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心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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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端眉正色,平淡说道:“因为芈系想要借住历代秦王之势,继续在秦国当顶流权贵!而自父王开始,秦王将不再由芈系所出,没了秦王这个靠山,芈系在秦国犹如无根之木,迟早将会落魄!所以,芈系恨嬴政,想以此杀了嬴政,扶立夫人芈珠为后,继续成为我秦国身上的吸血虫,以我秦国之血,奉养自身。”

“你说得不错,但是还缺那么一点儿!”子楚转过身,看着嬴政说道:“若只是为了士族的兴盛与落寞,芈系又岂会甘愿冒大不韪而刺杀一国之嫡公子?要知道,若是此事败落,芈系偌大的家业,将就此破灭,全族上下将尽数斩首,无人可活!”

“若只是为了一族之兴衰,芈系为何甘冒如此风险?不惜成为灭族之罪人?”

子楚的话,让嬴政陷入了沉思。

若说芈系是为了士族兴衰而与子楚朝中争锋,但是往常也并未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甚至不惜在王宫之中,在秦王的眼皮子底下刺杀嬴政,这跟鱼死网破有何区别?

嬴政在未入咸阳之时,虽然经历过两次刺杀,但是自从进了秦国境内,这一年多以来没有遇到任何的劫杀,就连去年冬狩,那么好的机会芈系也并未出手,为何如今却要在这宫墙之中,在三千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行刺杀之事?

嬴政心里开始思索,这其中的缘由或许并不在芈系的身上。可若是不在芈系身上,那会在谁身上?

瞧见嬴政陷入沉思,子楚轻轻一笑,复又说道:“以往在秦国朝局交锋之中,芈系虽然知道为父有取缔芈系之心,但是却并不会将自身存亡都置之不顾。因为芈系知道为父的心性,即便芈系在交锋当中输掉,也不会有灭亡之危。所以,芈系自然犯不上冒险。”

“可是如今,在政儿你入秦之后,你的锋芒太过显露,行事起来更是肆无忌惮,公然在华阳殿顶撞太后,更是在国宴之上向芈系群臣毫不遮掩地表示自己的愤恨。仅仅这些,可能芈系只会将你当作是一个优秀的少年公子,可是你接下来的作为,却让芈系得知,你有亡芈系之心!”

“赵使入秦,熊启内讧,这本来是弱芈系的绝佳良策,即便到最后芈系知道这其中有人作梗,在合信酒楼和玄鹰军的运作下,他也查不出什么端倪!可偏偏,你将消息故意泄露给了孟芈,更是让熊启在芈系面前说出,这才是让芈系下定决心要致你于死地的关键因素!”

“私藏军备,在任意一国都是诛九族的大罪过。而被芈系视为最后底牌的军备,也相当于芈系的逆鳞,却被你当作引出事端的棋子,并加以利用,这已经是要将芈系往绝路上逼了。偏偏,你还自己在芈系面前显露出来,让他们知道了这背后欲致芈系于死地的人是你嫡公子嬴政,芈系能不拼尽全力将你灭杀吗?”

子楚深深看了眼嬴政,怅然道:“芈系,将你视为了你死我亡的必杀之人。”

“……”嬴政在一旁默默倾听,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按照子楚讲来,这其中确实跟嬴政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人在受到极端的压力之下,都会陷入疯狂,将压力反弹回去。亦如如今的芈系,被嬴政逼上了绝路,所剩的唯有一条道走到黑,彻底将嬴政灭杀!因为在芈系的眼中,嬴政根本就没有为芈系留一条活路。

嬴政听了之后,有些难以理解,不禁质问子楚:“可是父王,儿臣入秦之前遭遇到两次刺杀,无不凶险重重,这一切都出自芈系之手!难道嬴政将芈系逼入绝路不应该吗?”

子楚听出了嬴政话里的不悦,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自己的声音,温和说道:“父王并非责怪你逼压芈系太甚,而是既然你选择了与芈系对抗,并想出驱狼吞虎这样的好计谋用来分化芈系内部,那为何不在幕后耐心等待呢?为何还要在芈系面前显露行迹,无端将自己置于险地?”

“若是你没在孟芈面前道出详情,甚至没有应下孟芈的相邀,这一切根本都无关大局,芈系照样会离心,赵使照样会离开咸阳,朝堂之上我王族也终将压下芈系,你也用不着受今日之险,难道不是吗?”

“……”嬴政又沉默了下,皱着眉头,心里开始有些混乱,甚至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只顾闷声回了句:“儿臣此举是为了激起芈系的怒火,为了让芈系失去理智,从而露出破绽,好再次应对!”

“如今儿臣遇刺,这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父王刚好可以趁机清算宫中芈系的手眼,对芈系绝对是又一重创!这岂非善事?”

嬴政很不理解,为何都是对付芈系,父王却不认可自己的谋算?

嬴政皱眉的神情,子楚看得分明,当下来到嬴政身前,把手放在嬴政的肩膀上,满怀慈爱,说道:“对为父而言,不论是芈系,还是权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

“为父不愿看到你为了权利争斗而变得毫无底线,甚至为了争一时之长不惜自己的安危,这样的你让为父感到陌生,更感到恐惧。这样的你,跟拿所有一切赌杀嫡公子的芈系有何分别?”

“君子不居于危墙之下!不以别人为棋子的人,却将自己视为棋子,这岂是君子之道?若是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重视,日后还有何物会被你所重视??莫要将这些人心之失,当作自己的能力,否则以后,你或许会成为如今自己所厌恶的人。这才是为父最重视的!”

“……”嬴政无言以对,愣愣地看着子楚,忽然有些想明白了,自己一直所在乎的底线,竟然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自己的内心。

君子若是不自重,连自己的安危存希都毫不在乎,照这样下去,这天下还有什么能被君子放在心上的?

“没有底线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嬴政突然想起了赵诗雨所说过的话,心中不免有些黯然。

若是父王未曾说起,自己会不会也会被这权利漩涡吞噬了心智,成为没有底线的人。

“嘶……”蓦然间,嬴政倒吸了一口凉气,如醍醐灌顶,突然反应了过来,身在咸阳这个权利中心,自己的心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悄然发生了转变,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纯粹,染上了权欲之色,变得陌生、可怕。

或许,在将一切告于孟芈的那个晚上,荆轲质问自己的话,也是感觉到了什么吧……

权利,才是真正的蚀骨之毒,比任何现实意义的毒药都要致命!它会在不经意间,潜移默化,改变人的心智和品性,直到察觉到的时候,一切都已为时太晚……

嬴政的激烈反应,子楚都看在眼里,知道儿子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心里已经有了警戒。

当下,子楚笑着说道:“政儿,你还小,为父在你这个年纪,还不过是只知道偷玩耍滑的少年。不像你,已经是我秦国的嫡公子,才名传颂天下,更是碾压诸国公子,这是你比任何人都要强的一点。”

“但同时,这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你少年成才,拥有了旁人穷极一生也难以追求到的才名和地位,但是长时间处于这样的顺境当中,也会让人滋生出骄纵之心!”

“为父知道你自视甚高,自认不会受此影响。可是如今的你,究竟还是不是像刚入咸阳的时候一样赤诚,不沾半分私利?身处在秦人的颂扬和士子的传唱之中,政儿你的内心是否一直认得清自我,无骄纵自满呢?”

“……”嬴政继续无言。

子楚的话,就像是烧得通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了嬴政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子楚没有停歇,紧接着说道:“此次你在孟芈面前坦露自己的城府,相当于在芈系面前炫耀,炫耀对方被你当做棋子一样玩弄,那个时候的你,究竟是居高临下、藐视芈系的心态多些,还是理智地想谋算芈系多些?”

“芈系即便一时失势,但是体量在那里放着,根本就不是寻常士族可比的!你在这样的存在面前肆意嘲弄,是因为你的理智吗?还是你已经不将芈系放在眼里了?你的心里,何时也开始有了骄纵之心?”

“轰隆~~~”子楚的话,犹如春雷炸响在嬴政心中,让嬴政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看到了那一直被自己认为是自信的傲慢。

这样的傲慢,究竟是什么时候滋生起来的,嬴政已经无法回想起来了。或许是在秦国颂扬嫡公子之名的时候;或许是察觉到芈系阴谋的时候;又或许是芈系受自己摆弄,享受着操纵敌人的快意之时;又或许,在一踏上秦国这片土地之时,就已经开始了。

傲慢犹如附骨之疽,不经意间就已经深植于内心深处,更有这让人迷惑的外衣,分不清自我,不知不觉就沉迷其中。

嬴政突然感觉到,自己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优秀,自己就像是寻常人一样,也会骄纵,也会自满,少年所犯的错误,自己也会触犯,甚至可能会造成比寻常人更加难处理的后果。挥动权利的武器,所造成的破坏,要比寻常人更加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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