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听雨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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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虫鸣扰人。

有座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巍峨府邸横卧不夜城心,因雾遮月,看不清其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唯有一道朱红大门居中矗立,醒目异常,府外两尊凶煞石狮口衔玉珠,在夜色中莹莹透亮。

匾额之上题有龙飞凤舞的三字,城主府。

一对白衣男女就站在铁画银钩之下,草木通幽之旁,相对而立,思绪交织。

男子目光闪烁游移,用指尖划过草丛盆栽,随性摘落了些花苞绿叶又丢弃。

不是手欠,就是有病。

程铮眼波流转,打趣道:“怎么,陈大公子也有脸皮薄的时候?”

陈意雯停下动作,佯装叹气道:“唉,今时不同往日了,记得往年你送我回家,怎么都得是摸两把小手、亲几口小嘴,才放得你离去的,现在不敢咯。”

月笼罩下的女子撇了撇嘴,递出芊芊玉手,轻笑道:“诺,正巧手冷,借你的捂捂。”

上一刻还愁眉苦脸的男子,立马顺竿子往上爬,牵过那只冰凉柔荑,嬉皮笑脸道:“姑娘可算是找对了人,在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手热乎,江湖人称‘点火郎’,比什么锅炉柴火都好使。”

程铮笑意更浓,抬起尖尖下巴,另一手摊开朝上,眯眼道:“摸一把,十两银子。”

陈意雯如遭雷击,外焦里穿。在一番天人交战后,仍是不舍得松手,只好小心翼翼道:“熟人能不能便宜点?这一把十两的,两把二十的,再家大业大也遭不住啊!”

程铮眉眼低帘,装作没听见,只是牢牢盯着自己被握着的手,暗中掐算时间,嘴里念念有词,“十两二十两三十四十五十六十......”

那人终于诺诺收手,一脸委屈。

谁料程铮展颜一笑,又反手握了上去,握的比之前更紧,“逗你玩的。”

“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陈意雯略微错愕,随即释然而笑,轻轻摩搽着她的手背,如抚羊脂白玉,眼神温柔醉人。

夜风轻拂而过,裹挟月华,撵赶碎叶。

二人久久无言。

冰凉小手逐渐转温,于是女子抽手回袖,蹙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现在的你,能让我信上三四分。”

三四分很少吗?不少了。毕竟自打那年以后,她是半分都不愿再信的。

所以陈意雯才乐开了花,连忙应道:“么得事,么得事,已经很够了。”

程铮被他的傻样逗乐,笑的花枝乱颤,平复情绪后,一个突兀转身,竟是就这么离去,雪白衣袖翻滚,刺挠男子心尖,“那就这样,我回了,你也早些休息。”

“好的。”

她仿佛总是这样来去如风,不给人道声别的机会,他也习以为常,回回驻足目送,直到风归入云,彻底消散天际,不知何时再见。

不过今日的风儿有所不同,只因她远远留来一句“三日后的午时,我在天街等你,有一曲戏想看”。

人一旦有了盼头,自然就会心满意足。男子以手扩声,大喊了句知道啦,独自偷乐了半天,等到再没回声,才恋恋不舍的转身推开朱门。

府邸之中万籁俱寂,连扰人虫鸣都少了去,陈意雯独自漫步石板路上,暗暗后悔没捎带些宵夜回来。不过眼下时辰想来爹娘早已睡下,就连看门的老赵也不见人影,四周空落落的,恐怕带了宵夜也得自个儿消受。

连寻常百姓家都知晓要拴条黄狗防贼,堂堂城主府中却是数十年来从无护卫死士巡守,若要问其原因,有那位号称百人敌的青衣李止榕在小柳院,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安心了。陈意雯远远望去,府中漆黑不见五指,唯有一处四季柳木长青的小院灯火通明,不知是有人挑灯夜书,还是专门等候人归。

原地静待了片刻,那盏灯火悄然熄灭,果然如此。

心里泛起阵阵暖意,陈意雯无意叨扰,这就抬步朝着自家听雨院走去。小院得名听雨,是源于屋舍飞檐额外翘曲,每有雨水急泻,陡坡溅起高水,雨声清晰入耳,丝丝扣人心弦。轻轻推开杉木院门,诗情画意尽收眼底,一方白玉石亭立,一泉碧绿小池卧,凉风吹过桠枝架,荡起藤条秋千起,与姹紫嫣红的花景盆栽一同摇摆不止,仿佛娇羞小娘施礼迎客。

外人或许觉着惊艳,从小看腻了眼的男子并不以为何,步伐间丝毫不解风情,径直推开了屋门,大步迈入其中。

漆黑中有一声哐当,一声哎哟响起,随之而起的是阵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摸黑点着了蜡烛,房内一灯即明。

“啊....是少主回来了,我道是谁呢。”

陈意雯轻掩房门回身,看向那位被吓的不轻的冒失鬼,微笑道:“朝露,你这胆儿可得练大些,否则天天如此,脑门遭不住。”

原来少女的额头上,磕碰出了一个鼓鼓的小包,她觉着疼,便一直拿手捂着,满脸通红,埋冤道:“这大半夜,任谁都会吓着的。”

豆蔻少女模样清秀,圆脸杏眼,翘鼻樱嘴,鹅黄纱裙包裹着的身躯玲珑有致,犹如天地初分时挂在菩提叶上的一颗露珠,惹人怜惜。

也只有某位少主不干人事,非但没上前慰问两句,还恶趣味的拨开她捂额之手,一颗板栗敲在鼓包上,笑眯眯道:“哦?听这意思,是本公子推门太重,惊扰到了姑娘休憩?那确实该道声歉,就是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怎的日子过的比夫人还快活,想摸鱼便摸鱼,想打盹就打盹?”

嘶...这一手伤口撒盐,使得微红更红,朝露这回用上了双手捂额,嘟嘴蹙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语气却是软了下来,老实巴交道:“朝露知错了,不该没等少主回屋就偷摸睡觉。”

陈意雯达成目的,终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不再为难这颗小露珠,边走边宽衣,将佩剑搁置在桌,雪白外衫随意丢掷内榻之上,语气一转,轻声道:“朝露,帮我取柄刀来,以后不练剑了。”

朝露脚步蹬蹬,在内室外停步,趴在门檐上张头探脑,好奇问:“啥,少主不练剑了?可是赤兵阁里有上百柄刀呢,我该取哪一把?是‘白淬’、还是‘流星’?对了,‘忘臣’也不错。”

身上仅余内襟的男子一屁股坐在床上,毫不犹豫道:“就那把‘除秽’吧,瞧着卖相挺好。”

想起那柄金穗白刀,干劲十足的少女顿时哑了火,小手一拍脸颊,汗颜道:“少主....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那把除秽...不都是年年清明时节悬在梁上边,用来祭天迎新的嘛?从没听说过还能当刀耍呀?”

陈意雯仰头笑言:“你甭管,取来就是了。”

朝露左瞧右看,仍有些犹豫不决,只是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也就只好捏着鼻子乖乖照办,一声长叹,蹑手蹑脚的出了屋。

她前脚踏出院门,天就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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