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道门与鬼谷（1 / 2）

宫内朝议正盛，宫外的太卜府当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位小哥，在下卢生，想来见见贵府的卜丞大人，可否劳烦带下路？”卢生身上依旧是那一件旧得发白的灰麻素袍，枯枝作簪，发髻歪斜，伸手拦下从身边过路的侍从，搓了搓干瘦的手掌，笑眯着眼轻声询问。

“找我们卜丞？你也是来请教玄门的方士吧？”侍从很熟络地开口，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算是吧！”卢生一脸的无所谓，笑着回应。

徐福在出任卜丞期间，曾多次在太卜府中讲道论法，咸阳各地的方士也都多次参与，其中有甚者更是经常性地拜访徐福，向其讨教。

这太卜府的下人见过太多来请教的方士，如今见到卢生，自然也就对号入座，觉得又是一个前来请教的方士。

“卜丞大人现在就在殿内，你跟我来吧！”侍从招呼了一声，便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多谢小哥！”卢生连忙回应了句，紧步跟上侍从身后，边走边看着府内的风景，姿态那是相当悠闲。

东侧大殿中，徐福盘腿坐在露天的院井之中，闭目修神，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神魂入定了一般。

“呼~~唉！”良久，入定的徐福眉眼一颤，随着略微有些烦闷的吐气声，缓缓睁开了双眼，紧跟着无奈地叹了一声。

“从晨间就开始心绪不宁，无法敛神静心，难道是最近有什么劫难？”徐福一时有些迟疑，嘀咕了句，随即从怀中摸出一把龟甲残片，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细小的符文，不似凡物。

手里捧着龟甲残片，徐福闭眼喃喃自语了一阵，随手将龟甲抛出，杂乱无序的龟甲自然落体，散落一地。

“……”徐福睁开眼睛，瞩目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面前的空地上，那看似枯薄脆弱的龟甲，个个都像是有生命一般矗立着，明明只是像树叶一样的残片形状，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点，如今却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驰着，直直地钉在了地面上，相互之间隐有气流涌动，诡异难知。

“阴阳不定，混沌不明。顺之则泰，逆之则凶！”徐福神色凝重，伸手一揽，将地上直立的龟甲残片收了回来，心里愈发地沉重：“天象大变就算了，没想到连卜算也被影响了，难道跟左枢星入秦有关吗？”

正当徐福陷入沉思之际，从大殿之外传来了一声传唤：“大人，有一方士来此讨教！”

声音打断了徐福的沉思，听到下人的传唤声，徐福沉吟了下，便很干脆地回应了句：“让进来吧！”

言罢，徐福慢慢地爬起身，拍了拍前膝袍服之上的灰尘，起身正准备去往桌案前待客，不想一打眼就看到了大殿门口站定的卢生，瞳孔又是一缩。

“此人，是个高手！！”徐福心神震荡，在鬼谷观象之术看来，对方虽然衣着朴素陈旧，但是却有霞光披身，脑后丈圆之处更有八门闪烁，遁灵术印若隐若现，恍若脱胎凡俗的仙人一般！

当然，若没有特殊的法门，寻常人根本就看不穿这些异象。就像是凡人之眼无法直视天地规则一般，唯有从小内修心经、外练术法的隐派方士，才能看到这些象征着个人命相的天机脉络具象出来的情景。

“道门卢生，见过卜丞！”卢生闲庭信步，缓步上前，在徐福跟前几步停下，抬手作揖，屈身一礼。

“道门的人！！难怪……”徐福心神又是一震，目光变得有些犀利，眉毛微微一皱，沉声问道：“贵客临门，不知所为何事？”

莫名地，徐福想起了方才的卦象……顺之则泰，逆之则凶！

“在下有些疑窦，想来跟卜丞讨教一二！”卢生笑眯眯地应声，对徐福的戒备和审视视若不见，反而还自来熟地伸出手，想要跟徐福勾肩搭背一番。

“嗡！！”当卢生枯瘦的爪子向前靠近的时候，一阵恐怖的气息波动从徐福的身上爆发了开来，大殿之上仿佛置入了深海当中，空中那一道道气流涌动，就像是海底暗流一般幽深可怖，而这一道道“暗流”，规律性地凌空飘荡，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气流旋涡，连烈阳的光芒都被这旋涡拉扯，大殿之上光亮黯淡，处处都弥散着滔天的威压，令人心悸。

而当下，身处在旋涡正中的卢生，眼看携着扭曲光芒的旋涡气浪自四周袭来，行将碾到自己身上，脸上的轻笑也终于消失，眸中精芒一闪，周身衣袍起伏鼓动，拂袖一挥。

“轰！！”方才还不断旋转压迫的旋涡中心，突然被一股强悍的气势冲散，就连周遭的空间都在微微震颤，那一股镇压的伟力，就像是天地一样尊崇不可逆，将这殿内的一切动.乱都重重压下，所有的气流都转瞬间被这股伟力镇压消散，消散无形。

“……”徐福眼皮子微微一跳，脸上却并未显露出诧异神色，感受着周遭这一方天地的压迫和排斥，心中微凛：“以奇门为法，制天地伟力驱策自如！道门手段，果真不凡！”

这时，看见卢生的脸上又有了刺眼的戏笑，仿佛为破掉自己的手段而感到得意万分，徐福心头微恼，微微冷哼了一声，沉下手拂过赤霄的剑鞘，丝丝剑鸣之音发出，瞬间抵消掉袭来的天地伟力，双双沉寂了下去。

卢生老脸一僵，瞬间的诧异之后，低头看向徐福腰间的佩剑，终于是绷不住脸上的惊讶：“帝道之剑，赤霄？！”

刚才一瞬间，卢生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动用秘法所驱使的天地灵力，被一道极其霸道的皇道剑意冲破，灵力被瞬间融解消散，这就像是等级之间的压制，天子对庶民的震慑一样，不可悖逆！

一丝剑鸣，便可镇压天地灵力！这一点，唯有承载道则的名剑方能做到！而那一道独一无二的皇道剑意，天下所有名剑之中也唯有那一柄，承载“帝道”道则的名剑：赤霄！

“传闻，赤霄乃剑中帝尊！霜刃雪背，剑身赤纹，天地自生！与‘威道之剑’泰阿并为人主之剑，乃绝世之宝！今日得见，当真幸甚！”卢生一双眼泡子恨不得粘在赤霄剑上，眼巴巴地望着，一脸的馋相。

见状，徐福眉头微微一皱，抬手扬起长袍一角，遮住了腰间的赤霄。

“……”视线受阻，卢生这才收起了红亮的眼珠子，扯出一张干巴巴的笑脸，看着徐福笑道：“赤霄身为帝剑，承载着人皇更迭之势，与秦王手中的泰阿势同水火！看来卜丞虽身在秦国，暗中却是在替赤霄寻主，这个心~~并非向秦呐~~！”

“若是让秦王知道卜丞大人有二心，恐怕这大秦国就没有尊驾的容身之地了~~”卢生贱兮兮地笑着，干瘦的老脸挤巴在一起，看起来特别欠揍！

徐福眼睛微眯，一脸不善地看着卢生，口气冷硬，闷声喝道：“原以为是贵客，不想竟是恶徒。既然你我二人话不投机，那便不用再浪费时间了，请吧！”

说完，徐福抬手直指殿门，就差道一句“快滚”。

“嘿嘿~~”卢生看了眼身后的殿门，没有说话，摇头笑笑，随即面向徐福，抬手一揖，说道：“听闻卜丞大人通晓天象八卦，三易至理，卢生一时按捺不住，起了争先之心，若有冒犯，望大人见谅！这日后在太卜府当中当差，还需大人照拂一二啊~~”

“你想入我太卜府？？”徐福定定地看着卢生，有些摸不清此人的门道。

“说来话长~~”卢生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欲言又止，偏过头看了眼旁边的桌案坐垫，忍不住提了嘴：“要不坐着慢慢说？”

“……”徐福上下扫了眼这个干瘦的中年人，心想这人穿得这么随意，说起话来倒还挺讲究！

“请吧！”徐福爱答不理地侧手一引。

“唉~好！”卢生又是笑眯眯，配上这张干瘦的老脸，真的是让人一言难尽。

二人对坐，徐福还为其斟上一碗茶水，这才出声询问：“现在总可以说了吧？贵派自恃顺行天道，顺天应命、无为处世，怎么如今掺和到这俗世争端之中了？”

卢生被问，随即口风一转，反过来问了徐福一句：“那卜丞大人为何不在鬼谷山涧隐居，反而入秦当起了卜丞呢？”

“我鬼谷一脉，从未避世！”徐福瞥了眼卢生，傲然道：“鬼谷门下数代人，庞涓孙膑，张仪苏秦，皆身入天下各国，叱咤风云！”

说着，徐福眉眼一变，戒备满满地看着卢生：“何曾像你道门，百年来都未曾听闻过任何消息，如今却突然派出内门方士入世，究竟意欲何为？！”

“卜丞明知故问，如今这天道晦暗，卜象大变，你我身为修道之人，难道就不想搞清楚这背后的端倪吗？”卢生手里捧着屁温的茶碗，笑着反问道。

“看来道门先师留下的谶语竹简，也失灵了！”徐福的脸上难得显露出笑容，还是有些戏谑的笑，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错！”对此，卢生并未在意，依旧半开玩笑地道：“上一代先师在百年前羽化之时，曾以将逝之躯感悟天道，算得这个百年的时代脉络，谁知道这个百年才过了一半，就脱离了原定的轨迹，那些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都乱了！”

听到这里，徐福的脸上也有些暗沉，心中烦躁难平。

在鬼谷的记载中，道门的领袖为“先师”，乃是道门中修为悟道最为精深的高人，世间无二！

道门每百年换一代先师，每一代先师在临终之前，都会以毕生修为催动道门秘术感悟天道规则运转，随后留下一则谶语，羽化登天。

而那一则谶语，就是预测接下来这百年来的天下大势！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载，道门虽然在江湖绝迹，少有露面，但是这天下时势，何尝不在道门的掌控当中！

可如今，道门入世，就连道门先师的谶语，都已经无法预知这接下来的天象变幻，这让徐福顿感压力倍增，一时竟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究竟有没有结果？究竟能不能查出尊师逝去的真正原因……

短暂的沉默过后，徐福心中有些不甘，便再度发问道：“那当代先师呢？可有再感悟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