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9,和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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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睡在自己的房间,面朝上,房间内的灯已经关了,一片漆黑,但他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禸体上,他感觉自己无比的渴望休息,然而在思想上,却毫无睡意。

过往的,和王吉昌有关的记忆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中来回闪现。上辈子的王勃,是不太愿意去想跟王吉昌有关的任何事情的,因为这些记忆,大多数都不太美妙,几乎没有什么温馨的,让他为他这个继父感到骄傲和自豪的画面,反之,绝大多数都是对方的好吃懒做,贪图享乐,干事情偷奸耍滑,拈轻怕重,对妻子,对儿子,对整个家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心,整个家庭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他和母亲十几二十年没有一件新衣,没有一双新鞋,从初中开始,学费就交不起,高中更甚,大学更是一分钱拿不出,在身边同学生活费普遍四五百一月的情况下,他只得两百,还经常拖延,不能按时给他打过来,以至于他母亲不得不经常回娘家去找自己的弟弟妹妹借个三五两百找他小舅给他汇过去。在王勃的印象中,自从他母亲嫁了王吉昌,他有了后爸之后,他便从原来那个生活还将就,最起码不用为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发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到整个大学结束,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经济状况在班上也是数一数二——倒数——的孩子。这严重挫伤了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让原本还算开朗,乐观的他变得过度敏感,过度自尊,然后过度自卑,说话,做事,包括追女,畏首畏尾,没什么自信。后来,对方的固执己见不听劝,我行我素的性格更是造成了他母亲的早逝。这直接把他的最后一点精神寄托也给摧毁了,也成了他在最悲观绝望的时候选择从小区高层纵身一跳,去另外一个世界去追寻自己母亲身影的间接的帮凶。

所以,上一世的他是不太想去回忆跟王吉昌任何有关的事情的,尤其是他母亲离世后。

现在,在王吉昌离世的这一刻,有关王吉昌的记忆却变得异常的活跃,清晰,具体,且不再像以前一样面目可憎,让王勃一想起就来气,感觉他和他母亲这辈子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开始感觉,哪怕千般不好,万般不是的王吉昌,也有其“可爱”,“积极”的一面。譬如,他会经常的鼓励王勃,让王勃好好读书,用心学习,争取脱掉农皮,不再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当农二哥。用来鼓励他的榜样就是他的姐夫,黎君华的父亲,那位在县农行信贷部当主任的黎明德。他表姐一家人是他接触的第一家城里人,让他第一次具体可感的感受到了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差别之大,生活水平之悬殊,简直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自从去了表姐家之后,以前并不感觉读书有什么用,考第一名值什么钱的他平生第一次萌生出了要努力学习,脱掉农民,争当城里人的愿望。还有附带的一个小愿望,那就是以后争取找一个像表姐黎君华一样时髦,漂亮,不土的城里女孩儿当婆娘!

又比如,王吉昌虽然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不晓得存钱,家里一有点钱就想吃香喝辣,祭他的五脏六腑,但王吉昌经常花钱买的那些肉,烧卤,凉菜等在当时的王勃和他母亲看来颇为奢侈的东西,他总归是买回来让全家一起吃了,没有躲在一边吃独食,或者跟狐朋狗友去下馆子。

再比如,王吉昌虽然缺乏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心,但王勃跟他生活十几二十年,他也没怎么打过他,在王勃的记忆中,好像也就打过一次,其他时候,对他这个继子基本上都是采取说服教育。

当然,这个也跟王勃表面上听话懂事,从不惹是生非,还经常考班上,年级上第一名,让开家长的王吉昌经常被班主任和任课老师表扬不无关系。如果他成绩甩尾巴,经常垫底,在家长会上被班主任点名批评,或许他的结局又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但不管怎样,王吉昌没像很多没文化,暴脾气父亲那样对他进行棍棒教育,给他留有最后的尊严,他对此还是表示感谢。

最后,或许也是让王勃恨他不起的最重要的一点,王吉昌对她母亲还是比较好的。虽然在物质上没给她母亲什么享受,但是在精神上,凭着他那张爱说的,歪歪道理满箩筐,会哄女人的嘴,让她母亲哪怕生活条件每况越下,也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并且感觉幸福。在王勃的记忆中,母亲和王吉昌在一起十几二十年,两人几乎很少脸红吵架,即使有,大概也就一两次。平时,王吉昌对她母亲,基本上相敬如宾,家中的财政大权也让他母亲管,尽管屋头的现金和存款,十几二十年来,几乎很少有超过一千块的。

……

无数的记忆,无数的脸孔,声音,在王勃的脑海中闪现,回响,载沉载浮,起起落落,出现又消失。想着两辈子跟王吉昌这个继父在一起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那些虽然清贫,但偶尔也不乏欢欣的场景,一时间,王勃思绪翻腾,愁肠百结。他只感觉埋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存在了两辈子,犹如坚冰一样的倔强,永不原谅的硬块,在慢慢的,无声无息的变软,消融。

而随着那硬块的消融,原先还清晰无比的无数糟糕、不堪回忆的印象和记忆便也慢慢的变得依稀起来。

从接到王吉昌的死讯到现在,他还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此时,想着过去的种种,情绪上涌,眼眶到底还是忍不住湿润起来。

“老汉儿,虽然你不是一个值得我尊重的,负责、有担当的父亲,上辈子,还让我家破人亡,但是……算了,原谅你了。你……安息吧。”黑暗中,眼睛大睁,凝望着天花板的王勃眨了眨眼,便有两滴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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