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遗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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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知道广槐不愿意让自己误解为是由于他引起战端,间接导致自己父母双亡从而心怀芥蒂。一个将死之人是不会对另一个将死之人撒谎的。那些叛徒、骗子、弑兄者之类的称号,是烙在广槐身上,难以洗刷的蒙冤印记。

“我相信,相信不是你。”

宽慰的微笑艰难浮上枯黑的脸,广槐的声音低沉颤抖:“没想到我们的缘分来的快,尽的也快。孩子……叫我一声师父,好吗?”

历经这漫长的半天时光,就算二人不会死,自己或许也不会拒绝拜广槐为师的吧,小九心想。他能感到毒气渐渐上涌,左腿是彻底不听使唤了,现在动起腰腹也费劲的很。他努力摆出了伏地的姿势,郑重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接着抬起头,看着广槐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这次我是真心的。”

他看见广槐的喉头动了一下,还是那个丑陋的微笑。师父黑沉的眼中不知是否是欣慰呢。人生的最后关头,他有了师承,也即将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朝思暮想的爹娘。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

小九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灰色布袋。他撑开袋口,拿出一个青色的牛角雕饰。牛角的半边缺了个尖尖,不过还是能看出打磨的甚为精致。

“那……什么……”广槐像要用尽最后一口气息。

“这是爹娘留给我的遗物。”小九将牛角握在掌心:“唯一的遗物。”他双掌合十,仰望着被热浪扭动翻缭的灼灼月光。明明想大声喊出‘我不想死’,却不料此刻心中竟是出奇的安静。小九闭上双眼,默动双唇。他奉着最珍爱之物为生者祷告,他携着最珍爱之物向逝者而来。

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看到了广槐艰难抬起的手。无力的指尖指向自己手中的青色雕塑。

“师父,你想看看这个吗?”小九问道。广槐的头微微点了点。

小九动不了。他左手撑地,右手将牛角轻轻抛给了身旁的广槐。广槐大师端详之际,小九若有所思地说道:“牛角雕饰是我爹娘的定情之物,这是打小外公就告诉我的。家里穷的很,他们也再没别的什么值钱的物件了。打仗那些年,师父,你知道的。兵荒马乱,只剩下了这个,它是我对爹娘唯一的念想。外公让我做成吊坠挂在脖子上,我怕弄丢了,一直装在内袋里。师父,我知道不当讲,但我还是想说,你一定也饱受没有双亲的痛苦。影孤派都是一群苦命的人啊!咱们一道,往生去那美满幸福的家庭,再没战争,再没离别,好吗?师父,师,师父!”

广槐忽然暴突的双眼把小九吓得惊叫。他全身已被彻底吞噬成焦黑的木炭一般,左手瘦削的食指指向小九,剩余四指则紧紧攥着青色牛角。他黑色的瘦脸狰狞,滞塞的声音像从细密的石缝中艰难涌出的细沙:“你……不……不是……”小九只隐约听到这几个字,就见广槐脖子一歪,再也不动了。似是惊讶的神情还在脸上,举着的左臂仍旧悬空,好像不久前指着他后心的榕树尖杈。

“师父!”虽只认识不到半日,这半日中还有超过一半的时间自己是反感这个人的。但此刻的小九,还是让早该流淌的眼泪恣意地在面颊奔涌。

我要尽最后一点力,给师父立个碑。小九靠着双臂挪动几尺,捡起了那段掉在满地落叶中的焦黑木炭。在用石头往木炭上刻下第一个字之前,他看到身旁明亮的地面上,覆来一条拉的长长的魁梧身影。

后颈一阵剧痛,眼前又变得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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