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1 / 2)

加入书签

绿河村,今天是大年初五,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雪,村庄、房舍、农田、道路以及路边的老树都是银装素裹,时间还是清晨,大多数人都未醒来,只有一些老人因为上了年纪睡不着,早早起来拿着竹扫帚打扫路上的积雪。

昨夜的雪又下了一夜,村子里有这样的习俗,过了年之后会每家轮流请客吃饭,当然,这样的情况只是在大家族内部进行,并不是全村都要请,昨晚便是叶承善家请客,热热闹闹地喝酒到了后半夜。

承善家的大儿子有出息,去年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名字还在学校的公告板上挂了好久,在大家看来,这就是真正的读书人,以后当官当领导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叶铭杰人长得高高的,又颇为俊俏,几个叔伯婶娘在席间都说承善两口子以后有福气了,李柳霞倒是忙摆手说“还早呢,还早呢”。

几个叔伯还撺掇着叶铭杰喝酒,叶承善大手一摆:“还没成年呢,喝什么酒!”又点了点儿子,“你要是在外面喝酒了,我腿给你打断!”叶铭杰也不忤逆父亲的意思,只是在笑,有人说道:“承善,你也管的太严了,铭杰都十六七岁了吧,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恨不得泡在酒坛子里。”又有人立马说:“现在的孩子哪能和我们这么比?他读了这么多书,你活到现在,认的得几个字!”“他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吧!哈哈哈……”众人都笑起来。

“现在的孩子啊,去了外边看的东西多了,不告诉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以后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叶承善一副养儿难,养好儿更难的样子。

这个夜晚儿子只是闻了闻酒气,父亲却多喝了几碗,大半夜难受得在床上哼哼,第二天早上一家人都起的有点晚,叶承善拿着一杯水站在二楼的窗口,一手揉着脑袋,妻子正在屋门前扫雪,小儿子叶光康穿着厚厚的棉袄在一旁玩雪。

看见叶承善起来了,李柳霞问道:“铭杰起来了吗?”

叶承善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说道:“还没呢,让他多睡会吧,昨晚也跟着我们坐到很晚,这小子,待客之道还是可以的……”

“早饭还是要吃的,正在长身体……过会儿就叫他起来吧。”

“嗯……”两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突然某一刻女人“咦”了一声,“承善!承善!你快下来!”声音有些急促和惊恐,叶承善转头望过去,也看到了什么,放下茶杯急匆匆走下楼去。

叶承善走到近处,才看到那是一行脚印,从巷子外踩着进来,一直到小书铺的门前。

连天降雪又是正月,在农村本就无事可做,因此大早上几乎很少有人出门,巷子里的雪都还是铺陈如新,没有一个行人经过地脚印,因此小书铺门前的那一行脚印格外明显,似乎还有碎雪洒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莫不是千林回来了?他还……”李柳霞把身旁的叶光康往身后拉了拉,声音微微颤抖。

叶承善毕竟是男人,他拉了拉门上的旧锁,仍是锁着的,他摇了摇头,却还是朝着窗口试着喊了几句:“千林?千林?你回来了吗?你在家吗?”

无人应答。

叶承善又看了看那行脚印,说道:“不是叶千林,这脚印是正常人的脚印,你看,旁边也没有拐杖的印子……咦?”

“怎么只有进来的脚印,没有出去的,不会还在屋里吧,是小偷?这屋里有啥好偷的,都是旧书。”李柳霞看着锁上的门,怎么也想不通。

“不是,你看……”叶承善指了指一个脚印,“这一个脚印里面踩了两次,进来一次出去一次……”

李柳霞俯下身仔细看了看,突然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直上脑后,哪有人是这么走路的?

“鬼……鬼是这么走路的吗?是……老四……老四叔回来了?”李柳霞双腿都有些发软,叶承善也觉得脊背发凉,但毕竟胆大些,说道:“门都是锁着的,不管是人是鬼都走了,可能是老四叔在下面没吃的,千林这孩子也跟着去了,哎……今晚给他们烧点纸钱,希望他们别惦念着这老屋子了。”

“人都死了大半年了,这屋子也没人住,阴气森森地在这里,白天从门口过都觉得瘆得慌,就不能把它拆了吗?”李柳霞雪也不敢扫了,拉着叶光康准备回家。

“也是……过两天去给二叔拜年的时候问问他老人家吧。”叶承善摸摸下巴说道。

当天晚上,叶承善一个人在小书铺门口摆了酒菜贡饭——李柳霞不敢来,而叶铭杰则是叶承善不让他掺和这样的事,插了香烧了纸,叶承善嘴里念念有词,希望爷孙俩好好在下面过日子,莫在惦念阳间的事。

叶铭杰站在窗前,看着父亲的行为,对母亲说道:“这世界上哪有鬼?不就是几个脚印,还要搞得神神叨叨的。”

李柳霞连窗边也不敢待,坐在凳子上对着大儿子做了个“嘘”的手势,也不反驳他,只是说:“这东西信就有,不信就没有,你不信是好事,但是你爸今早说了要贡饭,给他们贡饭也不是什么大事,图个心里安慰。”叶铭杰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

几天后,叶承善在二叔叶德明面前说了拆掉那间没人住的小楼的事,老人家没同意,说虽然人不在了,但是东西还在,哪天那屋倒了,那块地才空出来,就这样,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时间回到初五的清晨,在小书铺外的脚印出现的更早的时候,绿河村一处荒芜多年的田地边上,有一座新坟,坟头只是一块木墓碑立在那里,苍茫的田野间,一行深深的脚印从白茫茫的天边而来,在坟头久久停留,不见离去。

几个小时后,在临孟村开往县里的班车上,坐着一个衣着朴素单薄的少年,背着一个破旧的包,怀里抱着一只纯白如雪的小狗,人与狗都是瘦瘦小小的样子,让人颇为同情。

那正是叶千林和秋厘,他从山谷出来之后,就朝着绿河村的方向走——江爷爷只知道清江市的方向,但是通过叶千林对于来时的描述和绿河村的介绍,老人还是能推出大致的方位来,叶千林便认准了方向走。

来时是盛夏,拄着拐杖磕磕绊绊竟然误打误撞遇见了江爷爷,走的时候已是严冬,扔下了拐杖跋山涉水却是前路迷茫。

雪路难行,但是叶千林一脚一脚极为扎实,有时还能在雪地里跑起来,天寒地冻,叶千林穿的不多,也都是洗了又洗的旧衣服,但是却不觉得冷,走了一段路秋厘也自己在雪地里跑了起来,一人一狗互相追逐,很快就走出去好远,就这样走了三天三夜,不在乎早晚,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吃东西,期间走错了方向,还是秋厘带着叶千林又走回正确的路线上来。

走出绿河村的后山时,叶千林也有一种书中所写的恍如隔世的感觉,那还是凌晨时分,天都未亮,叶千林没回老屋,而是先去了爷爷的坟前,站在那里他心在在想:江爷爷孤独了一辈子,死后希望葬在热闹的地方,能够和更多的人说说话,那么爷爷呢,爷爷一辈子在绿河村,但是现在想来,他终究是和别的人不同,周围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和他说过话,一说话时都是调侃和揶揄,而爷爷总是笑着应过,无论小孩大人和曾经教过的学生,都只会叫他“老四”。

他也是孤独的吧……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