雷泽变乱,再到我土族的手足相残,火族的两年内战,乃至嫁祸少昊太子,策划寒荒叛乱,劫掠西陵公主……阁下之罪,可谓如滔滔江水,罄竹难书!你若真有半分悔过之意,就当自戕以谢天下冤灵!”声音雄浑悦耳,慷慨激昂,听得各族群雄怒火填膺,纷纷呐喊附和。

天吴摇头笑道:“都说太子黄帝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岂料也不过是个不辨是非的糊涂蛋。杀人之罪,在于持刀之人,岂在刀耳?你说的这些,全是烛龙老贼在位时所做之事,人神共愤,又何独尔等?”

顿了顿,环顾众人,又道:“天吴为烛龙所迫,作了些违背良心之事,悲愤郁结,寝食难安,所以才舍生忘死,诛讨老贼,立誓化干戈为玉帛,还天下以太平。否则,我又何必力排众议,主张和亲,将最为钟爱的女儿嫁与少昊太子?”

姬远玄脸色一沉,拍案而起,高声道:“究竟是我混淆是非,还是阁下颠倒黑白?你若有心和亲,又何必借机夺抢西陵公主为人质?”他素来温文尔雅,气定神闲,少有这般勃然大怒的时候,这一声厉喝,直如雷霆霹雳,震得众人心弦俱颤。

土族众人纷纷怒吼道:“蟠桃会上,白帝赐陛下为金刀驸马,天吴老贼你挟持公主,不仅是与金族对抗,更是摆明了与我土族为敌!”

“稀泥奶奶的,当日陛下若迟到半步,公主只怕已被弇兹老妖玷辱了清白!是可忍,孰不可忍!”挥剑拔刀,群情激愤,只等姬远玄一声令下,便冲上前与他誓死血战。

天吴哈哈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是和亲,自当有来有往,我将女儿嫁与少昊太子,顺便请娶西陵公主为儿媳,又有什么过错?弇兹逆贼为替烛龙报仇,勾结鬼国,强掳公主,又与我何干?”声如洪雷,登时将四周喧哗呐喊之声全都压了下去。

若草花低头垂眉,木然而坐,听着天吴雄辩滔滔,唇枪舌剑,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泛起阵阵酡红,再也按捺不住,忽然拔身而起,尖声叫道:“爹,你别再说了!”

哗声渐止,万千双目光齐齐朝她望去。少昊盘腿坐在她旁侧,笑嘻嘻地斜举酒樽,仰头狂饮,视若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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