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箫冷月明(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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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再也按捺不住,发足狂奔,白龙鹿紧紧相随。

萧声渐转高亢,如午夜潮生,浪急风高。陡然急转而下,萧瑟如秋风,淡泊如冬雨。曲声越来越淡,略有回旋,余音袅袅,终于复归寂寥。

拓拔野越过竹篱,转过亭阁,大叫道:“前辈,是你么?”

眼前湖水澄清,月轮荡漾,湖边小亭,有一缕焚香,袅袅而上。四下打量,竹影婆娑,松枝横空,夏虫密密如织,却哪有半个人影?

他心中没来由泛起惆怅悲凉之意,心想难道前辈竟不肯见他一面,亦或是前辈终究还是死了?那这萧声呢?焚香犹在,自当不是幻觉。难道竟是前辈的鬼魂在此地为他鸣箫么?

白龙鹿瞧他满脸空荡失落,低声嘶鸣,在他身上磨蹭。拓拔野拍拍它的头,慢慢走入湖边竹亭,在那石桌边坐了下来。

桌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白色玛瑙香炉,玲珑剔透,炉中紫色粉末,紫烟缭绕不绝。这香味闻起来说不出的奇怪,淡远的幽香若即若离,超然出尘,倒象极了方才的箫声。

亭中除此香炉,别无他物。亭外正北,一堵七丈余高的石壁桀然而立,将天湖南角隔为两半。月光照在石壁上,莹白如冰雪,壁上竟有数十斗大的字。但这字不是刀趣÷阁所刻,竟是隐隐凸起,当真匪夷所思。

拓拔野勉力读了十余字,“啊”的一声,大为惊异。那壁上文字乃是:“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赫然便是神农昨日所唱之歌!

拓拔野回想那箫声,合着曲调低声唱来,到迂回低婉处,不知为何竟有热泪夺眶而出。当下擦去眼泪,从腰间解下绿竹笛,放至唇边,悠悠扬扬吹将起来。他生性洒脱乐观,这悲凉之曲由他吹来,清越婉转,哀而不伤。

昨日神农唱此歌时固然已超脱生死,拈花笑对日月星辰,但心中却依旧怀有错悔当年的遗憾。拓拔野虽不知他那刻所思所想,然而由这箫声、歌词中也隐隐体会出一番人生苦短,岁月情殇的悲凉。竹笛简陋,技法质朴,但天性颖悟,笛声较之神农歌声与之前箫乐,别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尤其在这天湖竹亭,松间明月中听来,直如清泉漱石,哓风朝露,有出尘乘风,飘飘欲仙之感。

突然身后有箫声扬起,错落合韵。

拓拔野欣喜若狂,回头叫道:“前辈!”然而月下竹间,所立之人并非神农,却是一个白衣女子。

拓拔野一见之下,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天旋地转,口干舌燥,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素手如雪,一管玛瑙洞箫斜倚于唇。月色淡雅,竹影班驳,宛如梦幻。

白衣女子放下洞箫,抬起头来。拓拔野“啊”的一声,手中竹笛当啷掉地。

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脸上,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还是她照亮了明月。那张脸容直如她的箫声一般淡远寂寞,仿佛旷野烟树,空谷幽兰。

拓拔野脑中一片空白,天地万物一片死寂,只听见自己“卜通卜通”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白龙鹿竟然也呆若木鸡,震慑于白衣女子的绝世容光。

白衣女子瞧见他不过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似乎也颇为诧异,淡然道:“方才的笛子是公子吹奏的吗?”声音清雅,一如她的容色。

拓拔野浑然不觉,只在心中喃喃自语:“天下竟有这般好听的声音。仙女!她一定是仙女!”

白衣女子见他失魂落魄,盯着自己呆看,微微蹙眉道:“公子?”

拓拔野年值十四,正是情窦初开之时。此刻见着这白衣女子,刹那间情根深种,从此不能自拔。她那蹙眉之态,于他眼中看来,更是勾人心魄,不能自已。他心中卜腾乱跳,胡思乱想,忽然脱口说道:“难怪,难怪!”

白衣女子道:“难怪什么?”

拓拔野叹了口气,道:“只有仙女才能吹出这等仙乐。”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暖花开。

拓拔野目夺神移,膝下发软,险些一跤坐倒。他自觉失态,颇为狼狈,心中不住地对自己说道:“镇静,千万要镇静。我须得让仙女姐姐瞧见我英姿勃发的样子,可不能这么一副脓包样。”

当下一挺胸膛,负手而立。突然想起:“是了!我还是斜侧着身子比较好看。”于是又微微侧过身体,目光炯炯地望着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见他片刻间扭动身子,摆了数个造型,心中不解。正待说话,突然看见他腰间所悬断剑,轻轻“噫”了一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变得迷离起来,看着拓拔野缓缓道:“公子这柄剑从何处得来?”

倘是别人问起,拓拔野还要考虑种种事端,但由她口中问来,他哪里还有半分隐瞒?当下道:“这柄剑是我从一个水潭深处捡来。可惜为了给我这位朋友开锁,把剑给砍断了。”

白龙鹿听他说到自己,立时驱身向前,在白衣女子身前昂首嘶鸣。白衣女子点头道:“白龙鹿被高九横用北海十七混金索困在龙潭里。你的真气不够,否则也不会将这无锋剑折断。”

拓拔野原来对自己毫无武功素不在意,但此刻听她说到自己真气不够,竟然说不出的难受,脸上登时红了。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拓拔野定要练出一身本领,可不能让她小瞧了。

白衣女子道:“不知公子可否将此剑借我一观么?”

拓拔野连忙将断剑拔出,剑锋倒转,用手指捏住剑锋,恭恭敬敬的上前递给白衣女子。未到两丈之内,便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其香宛若雪山冷月,无可名状,生平闻所未闻。

拓拔野心道:“倘若我每天都能闻着仙女姐姐身上的香味,便是神仙我也不做。”突然想到,倘若当真能天天闻见仙女香味,自己早已是神仙了。

白衣女子伸出左手,月光下看来玲珑剔透,软玉温香,只此一手,便比拓拔野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上千倍万倍。

正自神魂颠倒,忽见那纤纤柔荑如兰花般舒展开来,自己手中断剑立时如长了翅膀般从空中缓缓飞过,径直落到白衣女子手中。看得他心折不已。

白衣女子握住断剑,轻轻一抖手腕,剑上斑斑铁锈尽皆簌簌掉落。两尺长的断剑周身淡青,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白芒。

白衣女子盯着剑锋上的“神农”、“空桑”,眼波如水,怔怔看了许久,一颗泪珠突然滴了下来,落在剑锋上,沿着剑锋滑落到草地。

拓拔野吃了一惊,大为着急,不知她因何事伤心,想要发问,但又不敢开口。

白衣女子低声道:“人有情,剑无锋。这柄剑原是我族七大神器之一,想不到这两百多年的流离辗转,竟然是沉没在龙潭之底。”

拓拔野虽听不明白,但也隐隐猜出此剑与白衣女子有莫大渊源,见她睹剑伤情,心中也跟着万分的难受,说道:“既然这把剑原是仙女姐姐的,今日就物归原主吧。只是这……这剑已经被我弄断了,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白衣女子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剑断情殇,这也是天意,与你不相干。这柄剑在潭底两百年,被你得到,可见上天注定你与此剑有缘。”她左手一展,断剑又平空缓缓飞回,恰好插入拓拔野腰间绿竹剑鞘。

白衣女子妙目凝视拓拔野,道:“只是此剑本为木族神器,不能落入他族手中。不知公子是那族人氏?”

拓拔野茫然道:“哪族?我从小漂泊不定,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哪族人。”

白衣女子点头道:“既然如此,公子就将此剑收好,不要轻易出示。倘若有人见着,公子便说自己是木族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拓拔野见她关心自己,心中快乐得如同要爆炸一般,点着头,吃吃应诺。白衣女子瞧了一眼地上的竹笛,道:“公子又是从何处听得这首刹那芳华曲?”

拓拔野一愣,立即醒悟她说的乃是神农所唱的曲子,心道:“原来这首曲子叫做‘刹那芳华’。名字倒也好听。”当下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在南际山顶邂逅神农,如何接受其临终重托,如何掉入龙潭等诸般事宜,一字不漏地说与白衣女子听。

白衣女子听得神农百草毒发,在龙牙岩物化,花容微变,极为惊讶。听说神农临终高歌刹那芳华曲时,不知为何,妙目中竟有滢滢泪光。

拓拔野自然不知,这“刹那芳华曲”原是四百年前的木族圣女歌思瑶亚所做,知者甚少,能吹奏、弹唱者更是凤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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