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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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那篇演讲稿最终还是没能通过所里政委的审察。以至于后来他着了急,让我索性扔掉拗口的稿子,先用口头给他汇报一下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抛出的这些马列词汇,我是真的不懂。咱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从前光忙吃喝拉撒的生活琐事了,哪考虑过这么深远的问题。于是我只能如实地告诉政委,如果我爹还活着,我一定要好好孝顺他老人家;如果小然还活着,我一定要全心守护好他,再不能出一点差池;如果秀娟还是我老婆,我一定努力让她过得舒心,男人嘛,有责任有义务让女人开心。还有,还有什么呢?还有就是,如果将来有机会放出来,我再也不想进到看守所了,人身自由比什么都宝贵。

可能是我的回答太缺乏高度,所以,聊了两次后,政委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烦躁地夺走我嘴里的烟,指着我的鼻子数落道:

“白给你抽了,你这货根本就是混吃等死,对新生活一点梦想都没有!”

他这话说得不对,人活着怎会没有梦呢?连蒲公英都有个小小的梦,想要飘往一片美丽的沃土,为来年播下希望的种子。

只不过,我的这个梦,大到超越了政委的理解极限。

那天,政委让我谈理想的时候,我两眼放空地望着窗外的蓝天,感慨道,真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颗蒲公英,自由飞翔到一个名叫乌托邦的地方,那里阳光灿烂、和风拂面、政治清明、文化坦荡、人人讲理、诸事有章。可不等我把话说完,政委就不耐烦地敲着桌面提醒我说:

“说你自个儿的理想,扯人家蒲公英的干啥?”

不扯就不扯吧,我知道有些话还是要说给对路的人听。同样是这句话,有一次,我转述给了关妙慈,她听后眼睛里不仅发出炯炯的光,甚至还溢出了晶莹的泪。她激动地评价道:

“好一个阳光灿烂、和风拂面、政治清明、文化坦荡、人人讲理、诸事有章,这正是我心中最美的中国梦!这个梦一定能实现,它必须要实现!让我们共同企盼这一天早日到来!”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啊!

就这么着,在政委心里,我最终被定位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人。自然地,我的演讲资格也被随之拿掉。

阎管教这人,其实心地挺善良。看我白忙活一场,念在我态度端正地为这次演讲确实付出了不少心力,他偷偷把我叫到他的管教室,竟然奖励给我两次和外界通电话的机会。据我所知,这样的奖励在我们所里绝无仅有。大家都知道,看守所不同于拘留所和监狱,这里严格禁止被羁押人员与外界交流。阎管教说,他是看我被超期羁押了那么久,也怪可怜的。另外,他心里也清楚,我犯的那点错误,既不反党叛国,又非杀人放火,完全没有串供的必要,故而他才冒着违纪的风险滥发善心体恤我。

对于阎管教的这一番好意,我自是心存感激,可也觉得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朝思暮想必须联络的对象。

当然,我也不想辜负阎管教的这番好意。

于是,我把所有可能联络的对象捋了一遍。排除了给秀娟或者静静打电话的可能性,我都混到这般田地了,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亲近人的嘘寒问暖和谆谆教诲。那么,还能打给谁呢?最终,我决定把第一个电话打给钱哥。至于为什么是钱哥,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理由。只是觉得跟他说话不累心,因为他这人只喜欢谈钱,不爱扯大道理。

果不其然,钱哥接到我的电话,只客套了几个字,下一句就直奔主题。他竟然问:

“大民,你都进去一年多了,那处房子就那么一直空着?好歹租出去也能赚个万八千的。可惜了!可惜了!”

我打趣他道:

“国务院不聘请你当个财政部长,真是失策了。否则的话,国库的钱至少还能翻一番。那咱们就直接超越美国,成为第一大经济体啦!”

钱哥不理会我的讥讽,认真地说:

“别扯闲篇。说真的,租不租?租的话我帮你打理,抽一成佣金就行。”

我说:“拉倒吧,我也不可能老死在这看守所里头,保不齐哪天就出去了,你让我流落街头不成?再说了,那房子里有小然和秀娟的气息,我不想让陌生人给搅了。行了,说点别的哇。这一年多,外头有啥新鲜事,你给咱谝一谝。老呆在里头,都不知秦汉了。”

钱哥阴阳怪气地说:

“新鲜事倒是有一件,说了只怕你后悔地撞墙。那个李肥硕呀,刚收尽股权就把民旺的注册地改迁到了北京的中关村。听说上个月还申报了新三板。唉!啥也别说了,眼泪哗哗地。”

我上学那会儿,光读老三篇了,哪懂什么新三板。我问钱哥这三块板子是什么新材料,难道能比我的金钢石还耐磨?

钱哥叹了一口气说:

“解释给你,你这个半吊子也听不明白。这么说吧,她要是申请成功了,民旺在新三板一上市,转手就能卖到一个亿。这,你能听得懂哇?”

这我就更听不懂了,于是问钱哥:

“难不成这新三板里的投资人都是傻子,他们手里的钱都是大风天凭空抓来的?干嘛要花一个亿盘下这么个亏损企业?你这话可说大了,我不信!”

钱哥说:

“我的大民子同志呀,你是真的傻。你一直抱着个金碗要饭吃,根本就不知道你那厂子的价值。新材料是个朝阳产业,人造金钢石更是这个产业里的佼佼者。它整个的生产流程很环保,符合当下产业结构调整的方向,同时呢,它的市场范围又大得没边。现在全世界的工业生产都在期待更耐用更尖端的新材料诞生。所以,民旺这种企业放到新三板,就好比大姑娘闯进了光棍堂,想要多少钱随便开价,叫一个亿都是少的。”

我不解地问道:

“它就是再朝阳再有前景,那也是画大饼。现实的情况是,民旺正在亏损着,难道这帮人看不到这一点?”

钱哥回答道:“亏损是他们成心做给你看的,就为了把你挤出股东圈。想要盈利那是分分钟的事。民旺现在成了李肥硕的独资企业,只要省所支援几个大单过去,立马就能扭转。这都不是事!”

这话,听得我倒吸一口凉气。钱哥继续说:

“资本市场的内幕啊,你不懂。那一大帮投资人本来就是一伙忽悠客,压根儿就没一个真心想做实业的,人家在意的就是你画的这个大饼漂不漂亮。你画个直径一米的,小忽悠接到手里,就敢把它画成十米的,转手再卖给下一个大忽悠。至少李肥硕就是这么干的,你回头想想,她拼了命地往里吃你的股权,难不成她是真心喜欢上了金钢石?我这么跟你说吧,她呀,肯定是近两年也开了窍,开始玩这种大开大合的投资把戏了,那些什么金店呀拆迁房呀,早玩腻了,来钱太慢。人家正四处物色猎物呢,你倒好,主动一头撞上去。得,让人家吃了个血尽毛干!”

听钱哥这么一说,我茅塞顿开。这把我给气得呀,恨不得直奔李肥婆家,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扇俩大耳刮子。钱哥在电话里劝我道:

“你恨她也没有用,她充其量就是一个冲到前头的猛张飞,就她那脑子,谋划不出这么长远的事。真正的鬼点子,都是她老公在背后给她出的。我怀疑那个周扒皮,早就瞄上你的民旺了。”

“他一个大省长,怎会注意到我的一间小厂子?”

钱哥诡秘地说道:

“这你就得问问潘大局长咯……”

经他这么一点拨,潘局长那张和蔼微笑的脸,顿时在我眼前变成了两瓣丑不可言的大屁股。我气得一把扔掉了电话,愤愤地诅咒:

“这些当官的,全他娘的不得好死!”

阎管教在一旁着了急,捡起电话,心疼地摩挲了半天,然后踢了我一脚,骂道:

“你他娘的摔我的手机干嘛?借你聊几句,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快快快,快打下一个。有没有什么相好的?抓紧聊几句肉麻的解解馋过过瘾得了,别再扯跟案情有关的事儿啊,少给我添麻烦。”

我把第二通电话打给了花姐。

花姐接到我的电话,声音颤抖得都快哭了。她说:

“听说你进了那里头,一早就想去看你,可人家不让。昨天还和郑大姐商量着再去碰碰运气,没想到你就出来了。”

“我没出来,就是打电话问问你那头怎么样。怎么,郑大姐和你在一起?”

花姐答:“是啊是啊,现在她就在我的身边,让她跟你说两句。”

郑大姐不识时务地真就接过了电话,粗声大嗓地喊:

“哎呀,大民子,你可把花姐给想坏了,成天跟我磨叨你。她现在这病一好转吧,话比以前密多了。太烦人了,说来说去就俩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她家丫头,听得我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那什么,大民,你给我句准话,你哪天要是能出来,还考虑不考虑花姐?你不用多说话,你就说好还是不好。我觉着啊,现在你俩挺般配。你是个坐大狱出来的,不再是什么老板老总的了,无业光棍一个!她呢,是个搞按摩的,虽说名声不好听,但你应该不会嫌弃哇?对了,我现在和花姐在凯伦堡搞按摩,正规的啊,咱就是挣几个辛苦钱。钱不多,但养家够花了。我看你俩本来就情投意合,往后凑一块过日子,互相是个好帮衬。你说唻,大民?花姐不好意思提,我替她问,你给个准话!”

话都让郑大姐说尽了,我一时无言以对。电话那头花姐和郑大姐似乎在推推搡搡地互相打趣,但我估计她俩都竖着耳朵在等我的回答。于是我赶紧岔话题问花姐:

“对了花姐,说起你家屁妞,你和她认亲了没有?要是认了,那还真得恭喜你。”

我这么一问,花姐的情绪立马萎了下来,她低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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