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回家如做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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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不等同于盟主,如果南京文坛要有一个盟主,现在当然是非秦德威莫属。但秦德威长期不在南京,所以就要另外有个代为做主的人,这就是主持了。

  经过一晚上的考验,焦文杰焦秀才在他本人不知不觉中,得到了秦德威的初步认可。

  长相没问题,智商没问题,情商也没问题,临机反应和做人担当都还不错,生活小节问题也不大。

  这年头大部分婚姻也没什么恋爱过程,都只能这样让亲友帮忙相看。

  至于秦德威为什么说让焦文杰当主持,是因为他觉得那三人闹得太不像话,打着自己旗号在南京拉帮结派!

  说一千道一万,谁来当主持,有谁问过自己这个首领的意见吗?

  秦德威有必要让徒子徒孙们知道什么叫组织程序,没有经过个别酝酿、首领提名,全都是无效的非法组织活动!

  没掌过权的普通人或许会觉得,这没大不了的,区区主持而已,谁当都一样,肉烂在锅里,秦德威不还是稳稳的盟主吗?

  可如果对这种失控事情都不敏感,甚至毫无反应,那就不配当首领!

  不过焦文杰却只当秦德威喝多了说胡话,他心里还奇怪,这位张兄明明饮酒比自己少多了,怎么醉的比自己还快?

  于是焦文杰主动说起:“今夜已然尽兴,不如这就安歇去,明日一起进城。如果张兄不嫌弃,在下可以帮忙寻找住处。”

  秦德威就对焦文杰身边的美人说:“今晚的账目都算我的,这位姐儿过夜多少钱?我替焦朋友一起付了!”

  焦文杰连连拒绝道:“过夜就不必了,我回客店睡!”

  秦德威劝了几次,焦文杰还是不答应,也就作罢了。两人走出江东楼后,各自留下了住处地址,然后互相告辞。

  回到住处,秦德威对马二说:“我明日要潜行入城回家,不欲为别人所知。”

  秦德威真心是想在家清净几天,不然只要被别人知道自己人在南京,那就永无宁日了。

  马二答道:“若想彻底保密,那一大早雇个不认识老爷的车马,然后老爷坐在车篷中不要露面。小的我也稍作乔装打扮,省得被熟人认出来。

  就是入城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被检查验看,三山门官军对老爷都熟悉,如果看到就保不住密了。”

  秦德威也没别的办法,既然飞不过去,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另一边焦文杰今夜被刻意灌了不少,后劲很大,所以睡的时间有点长。

  等他起来后,又赶到“张兄”留的住址时,得知对方已经退房走人了。这不禁让焦文杰怅然若失,只觉张兄说话行事诡异莫测。

  江东门只是外城,进了江东门后,只能算到了南京外郊,再进内城,才能算到了“市区”。

  从江东门一直向东,过了莫愁湖,以及徐魏公的芳林园,就是内城三山门了。这一带可以说秦德威当年经常活动的地方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成名之地。

  所以秦德威沿途加倍小心,车篷更是严严实实。临近三山门时,又先让马二去探路。

  马二作为经常跟在秦德威身边的随从,也有很多人认识。如果三山门官军连马二都能认出,那就不能从这里走了。

  当马二顺利通过了三山门后,秦德威的马车便也继续向面。守门官军简单看了看没有走私货物,没注意秦德威相貌,也就放行了。

  那车夫是临时雇来的,并不认识秦德威这帮人。但是看到这帮人鬼鬼祟祟的做派,心里不免就犯嘀咕了,莫非这位年轻老爷是在逃的犯人?

  本来车夫有点害怕,奈何对方给的钱太多,就疑神疑鬼的继续走了,在大都市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至于公然劫车吧?

  真正进入城中后,秦德威才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与先锋官马二汇合后,沿着三山门大街继续向东然后又折向南。

  临近午时,终于抵达了位于武定桥西南、秦淮河岸的秦府大宅附近。

  高大巍峨的三层四柱文魁石牌坊拦街矗立,象征着无上的荣耀和煊赫,城里大部分人到了这里都要礼节性的下马下轿。

  据说在南京城里,这是规制仅次于开国中山王徐达大功坊的牌坊。

  所以前面探路的马二就为难了,如果让马车直接冲过去就太醒目了,说不定会被附近人当成无礼之徒拦住。可是让秦老爷下来在街头露面,那还保什么密?

  而且远远望去,秦府那朱红色的五开间大门前,似乎还有外人候着。要秦德威回家进门,就能被外人看到。

  秦德威叹了口气,只是想悄悄回家而已,怎么体验跟做贼一样。

  幸亏也早有准备,又让另一个面生的随从,拿着信去了大门秘密向里面通报。

  不多时,就看到有两个仆役从大门里飞快的跑出来,然后将马车绕了半圈,引到了秦府后门。

  此时后门已经打开,附近也没有闲杂人,秦德威从马车跳了下来,疾步进了大门。

  送秦德威回来的马车夫虽然感到诡异,但也很有职业道德的没多问。

  外形已经纯粹是个富家翁的秦祥秦员外和管家郝大年站在后门里,秦祥见到秦德威就埋怨说:“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

  秦德威行礼后叹道:“提前说了就肯定走漏风声,还怎么求一个清净啊?能瞒几天算几天吧。”

  常言道,富在深山有远亲,更别说家在闹市中了,想要悄悄回家真就跟做贼一样。

  秦祥挥了挥手说:“你先回房休息,我去整治酒席,到时慢慢说话。”

  秦德威也就暂时与叔父分开,回了主宅后院。一路上那真是雕檐画栋,说实话,秦德威住过的地方里,此处最为精致奢华。

  但他却住不了几天,若想长住,怕不是要等几十年退休后,想想也真浪费可惜。

  顾氏从堂屋中迎了出来,对夫君行礼参见。

  因为聚少离多,秦德威心里有点愧疚,主动将顾娘子扶了起来。然后他左顾右看,却没发现两个儿子。

  但顾氏仿佛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就引着夫君往屋里走。

  秦德威暗自揣摩了一下,感觉这是有情况啊,女人心思永远需要琢磨。

  此时又听到顾娘子幽怨的说:“又是一年半不见了。”

  秦德威想着先给顾娘子吃一个定心丸,非常确定的说:“这次一定带你去京师!”

  顾娘子轻抚着脸颊,叹口气说:“可是耽搁了这许多年,妾身已经不是最好的时候了。如今人老珠黄,如何侍奉夫君?”

  秦德威又想了想,一切语言都是乏力的,还是要靠行动来说话。所以他直接扛起了顾娘子,一头钻进了卧室。

  这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谁不明白谁啊?故意让两个儿子不出现,然后只有男女独处,这不就是一种小心机的测试吗?

  如果他秦德威表现的相敬如宾和禽兽不如,那顾娘子就一定会脑补她已经失去了女人魅力,然后又会想东想西。

  没必要这么试探,真诚一点,大家还是袒露心胸坦诚相对吧。他秦德威是个博爱的人,从少女到轻熟都可以的。

  半时辰后,秦德威疲惫的仰面朝天,口中道:“别胡思乱想了,这几天先收拾行李,跟着我去京师。”

  顾娘子内心深处还是在意年纪,可能是想撒个娇,故意像十几岁少女一样说:“听说京师那边气候不宜,对皮肤不好呢。”

  秦德威轻抚顾娘子后背,语重心长的说:“钱庄事业想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京师就是必不可少一部分。

  但最近京师那边出现了瓶颈,而且未来可能马上就要进入快车道,需要真正能主事之人坐镇,非你不可。”

  顾娘子:“”

  她对钱没有兴趣!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创办了源丰号钱庄!

  真想问一句,在钱庄和她顾琼枝之间,夫君你到底选择谁!

  久别胜新婚的两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卧房出来。有婢女在门外禀报说:“二老太爷已经将家宴备好,就等老爷入席了。”

  秦德威与顾娘子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东院花厅。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这才出现,都在席间等候。

  看到两个儿子,秦德威也不由得感慨一声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长子秦国祚如今已经五岁,次子秦国泰也有三岁了。

  受了两个儿子很拘谨的拜礼后,一家人就齐齐入席了。

  对叔父秦祥敬了三杯酒后,秦德威又看着堂妹,笑道:“我昨晚在江东门外,遇到了个焦秀才,听说他想跟咱们家求亲啊。”

  秦祥连忙问道:“你与他打交道了?你看此人如何?不过以你如今地位,别人在你面前都会装模作样,你短时间内很难看出别人本性。”

  其实秦祥对焦秀才挺满意的,年纪般配,有秀才功名,家境又不好,这三大条件简直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女婿,但他还是想听听大侄子的意见。

  秦德威答道:“我当然也想弄清楚,所以就藏着身份,请他在江东楼喝了顿花酒,叫了美人陪他!”

  秦祥:“”

  这真是坑人啊!再老实的人跟着大侄子也得学坏啊!大侄子十二岁就钻寡妇门、上花魁床的事迹仿佛还历历在目呢!

  秦德威继续说:“这焦秀才为人看起来还可以,不过我要给他一道考题。

  他是不是要给咱们家送新茶?到时叔父对他传个话,如果他能争到新金陵诗社的主持,我就同意这门亲事!”

  秦祥又无语了,这不是刁难人吗?

  得益于秦府地位,他对最近新金陵诗社的风潮也有所耳闻,这可是已经成为南京文坛主流的团体,不是那种小猫三两只自娱自乐的小组合。

  那焦文杰不过是个刚进县学没俩月的菜鸟秀才,凭什么能超越一干前辈,当上新金陵诗社的主持?

  秦祥正纠结,到底要不要开这个条件时,旁边的宝贝大侄孙秦国祚忽然开口说:“爹爹,什么叫花酒?好玩吗?”

  秦德威:“”

  在只有五岁的秦国祚的认知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大人是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亲近人物,所以就想着努力融入对话。

  顾娘子伸手拧了秦德威一下,抱怨说:“当着儿子的面,说话注意些!”

  秦德威摸着长子的头,感慨说:“也是五岁的人了,又这么聪明,也该考虑启蒙读书的事情了。”

  秦祥便道:“今年我一直在考虑寻找老师的事情,只怕全南京城所有的读书人都想来家里坐馆,是要仔细挑选。”

  秦德威不屑的说:“还用找什么馆师?我亲自来教导读书就行了。”

  “不要误我秦氏子弟!”“夫君还是放过大郎吧!”

  秦祥和顾氏听到秦德威的话,不约而同的齐齐发声。

  秦德威气得多吃了几口肉,对秦祥问道:“叔父你这是何意?”

  年纪大了爱回忆过去,在刚才一瞬间,秦祥就想到了秦德威被启蒙的大功坊社学赶出来的那个下午。

  他一边急转弯,一边斟酌着说:“我的意思是,你终究还要北上,不能在大郎身边,怎么教导读书?”

  秦德威继续抚摸着秦国祚的头,答话说:“我想带着他们母子一起走,以后他们就在我身边了。”

  秦祥很明显不舍,沉默不语。秦德威叹口气,先不再提这个会让叔父难受的话题。

  这时候,管家郝大年进来禀报说:“县衙那边传了话过来,说是新任应天巡抚顾璘老大人两日后来南京城,问二老太爷想不想去参与应酬?”

  上级官员到某地时,当地官府往往都要组织士绅代表去参与接风洗尘。对于士绅而言,这也是与高官接触的好机会。

  而秦府作为南京城里最具知名的家族,被邀请参加这种活动也很正常。

  虽说应天巡抚实际上不管南京城里事情,但在明面上,毕竟应天巡抚区域包含了南直隶在长江以南的所有地方,所以应天府、江宁县、上元县还是要礼节性的接待一下巡抚。

  但秦德威还是直觉不对劲,按时间计算,顾璘今天才能抵达巡抚行辕驻地句容上任。

  然后坐席未暖,两天后就跑到南京城来,怎么看怎么别有目的。

  不知道这顾老头又想干什么,难道昨晚被“新一代”刺激到了,又要整活刷存在?

  家宴结束时,秦祥又对秦德威苦苦劝道:“你入仕实在太年轻了,只怕还要经历数十年宦途光阴。

  可你若久在京师不归,我秦府在南京城就缺乏顶门立户的人,而叔父我碍于出身,委实难当大任,又迟早要老去。

  若无主心骨,时间又长到数十年,秦家在南京这些基业难免就要出问题!听说皇帝出巡的时候,还一定要让太子留守京师监国,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还是让大郎留在南京为好,只等上十年就可以顶门立户了,不然还有谁能替你守住东南家业?”

  秦德威很意外,没想到叔父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习惯性多疑的反问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对你说的?”

  秦祥不假思索的答道:“你不用误会什么,都是我自己想的!想了好几年!”

  秦德威点点头,“叔父所言也有道理,我秦家还不是大族,确实太缺人了,容我三思。”

  家宴在其乐融融中结束了,秦德威就带着两个儿子去了花园玩耍。

  现在他们父子之间状态,简直就是“最陌生的亲人”,两个小男孩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在亲爹面前拘束的不得了。

  还好岁数都小,熟悉一会儿就开始撒欢了,毕竟血浓于水。

  其中二郎还是只知道傻乐的年纪,大郎却已经能简单对话了,就是放开后问题有点多。

  “为什么娘亲不让你说花酒?”“怎么都不让爹爹教我读书啊?”“我到底有几个娘亲?”

  秦学士对儿子问题疲于应付的时候,未满四十就当上了秦府二老太爷的秦祥去了前厅。

  焦秀才亲自去浦子口收了批今年新茶,又亲自送到秦府来,平易近人的二老太爷就亲自接见了焦秀才。

  二老太爷在江宁县当过很多年捕快,早就把焦秀才家庭状况里里外外的摸透了,除了穷之外没什么问题。

  刚才问过大侄子,也没见大侄子有明显反对的意思,心里基本已经敲定了。

  可是大侄子另有吩咐,秦二老太爷也只能按照大侄子的剧本来演,板着脸问道:“听说你昨夜去了江东楼?”

  在这春日天气,焦秀才的冷汗刷得冒了出来,脸色当即就变了。头脑宛如雷击,秦家人是怎么知道的?

  秦二老太爷轻喝道:“到底去了没去?”

  焦秀才艰难的如实答道:“去了。”

  他本以为秦二老太爷会借机训斥,却不料秦二老爷卡了词,想了会儿才重新开口,冷哼一声道:

  “我秦家不与无名之辈结亲!你若想娶我秦家女,就去做那新金陵诗社的主持,不然免谈!”

  焦秀才无语,这是有多看得起自己?

  他实在想不通,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人人都拿这个说事?他到底有哪点像是能当主持的?

  目送忧郁的焦秀才离去,秦二老太爷也爱莫能助。秦家最权威的大侄子说了,这叫考验“逆商”,最能见人品。

  从五开间朱门的小旁门走出来,又过了四柱三层大石牌坊,焦文杰才渐渐的清醒过来。

  那个叫张居正的有问题!肯定是张居正把消息传给秦家的!不然秦家哪里又能如此快就知道了?

  而且今早去找张居正时,这个张朋友却神秘失踪了,没有等自己一起入城,当时只觉得诡异,现在想起来都是疑点!

  越想越可疑,焦文杰转头就去找县学大哥高长江。当初就是高长江把自己介绍给秦家的,出了问题应该让高长江知道。

  自从秦德威飞升后,作为亲密战友的高长江熬成了老生,也就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县学带头大哥,也就是俗称的学霸。

  而且秦德威创立的春秋两季诗歌大赏,也是一直是由源丰号与太白楼联合赞助的,更增大了太白楼少东家兼源丰号小股东高长江在南京文坛的话语权。

  此时高长江正在自家的太白楼设宴拉拢士子,每年春季都是文人活动的高峰期,新金陵诗社主持之争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高长江自然也不敢懈怠。

  焦秀才找到高长江后,将高长江请到无外人的后院角落,然后又将这两天遭遇的情况告知。

  “这不只是针对你,而是冲着我来的!”高长江听完后,很有大哥气势的扛起了责任。

  他高长江是焦文杰与秦家之间的牵线人,损毁焦文杰,那就无异于打击他高长江与秦家的关系!

  只要秦家想一句“高长江怎么会介绍这种人”,对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后高长江又非常肯定的说:“我可以断定,那张居正一定是受了别人指使,故意引你上钩!”

  焦文杰问了句:“能不能发动同道,将这张居正找出来?”

  高长江皱眉道:“只怕很难找到人了!他今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是故意藏匿起来,甚至都有可能不在南京了!”

  焦文杰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没想到已经有了六七分模样的好事,就横生了如此波折。

  真是人心险恶,谁能想到江边偶遇的一个豪爽大气、气度不凡的读书同道,竟然会故意陷害他!

  高长江咬牙道:“我正在想,这是不是另两人做的局?”

  焦文杰当然明白,高大哥说的另两人,指的就是王逢元、何良俊这两个竞争者。

  这两人名份上都是正宗的秦学士门生,何良俊当过秦府门客,以注解秦学士诗文闻名;而王逢元是秦学士早年踏脚石,又为了秦学士不惜与顾老师决裂。

  所以这两人身上的“含秦量”都是非常高的,不比高长江差。

  但焦文杰还是不能相信,这两人会干出陷害自己的事情。再怎么说,目前还是“君子之争”,并没有撕破脸啊。

  文人撕逼多了,大家都懂江湖规矩,同在南京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这样无底线的。

  “不好说!人心叵测,谁知道别人怎么想的?”高长江现在也不敢大意了。

  但又想到当前的局势,高长江不禁忧心忡忡,扼腕而叹道:“听说顾东桥要携巡抚之威重返南京,堪称是大敌当前啊!而我们新金陵派却还在内斗!这真是内忧外患,风雨欲来!

  如今秦学士不在,别人都靠不住,我作为秦学士的亲密战友,拼死也要守住新金陵派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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