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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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十三的剑并非神兵利器,也不是什么奇珍异石打造,唯独在一个长字。算上剑柄足足有一丈八,三国时燕人张飞使的矛也不过如此,故而陈十三的剑往往是未见其人而剑锋已至,而他的剑刃可展可卷,平时便守在腰间,只在危机时那么轻轻一运气,顿时周身崩出一股剑气,让那来犯者猝不及防,往往是身法稍慢那么片刻便落得身首异处。

陈十三的长剑了得不假,但面前的这位少年却丝毫不露惧色,只见他手腕寒光一闪,亮出一对薄如蝉翼的短刃,与其说是兵器,倒更像寻常姑娘做红秀的裁剪,旁的人见了早有暗自发笑的,也有老前辈眉头紧缩,沉吟道:”莫不是失传已久的眉尖刀…”

说时迟那时快,陈十三抢先发难,纵身挥剑,那剑凭空嘶响,引得林间群鸟离巢,再看那少年不紧不慢已站定身法,双手合十上前一夹,竟硬生生接住了那千钧之力,顿时花火四溅,一个过路的老汉随手一接,点燃了手里的烟袋锅,竟又毫不费力的全身而退,在场的见了无不拍手叫好。

“好烟!”陈十三分神嗅香的功夫,少年早已探至身前。陈十三急忙腕上发劲儿,那剑刃借着一股韧性回刺向少年,可少年反手当即抵住剑锋,另一只手连下杀招,竟在一秒内连在对手脸上片下十余刀,杀得陈十三目瞪口呆,待其回过神那少年已闪到一旁,拿起桌上的铜镜送了上来。

陈十三方才镇定,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一嘴多日未修的胡渣和一头乱发竟已焕然一新,不得不佩服再三,只得执手作揖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少年挥挥手,“大侠过誉,一共三钱银子谢谢惠顾。”

眼下陈十三正深陷浅滩帮重围,身后虽已倒地十数个喽啰,那帮众依然将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如此车轮战换做旁人早该体力不支,亏得陈十三自幼横练的一身精肉,双臂有使不完的劲儿,加上手中那柄长剑,虽不是神兵,却足有一丈八之长,挥舞起来顿时铺天卷地剑气四射,登时将一众喽啰杀得是东倒西歪,血肉横飞。

浅滩帮帮主藏于众人后,屏气凝神,冷不防从口中射出一口暗器,直戳陈十三后颈。陈十三忽觉身后发凉,一闪身就见一排暗器擦着他的鬓角飞过,打在一旁的老槐树上,那树皮顿时绽开数朵霜花,陈十三心中暗叹:好歹毒的暗器。

原来那浅滩帮帮主祖籍北方,后于沿海自立门户,常年以深海鱼为食,却不免囫囵吞枣咽下许多鱼刺,竟练成一口极寒无比的独门暗器,陈十三这边要提防暗器,那头帮众又直涌而上,一时招架不住,使个身法跃到老槐树上,暗思脱敌之术…

焦灼之时,那浅滩帮外围忽然起乱,不知是哪来的和尚手执紫金木鱼,见人就敲,一锤下去敲得对方两眼金星,头顶一股凉气只顺着脊梁走到尾巴骨,双腿一软不省人事。

和尚边敲边念念有词“鱼也吃得?肉也吃得?”

陈十三目光如炬,远远见着那和尚杀将进来,躲在暗处的浅滩帮主就要故技重施,暗自续气,朝那和尚使暗器,陈十三大喝一声“和尚小心!”随声一个燕子三抄水点在几个帮众的脑瓜上,一柄长剑由腕甩出,正是一记荡剑式。

只看那剑顿时曲成一圈拢住和尚周身,就听“当当当当当”五声脆响,刚好挡住了浅滩帮主的五根鱼刺,和尚低头见那地上散落的鱼刺,虽已失势却仍在地上泛起霜花,连连踉跄,摇头晃脑道“鱼也吃得?肉也吃得?鱼刺吃不得…”

陈十三脸上闪过一抹黑线,竟和那浅滩帮主一时心有灵犀,暗道:哪来的疯和尚?

武皇帝时期大肆启用女官,女子的社会地位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很大程度上冲击了古来男尊女卑的父权主义,也造成了极大的社会矛盾,出现了许多带有性别歧视的极端帮派,浅滩帮就是这其中之一。

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沿海居民除了打渔晒盐大多无二致,只是南方一带重男轻女情况严重,往往一家老小辛勤忙做,养着一个公子哥,即便是这武皇天下也未见改善,毕竟家务事官府插不上话,该是丫鬟的命,再怎么也得恰饭。

本来一切如初倒也太平,只是那武皇手下的上官氏有回来办案,正撞见一户老爷喝了酒当街毒打妻女,当下命人捆到衙门赏了三十大板,后来回朝立即上奏此事,武皇震怒,以此地藐视皇威严令各级官员整改,誓要将这男尊女卑的恶俗连根拔起。

浅滩帮主瞅准了时机,便纠集了一帮直男一方面建立帮派,一方面控制住了沿海的大部分盐商业务,打通地方官差,成了当地一霸,时常做那强虏妇女的勾当, 还在城外开了不少野窑子,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老百姓只得惶惶度日。

侠士陈十三云游四海除暴安良,正巧游经此地,便下定决心帮百姓铲除了这一毒瘤,才有了今天之困境,多亏那误打误撞的疯和尚打乱阵脚,二人竭力拼杀,渐占上风,那帮主料想不妙作势要逃,陈十三眼疾手快,将长剑往地上一点,借着一股寸劲儿窜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人已杀至浅滩帮主面前,后者仓皇应战。原来这帮主除了使暗器竟是个脓包,可陈十三却不晓得,抖擞十二分精神竭力劈出一式,正是当日短刀少年接下的那招排山倒海…

可惜这一回并没有兵器相抵的一声“噹”,而是如当季西瓜般的一声“噗嗤”,就见那浅滩帮主一人分做了两人,死得是满地黄花堆积。

其他帮众见老大嗝屁儿了立马作鸟兽散,陈十三收了剑,来到和尚跟前,双手抱拳作揖道:“多谢师傅相助!”话音刚落,忽觉脑门发凉,顺着脊梁走到尾巴骨,身子一沉晕将过去。

和尚把陈十三往麻袋里一套,甩到肩上使着千里独行的脚力风驰电掣而去,一边还朗声道“鱼也吃得~肉也吃得~人也吃得~哈哈哈哈哈~”

却说那和尚背着麻袋里的陈十三却仍如猛虎跃涧,狂奔了几百里,来到渡口边上一间小店,才当坐定,一个蒙着脸的侍者便迎上来,

“师傅有礼了。不知事可办妥?”

和尚摆摆手,又指指那麻袋,侍者了然一笑,上柜台招呼了一桌酒菜,便摘了面巾走出店门,一头长发一时随风飘逸,快步朝渡口飘然而去。

和尚领了酒菜,也不忌荤腥,胡吃海塞起来,忽觉那麻袋响动,原来陈十三一路颠簸恢复了稍许意识,却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挨了和尚一木鱼,便在麻袋中呼喊“师傅怎滴适 才救我,反又害我?”和尚稍稍松了一下麻袋口,往里瞅了瞅陈十三,“你说嘛?”

“师傅,怎滴…”  “噹”~话没说完又给敲晕了。和尚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木鱼,见那江岸一片玉树红妆,思绪渐远,想起旧事。

和尚名唤不颠,乃是云林山云林寺的和尚。那年头世道不太平,又生出此番凤捣龙巢的千古奇事,连这万物生灵也异像频发,毒虫猛兽肆虐,却苦了无辜百姓。

林云山下本有一个林云镇,镇上饲蚕酿酒为业,常年富足太平,却不想山中突生毒虫,专寄宿人身乱人心神。无论是活人死尸,只要被附了身都要变成行尸走肉,见了活物就咬,且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而独独怕火。那不颠和尚便是这镇子的幸存者,他本是镇长的儿子,当日毒宠肆虐,镇长派他往林云寺求救,不想带人赶回时镇子已被熊熊烈火包围。想来是那镇长与几个幸存者身陷重围,危难之际点燃酒窖丝坊与活尸毒虫同归于尽了,不颠深受打击当时昏死过去,而体内已染虫毒,当下发作。

云林寺方丈只当这毒虫是妖邪之物,命众僧用铜钟将不颠罩住,每日焚香诵经,竟歪打正着将其体内毒虫熏死。只是不颠醒来时便患了癫狂,还多了一身神力和铜头铁骨,被方丈收做了关门徒弟,以佛法教化其控制心神。可惜林云寺失了镇子的接济,又遭毒虫围山,只得靠山上的小菜地维持,渐渐青黄不接,一寺和尚都面黄肌瘦,而那不颠又饭量惊人,实在无以为继。无奈之下方丈只得放不颠下山自谋生路,临行时将随身法器相赠,不颠亦深明大义,自愿离去,只是想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觉涕泪纵横。方丈抚着不颠脑瓜,缓缓念叨:不颠,心存善念,佛法自然,鱼也吃得,肉也吃得。阿弥陀佛。”

和尚抹一把泪,回了句“不颠谨记”大步流星奔下山去,而后四季更替,不觉数载。

不颠和尚下了山历尽艰辛,四处寻找驱除毒虫的法子,穿过大漠,来到西域,见到了曼陀谷主欧阳宛若,说起谷中正有驱除各类毒虫的熏香,当然不能白给,需帮谷主送个快递包裹,正是这麻袋中的陈十三。

不颠吃完饭不多晌,便有侍者引他到渡口的一艘画舫,两个侍女走出来把麻袋抱了进去,主人的贴身丫鬟走出来招呼不颠“那和尚,进来吧。”

不颠摆摆手,“鱼也吃得,肉也吃得,屋子进不得。”丫鬟噗嗤一笑,只得把一盒西域熏香递给和尚。“那和尚,别忘了奴家…奴家主子的恩情”言罢退到帘幕后面去了。

和尚搔搔头,欢呼雀跃的一路疾驰,奔着那林云山赶去。

却说那麻袋中的陈十三吃了和尚两记木鱼,换作旁人就是不傻也要昏死三天,亏得他自幼横练的一身筋骨,脑门厚实,迷楞了小半天又渐渐恢复直觉,只觉天旋地转,晃晃荡荡。陈十三心想莫不是发生了地震,原来那画舫离了渡口,便一衣带水,随波荡漾,朝着对岸驶去。

画舫中不是别人,正是曼陀谷主欧阳宛若。她的贴身丫鬟没名没姓,是个弃儿。自小便由老谷主收养做了义女,赐名陀谷花,习就一身出神入化的鞭法,那鞭乃曼陀谷至宝,唤作十二朔月,整套鞭法刚柔并济,甚是霸道。若不是这乱世英杰辈出,凭此鞭法独步武林亦不是难事。

那日不颠和尚四下打听找上曼陀谷,却吃了闭门羹,便在谷门外大肆喧嚷,引得陀谷花杀将出来,二人一番械斗,本来陀谷花在大漠也算一等一的高手,只是遇到这铜皮铁骨的不颠和尚反吃了哑巴亏,不但几合就让和尚抢走了鞭子,连着裹胸的绸缎也顺带扯了去,陀谷花又羞又恼,点燃石火就要与那和尚抵命,亏得小姐及时赶到打了圆场,二人不打不相识,正凑了一对活宝。

“姐姐,这就是那个什么长剑陈十三么?”陀谷花掀开麻袋。

“没错,秘籍应该就在他身上无疑。”

陈十三本已醒了,一旁假寐探听,听到秘籍二字却毫无头绪,欧阳宛若见陈十三未醒,便要下手搜身,不想一下触到陈十三的痒痒肉,陈十三下意识的一怔身子,这一怔不要紧,却把那腰身的长剑触动,电光火石之间划开捆绳临空一展,那头陀谷花已见寒光却不及上前,失声大喊“姐姐小心!”

就见血光一闪,欧阳宛若的手腕当即断了,鲜血直流,人登时昏了过去。

陀谷花急忙唤人救治,侍从不紧不慢从随身医箱里掏出医具,飞针走线,竟将手腕重新缝合,又从盅中引出千年冰蚕饮血噬肉,很快把创口修复了七八成。

陈十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忽闻一声破风,急忙闪开,就听身旁夸嚓一声,一张石木桌分作两半。陈十三尚才恢复意识,全身筋骨麻软招架不及,心中苦笑。却看那陀谷花横眉怒目,手持钢鞭,恶狠狠道:“陈十三,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说起那画舫载着陈十三等人渡至江中,谷主欧阳宛若给陈十三的剑气斩断手臂,气的陀谷花怒发冲冠,就要与陈十三决一死战。两人展开兵器你来我往,却将那画舫捣得几近散架,一旁侍者忙喊“二小姐快住手,再打船就沉啦~”话音刚落,陀谷花一招杯中望月瞅准陈十三命门打去,对面陈十三不敢怠慢,将那长剑舞成一股漩涡,将来势汹汹的钢鞭黏住,不想那股力道顺着长剑直传到手腕,陈十三急忙一个空翻振臂一挥,只见那鞭与剑凭空饶了个大圈调转方向朝下方打去,正是一招斗转星移。

“夸啦”一声轰响,那钢鞭触动船下机械,引得船体从中间断裂爆开,瓦砾横飞。江面上本来惠风和煦,忽然热闹起来,对岸的人远远看着一艘好端端的画舫散了架,赶紧撑渡相救。

几个侍女与陀谷花纷纷跌入水中,一个侍女带着哭腔喊道“大小姐不见了……”陀谷花心头一慌,只看见江面一片残橼断板,哪里还有欧阳宛若的身影,正欲哭无泪,忽见颓败的船体内闪出一个身影,手执一柄长剑,那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整整有一丈八之长,轻轻一挥便如蛟龙出海,激起重峦叠嶂。男子怀中揽着一女子,虽脸色惨白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妩媚。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失了面纱的曼陀谷大小姐,现任谷主欧阳宛若。

陀谷花见了先是舒眉展颜,却又立即怒目横眉,在水中摆开架势,“淫贼,把我姐姐还来!”

陈十三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叫淫贼,心中也不乐意了,下意识的看了眼怀中的女子,一时惊为天人,竟看痴了。那头陀谷花见陈十三死盯着家姐,怒不可遏,骂骂咧咧向陈十三游来,只是塞外之人本就不熟水性,扑腾了半天也没见挪动几分。

陀谷花又急又气,带着哭腔干喊“陈十三!你别欺负我姐姐!我跟你拼命。”

陈十三看她那狼狈样玩心大起,假意凑近了谷主欧阳宛若,作势要亲,只在咫尺之间,欧阳宛若眨巴眨巴眼睛醒了。

欧阳宛若一醒,先是发觉自己的面纱没了,手中又传来剧痛,想起手臂断了,又见自己湿漉漉靠在个男人怀里,这男人还紧贴着自己面前,却又虚弱无力反抗,是又难受又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登时就掉下来了。

陈十三弄巧成拙,一时骑虎难下,正巧对岸的快船来了,招呼他们赶紧上船。一行人经此一闹本就疲惫不堪,眼下江风习习,又湿又冷,个个蜷缩在船仓里默不作声。撑渡的船家救了人,心中欣喜,一边掌楫一边唱起小曲。

“转山转水呦~转不出姑娘的眉~咦儿喂~山美水美呦~美不过姑娘的嘴~~~~呐呼嘿”

黄昏落日,红江尽染。陈十三等人亏得撑渡搭救安全抵达对岸,身心俱疲,一路无话。

话分两头,不颠和尚得了西域驱虫香,迫不及待日夜兼程,这日正来到云林山脚,看见化作灰烬的云林镇历时多年愈发破败,早已变成一座乱葬岗,虽是日上三竿,却透着一股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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