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亭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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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是迷迷蒙蒙的黑暗,唯有东方天际微微露出稚嫩的乳白,才使得山峦丘陵在微光的衬照下显现出黑漆漆的身形来。

伴着晨曦,叶千林踽踽独行的身影顺着马路、山道在山林、土坡的掩映下时隐时现,晨风微凉,孩子走得不慢,脚步与拐杖在地面上行走的声音微弱,却在这寂静的田野间格外清晰。

叶千林脚力不行,每天都需要如此早早出门,才能保证到学校的时间,当然,或许也还有为了不碰到其他孩子的考量,放学回家时他可以走在最后,晚点时间到家,可是上学时终究不能晚于其他孩子出发,那样的话迟到是肯定的。

然而再早也需要到天蒙蒙亮,才能看得清路,只是在他到学校之前,那几个孩子还是会一路欢声笑语地蹦蹦跳跳在身后由远及近,这个时候叶千林通常会挪到路的一侧,让他们过去,几个孩子自然开心地说着自己的开心事,像翩翩蝴蝶一般从他面前飞过,偶尔心血来潮,也会落在这个低着头的风尘仆仆的孩子面前,奚落几句“哎呀,你走的真快啊”、“对啊,不会一路跑着的吧,我们都追不上你”、“人家三条腿当然快啦……哈哈哈”,他们知道叶千林就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只会埋着脑袋不做声,也就说笑得一阵,觉得心满意足了才蹦跳着远去。

其实更早的时候这样的行为并不止于语言,偶尔的推搡捉弄都有,只是当几个孩子抢了他的拐杖并且扔下河堤后,一直像个受气包不说话的的叶千林揪住那一人不放,扭打中用牙齿咬住他的手指,任凭对方如何捶打都不松口,差点将手指咬断,最后事情闹得很大,老人带着满脸淤青的叶千林在对方家长面前低头认错,看着爷爷佝偻的背脊越弯越低,被群起而攻都没落泪的叶千林终于大哭出来。

从那以后叶千林就更加不说话了,头也埋得越来越低,所幸其他人或是也被差点咬断手指的事吓住了,不再直接对他动手动脚,倒是在言语上补偿了回来,极尽嘲讽之能事。

天光渐亮,叶千林把破旧的绿色旧挎包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换到左肩,他觉得今天的包有点重,因为包里装着一个小盒子,事情要从上星期五说起。

那天学校进行了隆重的大扫除,向校长在学生队伍前方扯着嗓子宣布重要事情,叶千林站在最后面,听不大清楚,但是大致意思还是听懂了:下星期一清江市某某了不得的小学要来学校搞什么交流活动,到时候会有一些学生面对学生的礼物赠送,学校会安排一年级、三年级和六年级参加,其他班级正常上课,到时要听从老师安排、见到老师同学要有礼貌云云。

当晚回到家后,吃晚饭时叶千林和爷爷提了一嘴,老人笑着说是好事,当年他读书和当老师时也有类似的活动。

老人读书时,学校并不是如今的学校,老人说是学堂,后来还去城里读了一段时间。

接着家里发生了意外,父亲母亲都去世了,老人排行第四,实际上之前的哥哥姐姐都先后夭折了,年迈的父母都指靠着他活,只是一时间家里就剩他一人了,他也就回到村子里来了。

那时也就十来岁年纪,跟着村子里的老木匠当了一段时间徒弟,学到什么不好说,至少能有口饭吃,后来村里学校换址重修缺老师,他也就去了。

说是当老师,却也只是教人识字而已,更多的便不需要交了,后来学校里老师多了,也常常有外面的老师来,他也就变得可有可无起来,再后来,上了点年纪,就在学校当了几年门房,事实上,乡村小学大多简陋,哪用得着专门守门的,于是门房也当不了了,便回了家,用早年收集的书摆起书铺,只是乡下生活,哪有人看什么书,无非是一些小孩子进来翻翻,但是要买,是决计不可能的。

老人也不因此就关了书铺另谋出路,书铺每日都开着,平日里靠着早年学的木匠活在周围几个村子某某生计,一个人的日子倒还过得下去。

这些,都是在叶千林到来之前的事情,后来为了爷俩生活,才开始踩着三轮车到处收破烂,收破烂看起来并不光彩,但是供养着爷孙俩的生活,算是勉勉强强了。

这些事情,老人絮絮叨叨常说,叶千林也常听,真要说起来,村里很多人爷爷都有教过,但是没有人叫过他一声“老师”,无论大人小孩,都以“叶老四”或者“老四”叫他,而爷爷都会笑呵呵地答复。

唯一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叶老师”,是叶千林刚开始去上学的时候,向校长遇见了微微佝偻着背的老人和一手牵着的扶着拐杖的瘦小孩子,微微惊讶地叫了声叶老师,老人不好意思地直摆手。

“向校长!这是我孙子,今年也到上学的年纪了!”

叶千林抬起头看见,老人黝黑的脸庞上有着突然涌起的红色。

叶千林觉得,向校长是个好人。

时间继续,夜渐渐深了,孩子向来多梦,叶千林梦见就在教室的讲台上,爷爷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字,又回头和台下的学生讲着课,话语声铿锵有力,但是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老人还是苍老的面庞,但是背却挺得直直的,精神头十足,台下坐着向校长、承善叔和几个熟悉的叔叔伯伯,甚至叶千林自己班上也有几个学生都在老老实实地坐着听课,叶千林坐在最后一排,笑得开心,都快笑出声了……

爷爷在讲台上拿着教鞭拍了拍,说道:“叶千林,上课认真点!”

他便把手好好地叠放在桌子上,直起了腰身,旁边的叶铭杰和同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爷爷偏过头。

“叶铭杰!站起来回答问题!这个字念什么!”

叶铭杰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爷爷又转向另一边:

“叶承善!你替你儿子回答!”

承善叔站起来,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爷爷气坏了:

“看看你们这一家子!”

旁边的向校长举起了手,“叶老师,这个字念……”

叶千林是被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弄醒,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爷爷拿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跪在墙角的柜子前翻找着什么,佝偻蜷缩着的身子像一只绿河里的老虾,摸摸索索了好久,才拿着一个小盒子扶着柜子站起身来,用手扒了扒盒子上的灰尘,立刻就被呛得咳了几声,接着他听到爷爷走到了水缸边......

天未亮时,小屋的两个窗子里就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是迷蒙的惺忪睡眼。

吃早饭的时候,爷爷把那个盒子交到了叶千林手里,孩子疑惑地看着爷爷,老人笑着说:

“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叶千林轻轻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好看的钢笔,墨黑的笔身反射着金属的光泽,竟还是八九成新的样子,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毕竟这个小屋子里八九成新的东西太过罕见,叶千林突然想起凌晨爷爷跪在柜子前找东西的样子,有些为难地说:

“可是老师也没让我们准备礼物,只说......”

“哦......”

老人沉吟片刻,

“那就……”

老人挠了挠头,神色倒也不确定起来,老人考量得毕竟要比孩子多一些,早年也有城里的学校组织到绿河村来的交流活动,那时城里的孩子们有送书的、送文具的,还有一些城里新奇的小玩意儿,而村里的孩子也兴高采烈地提前好几天准备着礼物,有人去绿河里捡来漂亮的石头雕雕刻刻,有人去山上砍来竹子做笛子,甚至还有人掏了好几窝鸟蛋……

老人知道现在或许不一样了,那样的东西也送不出手,倒是这支没用过几次的钢笔当年花了不少钱,或许还是有些价值的,总归是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

“那就偷偷送吧……”

老人把之前重新擦了又擦的钢笔放进叶千林破旧的绿色挎包里。

叶千林将挎包左右肩换了好几轮,其实他隐隐清楚这支钢笔对于爷爷的重要性,爷爷和他唠叨惯了当老师的事,晚上一有时间也会拿着那些旧书给他讲,诗词歌赋、志怪小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书都有,但是老人很少写字,除了教他认字也没有需要用到写字的地方,但是爷爷的字是非常好看的,小孩子看不懂书法,但是字好不好看还是看得出来的,要是爷爷真的一直是个老师就好了,他经常这么想。

这样一支被爷爷好好地收藏起来的钢笔,他真的舍不得拿去送给别人,但是一时间又拿不出与之匹配的礼物来了,一番天人交战后,叶千林甚至希望没有这次所谓的交流活动就好了。

倒是随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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