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 第一章 海燕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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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种生物,生物不为利益驱使着行动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比他人更快地学会说话,更早地学会走路,更早地考学,更早地拥有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只为了更早地结束这一切并达到躺在家里思考命运的人生至境。

可这样的人生,和一场只会持续四分钟不到的一千米长跑有什么区别?总有身轻如燕冲在第一位的选手,一骑绝尘,把身后的其他选手甩得看不见影儿,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地抵达终点。然后一边休息一边看那些体态笨拙的小兄弟们在赛道上喘息挣扎,品味着落差感造成的“幸福”。

也总有拼什么都拼不过别人的死小孩,从一开始就得奋力奔跑才能期盼着有一天能和别人肩并肩,可这种情况往往到最后变成一种力不从心。世界很大,终有一天,死小孩们会明白这个道理,放弃这场情非所愿的追逐,然后思考自己真正应当扮演的角色。

岚枫其实特别害怕高考。准确来说,是害怕高考之后的人生。

像是跑一场马拉松,之前的十几年是一条羊肠小道,再苦再累也得咬着牙往前蹦跶——因为没你得选,更不要说还有人为你喝彩为你流泪。可突然间一切都不见了,连赛道都没了,大家都朝着各自的方向跑远了,只有你不知所措。你自由了,却也傻眼了。

校门口的门卫们几乎都认识岚枫,因为校园内禁止骑车,所以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身影推着自行车一溜小跑,旁若无人地在校门口跨上车,然后绝尘而去。

“咔哒——咔哒——”

看了一眼发出呻吟的车链,岚枫皱了皱眉。这破车看来又需要上油了。于是他一边更加奋力地在车流中穿插,一边开始回忆半个月前把机油丢到了哪里。

每天下晚自习时,这所学校的门外就会亮起一条银河,车灯的银河——如果没有交警指挥绝对会发生河床淤塞的那种。

不过交警也没脾气,毕竟连捷豹奔驰们都收敛了脾气,在车流中沉默着。

于是每天骑着单车回家的岚枫练出了在车流中见缝插针的技术,偶尔身边一个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岚枫打了招呼,像检阅部队般徐徐驶过。

以前还没到高三冲刺的时候岚枫常和同年级的朋友李烨一道回家,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岚枫回家,李烨从网吧绕道回家——他们家其实在两个方向,姬钰突然指着一辆黑色轿车惊呼:“卧槽,阿斯顿马丁!”

那是谁,很有名么?岚枫一脸懵懂。

李烨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看了岚枫许久。

后来岚枫在网上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任何人看到整整一吨钞票在公路上飞跑都该是那个表情。

于是他放学又多了一个习惯——数数。人生总得有个小目标,只是单纯无辜的活着那该有多糟心。比如说,他昨天超越了两辆保时捷,今天甚至还超了一辆法拉利……

这种级别的跑车在这个城市已经不是一句稀有就能说清楚的了,他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跑车标志上那匹雀跃的黑色马儿,然后,又瞥了一眼。

车主应该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窥视吧,毕竟对跑车多侧目两眼才更像是对车主的尊重。

黑色的车窗阻挡了一切窥向其内的视线,但岚枫却从反光中看到一抹闪电的弧光。几秒后,沉闷的雷声在漆黑的天际久久回响。

盛夏的晚风缓缓吹在脊背上,竟多了几丝凉意。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夜间有小程度的的雷阵雨,但听这声音……

唉——

心里长叹一声,岚枫回过头,努力地让自行车加起速来。

万恶的气象台放个天气预报就不能准点吗……

自行车链发出的咔哒声伴随着少年匆匆蹬车的背影渐渐远去,静默在路边的银色法拉利亮起了车灯。

……

岚枫的家,是一栋建在老城区的五层居民楼。这是一座在钢筋水泥森林里分外引人注目的建筑,因为它像极了童话里点缀在鸭群中的丑小鸭,周围都是动辄高出它半个身子的大楼,它却还煞有介事地给自己起了一道水泥围墙。

居民楼的墙漆早已不知去向,远远望去只有水泥的灰黑色。走进看,老旧的墙面上到处都是裂痕,有些地方甚至连水泥都不知剥落在了哪一年的大雨中,露出了铁锈色的红砖。随便抓个路人都会觉得这栋楼早已奄奄一息,被推平不过是早晚的事。

不过也的确如此,负责拆迁的人前天还给他打过电话。他好说歹说才商定再宽限一段时间。

住在这么一栋危楼里,倒不是说岚枫的品味有多么糟糕,而是对他来说,这是生长着记忆的地方。

看着这栋楼,就好像看到了他自己。

往常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只用了十分钟,小跑着把自行车推进居民楼边的车棚,豆大的雨点几乎是擦着后背砸下来。

呼——

给车上好锁,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然而,岚枫的气只呼了一半——透过车棚生锈的铁栅栏,透过暗色的雨幕,目光向着自己家望去,暖色的灯光正从厨房的推拉窗中透出来。

他分明记得,自己出门前是关了灯的。

虽然他这个人记性不好,但是水电煤气一分一秒流逝的都是鲜红色的人民币,这么要紧的事当然是要牢记的。

有人进了自己家,会是谁呢?

哗啦啦——滚滚雷声中大雨倾泻而下,车棚不是什么防水设施,雨水很快浸湿了水泥地面,顺着栅栏流了进来。

不过,还倒真有一个人……岚枫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说起来,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避开几处水坑飞跑进楼道,抓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岚枫从裤兜摸出手机,借着显示屏微弱的光爬上楼。

过道灯早就坏掉了,毕竟连住户都早已搬走,更别提物业了。

刚开始的时候总担心突然冒出个鬼啥的,可是后来习惯了就渐渐没什么感觉了,心里没有鬼,自然不怕恶事找上门。

将钥匙轻轻捅进锁孔里,用最小的力道旋转。

啪嗒——

细微的开锁声响起,岚枫迅速拉开门。他知道这扇陈旧金属门的尿性,如果缓缓地拉它一定会发出刺耳的呻吟。

像是换了个世界——每次回家都会有这种感觉。

没有人能想象出这栋被时代遗弃的建筑里存在这样的房间,就像是废纸篓里开出一朵洁白的花。

暖色的灯光撒在客厅里,木质地板上铺着米色的地毯。地毯上的绒毛打着卷儿,显然被主人打理的很整洁。用叔叔的话来说,居所的布置应当展示出一定的格调。岚枫虽然不懂何谓格调,但从小受叔叔耳濡目染,照虎画猫还是能做到的。

除了亮着灯,家里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岚枫怔了怔,低下头,终于发现了不同的地方——靠鞋柜的地方整齐地摆放着一双绑带凉鞋。

浅蓝色的。

一瞬间,那个模糊的身影生动起来。

客厅里没有人,厨房里也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

倒是冰箱里有包番茄味的薯片少了半包,却还依然躺在原来的地方。

岚枫不禁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一个许久不曾想起的地方。

雷声阵阵,被水模糊的玻璃上传来密集的敲击声。雨滴砸在窗檐,溅起朵朵水花。

他推开阳台的门,向楼顶望去。

夜色中,一株俏生生的蓝雪花绽放在雨水中。

浅蓝的蓝,飘雪的雪。

那是一株被画活了的蓝雪花。

连那画也是轻寥几笔,不工色彩的水墨画。

蓝雪花朝他微微颔首,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孩睁开琥珀色的好看眸子。

那一瞬,像是冬日的初雪飘进白山黑水,点亮了湖光山色。

穿着白棉布连身裙的女孩撑着伞,静静凝视着他,神色沉静而悠闲,像是黄昏时分天边渐渐褪色的晚霞。那目光既不冷漠,也不睥睨,可就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情不自禁地移开视线,仿佛他会被那目光灼伤似的。

“好久不见。”她微微一笑,声音里有一丝他熟悉的揶揄。

于是记忆的碎片被拼接起来,那个模糊的影子一点点清晰,最后变成了眼前的女孩。

那个名字如蓝雪花般澄澈轻灵的女孩。

洛雪祈。

“是啊,好久不见。”

世界上无论是多久的久别重逢,都莫不过一句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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