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山飞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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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扬昂首拍胸,初生牛犊不怕虎,道:“爹爹,我不怕。”云中秀笑道:“好,那为父就考考你。”云扬问:“怎么考?”云中秀道:“徒步翻越这巴山蜀道,沿途你不得向爹爹娘亲求援,若不成,你也学不成那断水之剑。”

云扬年纪虽幼,好胜之心却极盛,他不识山道险阻,不假思索,当即允道:“爹爹,就这么定。”

徐澜听得皱眉,埋怨丈夫道:“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扬儿?”云中秀笑道:“不磨磨这小子性子,他怎知世事艰难,这是我父子之间的事,师妹不许插手。”

徐澜气得雪脸涨红,恨恨道:“这蜀道何其艰险,你我这样的修道之人,徒步攀越也要费些力气,何况扬儿他……”云中秀执着妻子柔荑,温言道:“师妹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徐澜瞪了云中秀一眼,敛眉不悦。

云中秀道:“走吧。”云扬眉色轩起,活似猕猴儿,蹦跳而出。

踏上蜀道,起初走过几处逼仄小径,倒也不甚难走。越往前走,山径越险,景致越奇,白云一片片只从头上飞来飞去。小云扬攀岩越石,大呼有趣。

走了半炷香光景,山道渐渐狭隘难行,云扬鼻中喘息细细,手足发软,渐渐地使不上劲儿,不禁拧起眉头。

又行一阵,徐澜见云扬大汗淋漓,道:“扬儿,歇一会儿再走罢。”云扬驻足回头,目光落在父亲脸上,见父亲微笑颔首,方自松了一口气。

徐澜足点青石,身轻如燕,流风拂云,身影轻盈曼妙,不可思议,掠过云中秀头顶,翩然落在云扬身畔。只听云中秀笑着调侃道:“红梅女侠这招‘百鸟凌云’的绝技,倒是许久未见了。”

徐澜取出手绢,替爱子抹净汗渍,解下腰间水囊,拨开塞,云扬伸手接过,咕溜溜一阵痛饮,酣畅之气,涌遍全身。

一家三口,箕踞青石小憩,清风拂来,凉意悠悠,遥遥数声猿啼,划破空山寂静,回音缭绕,经久不绝。

身处奇峰削壁,下临万丈深渊,小云扬虽然胆大,也自目眩心摇,心下嘀咕:“这鬼鸟道,忒也难走,剑湖城大大小小的山丘,小爷如履平地,眼下若给这鬼鸟道阻了去路,岂不叫爹爹小瞧了。”他最恨被人小觑,念及此处,一股倔强之气,油然而生。

歇了一阵,起身上路。云扬年幼好事,仍然当先开路。徐澜尾随在后,悉心照料,一颗芳心仍然悬在嗓子眼上,虽有御剑飞行之能,也不禁担忧爱子不慎失足,跌落万丈深渊。

云扬长这般大,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徐澜慈母柔肠,大是心疼,几次开口劝云扬作罢,御剑携之上山。哪知云扬脾性执拗,若不应诺攀至山顶,说什么也不肯随徐澜御剑。徐澜只得把气往云中秀身上撒,不予好脸色相向。云中秀努努嘴,笑而不语。

将至山腰时,日头西落。云扬四肢乏力,汗透衣衫,指间丝丝作痛,苦不堪言,摊开一瞧,已给山石磨蜕了皮肉。方才信誓旦旦地打下赌约,弄到这步田地,满心幽怨,不禁颇为后悔。但囿于父亲之约,轻易不肯低头认输,所受之苦只得吞进肚里,默不作声。

云中秀初时不以为然,后来见云扬力竭难行,全凭一口倔强之气苦苦支撑,也不禁大皱眉头,心道:“扬儿毅力尚可,但要强心如此重,事事不肯低头,日后必大吃苦头。”当即说道:“扬儿,你小小年纪,能爬至这山腰已算难得,爹爹在你这个年纪可做不到,爹爹也累了,御剑山上吧。”自知若不服软,给云扬一个台阶下,这小子拼死也要撑到底。

知子莫若父,云扬果然听得脸色一喜,道:“爹爹此话当真?”云中秀点头道:“爹爹何曾诓过你,走了这许多路,爹爹也累了,御剑上山吧。”云扬听到这话,长长吁了口气。

徐澜横了云中秀一眼,道:“若扬儿身子有恙,我跟你没完。”上前抱起云扬,脚下红光一荡,凌空踏剑飞去。

赤雪两道剑光,顷刻落至山顶平坦处。眼前云白峰翠,点缀几缕炊烟。三人循着炊烟飞去,前方山水明秀,古木浓荫泻处,露出茅檐一角,一张土黄色的酒幌子高挑而出,尤为惹眼。

徐澜道:“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宿,明儿再走吧。”云扬早已疲惫不堪,依偎在徐澜怀里,浑身提不上一丝力气,嘟嘴道:“妈,我肚子好饿。”徐澜道:“好好好,管你吃个饱。”母子俩说说笑笑,径往客栈走去。

用罢饭,暮烟四起,暝色苍茫。徐澜送云扬回到房内,云扬在榻上盘膝打坐,内息运转,行遍各大经脉,身子疲乏之感消去十之八九,不久便鼾声细细,沉沉入了梦乡。徐澜这才退出房去,轻轻带上门。

云扬当晚睡得甚是香甜,直至次日午时,方才睁眼。穿好衣衫鞋袜,推门而出,一片天光刺眼,日头大好。徐澜端来热水点心,呵护得无微不至。云扬洗漱完毕,神采格外焕发。

食毕点心,一家三口又御剑向北。飞行数日,将抵天山境内,云扬放眼望去,但觉天宇苍苍、原野茫茫,风吹草低,漫无边际,不禁心怀辽阔,纵声高呼。

忽尔仰首西北,遥见一座雪峰冲天而起,蔚为壮观,峰顶没入天边云岚,不识几许高俊?山势磅礴,凤翥龙翔,压迫之意直逼而来,比之巴山蜀道,另具一番险韵。

徐澜打开包袱,取出衣物替爱子添置停当。云中秀抱起云扬,御剑飞过草地,翻岭而上。不一会儿,前方二峰危崖耸峙,山石赭暗,犹如铁浇铜铸,遥遥而观,便似两扇天然山门,石壁上凿有三个暗红大字“铁门关”,字迹久历风霜,斑驳陆离。崖顶雪水汇聚成流,银虹泻落。

红白剑芒自二峰之间飞掠而过,仙霞峰赫然在望。雪峰万仞,奇高奇险,云烟缥缈间,琼楼玉宇,若隐若现,俨然仙家胜地。

“爹爹。”云扬遥指云中飞檐,“这里就是仙霞峰吗?”言下颇为激动。云中秀笑道:“是了。”云扬心中嘀咕:“原来爹爹娘亲就是在这大雪山学的本事。”

过了“铁门关”,山崖斧削,直入云天。越往上飞,天气越见严寒,雪花纷落,如羽如毛,随风扑在脸上,点点冰凉。小云扬摊开手掌,白雪落入掌心,顷刻化去。

相传仙霞峰乃是上古天山神女魃修炼之地。魃艺成下山,助黄帝兵败蚩尤,遂归隐天山,收授门徒,创下仙霞派,至今已有千余年。

然传至第十一代掌门人玉清子手中,才将仙霞门户发扬光大。又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大长老创立剑堂,分授门人弟子技艺,门人弟子达千数之众。

天山以仙霞、神女二峰为最,遥遥相对,峰崖浮在白云之上,宛若云海雪岛,亘古飞雪,皑皑无涯。时至今日,仙霞派声名鹊起,门人鼎盛,为天下玄门之正宗。

红白剑光穿过山间云岚,落在仙霞峰头。但见山门上方以狂草镂刻“仙霞”二字,走笔如剑,行云流水,宛似利刃刻就,剑意毕露。两只浮玉雕鹤分列门前,宛然如生,奋首振翅,欲翱长空。

三人方才落地,两个年轻弟子背负长剑,闪出门来,并肩而立。左首一人见云中秀夫妇衣着一红一素,心下一怔,拱手询问:“二位可是鄙派师友?敢问尊姓?弟子好去禀报。”云中秀夫妇虽出身仙霞派,但十余年来绝迹仙流,不曾涉足天山。眼下重回师门,这两个年轻弟子入门不久,乍见之下,自觉面生。

昔日师门学艺时,徐澜年纪最幼,深受一众同门青睐,性子骄纵,寻常弟子都不敢招惹。刻下重回故地,掩在心里的那股傲气,似隐埋多年的火种,顷刻复燃。两个后辈弟子不识趣,拦下门来盘问,正触霉头,惹得她敛眉不悦,大声道:“我们要见慕云子,速速给我让开。”

那年轻弟子听了面色一愕,踌躇不定,道:“这……”慕云子乃仙霞掌门真人,位望尊崇,派中弟子平素只称掌门,从不敢提起名讳,岂知一个妇道人家竟然上山来直呼掌门其名。

两名弟子当值驻守山门,另一人身子矮小精悍,性如烈火,听徐澜言语莽撞,怒道:“你这妇人休在仙霞峰滋扰生事,若不想自讨没趣,赶紧下山去吧。”

徐澜面色殷红如血,显是气恼已极,心道:“昔日在仙霞峰只有我欺负人,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云中秀见她眼神不善,知要发作,忙上前阻拦,还是迟了一步。红影倏闪,但听啪啪两声脆响,眨眼间徐澜又归立原处,俨然不曾动过。

那弟子眼前火星乱冒,两颊高高肿起,痛入骨髓,怒恨交迸,骂道:“泼妇。”反手拔剑,才触及剑柄,红影又已闪到眼前。那弟子惊骇之下,竟忘了拔剑,却见徐澜纵身飘退,不知发生了何事?

原来山门后嗤的一声,飞出一点寒星,瞬息及身。徐澜顾不得教训那弟子,潜运内劲,身子凌空急旋,将来物抄在手中,凝步落地,掌中多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玉棋子,不禁又惊又喜。

风雪中走出一人,袖如流风,身似朗月,鹤发雪眉,双眼精芒四射,众人顿觉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来人呵呵一笑,对徐澜道:“红梅女侠风采不减当年,今日倒跟小辈较起真来了。”

徐澜并不着恼,笑道:“掌门大师兄,你这些徒子徒孙不懂规矩,小妹瞧不过眼,代为管教管教,大师兄这么小家子气呢。”来人正是仙霞派第七十二代掌门人慕云子。两名弟子见掌门亲临,忙垂手侍立。

慕云子仰天哈哈大笑,道:“小师妹已为人妇十余年,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中秀,你也不开导开导,这就是你的不对啦。”

云中秀对娇妻蛮横之性,颇感无奈,慕云子戏言笑责,只得摇头苦笑,携着云扬,上前见礼,道:“掌门师兄亲迎,中秀汗颜无地,师兄别来无恙。”

慕云子捻须而笑,“你二人神仙眷侣,十年来不在仙流露面,音讯全无,若非事态紧急,为兄也不会以本门秘术传书,召你们回来。”说话间瞥见云扬,其子根骨佳秀,一对乌幽幽的眼珠极是灵动,颇惹人喜,当即道:“我滴个乖乖,孩子这般大了,无怪我们老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云中秀对云扬道:“还不给掌门师伯磕头。”云扬上前三步,双膝跪地,扑通通磕了三个头,道:“孩儿给师伯磕头,孩儿单名一个扬字,飞扬之扬。”

“云彩飞扬,好彩头。”慕云子欢喜得老眼眯成一条缝,忙搀起云扬,“都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回到家,还要老头子领路不成。”言语亲切,可见手足情深。

师兄妹三人相携上山,互道别来由情。物换星移,十年光阴弹指而过,仙霞峰景色如昔。云、徐二人复见山上一砖一瓦,一石一木,无不触动心弦,往事一幕幕,流水泻过心田。

道旁五株雪松覆雪傲立,挺拔依旧,石亭宛然。五株雪松好比五名儒士,围亭而立,是以石亭名曰“五先生”亭。夫妇二人再见石亭,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原来此亭乃他夫妇年少时,时常私相密会之地,回想起当时年少轻狂,儿女柔情,不禁蜜意无穷。

慕云子道:“师弟师妹,为兄想收扬儿做关门弟子,师弟师妹可舍得割爱?”

云扬挣扎下地,跪在雪地中,恭恭敬敬地向慕云子磕了四个头,欢喜道:“我有师父了!我有师父了!”

慕云子哈哈大笑,将云扬扶起,他多年不曾收徒,但云扬假以时日雕琢,必有气候,心里着实喜欢。

云中秀大喜过望,心想此子心性顽劣,若得掌门师兄教导,倒是福缘不浅,不由望着娇妻。徐澜心子一软,权衡再三,终于答应。

四人步至广场,但见“朝阳殿”玉柱青瓦,构建宏伟,雄踞山巅。拾阶入殿,一个翩翩少年快步迎出,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较云扬高出半个头,往人前一站,英姿飒爽,俊美似画中人儿,对慕云子恭敬道:“师尊,苍梧师叔归来,说有要事商议,在殿内等候。”

慕云子嗯了一声,对云氏夫妇道:“这是劣徒谢冰,冰儿,快拜见二位师叔,这娃儿为师已收作关门弟子,你们多亲近亲近些。”谢冰躬身抱拳,执礼甚恭。

慕云子说罢,白眉紧拧,径直入内。大殿空旷庄严,青灯十余盏,两排松木椅,左首末椅上坐着个灰袍老者,须发斑白,精神饱满,向慕云子行礼,忽听慕云子身后一人叫道:“苍梧师兄,近来可好?”

苍梧循声看去,眼神光芒闪烁,浓眉轻颤,难掩内心激动,道:“小……小师妹,你……你回来了……”

徐澜眼眶微润,道:“苍梧师兄,你老了许多。”苍梧道:“一转眼都过去十年了!”

慕云子携着云扬,对身旁的白衣少年道:“冰儿,你带云师弟下去安排住舍,为师与诸位师叔有事商议。”

“是,师父。”白衣少年恭敬应允,回头对云扬微微一笑,“小师弟,随我来。”

云扬看着徐澜,道:“娘亲,那我去了。”待徐澜颔首,当即随在白衣少年身后,出门而去。

慕云子道:“坐吧。”苍梧、云中秀、徐澜依言次第入座。苍梧神色凝重,禀道:“掌门师兄,青丘遭遇千年未遇之浩劫,一夜之间,灵狐魔化,凶残暴戾,周遭百姓无一得免,天圣宗司马宗主下令屠狐,一时间血流成河,狐族死伤惨重,仅少数得逃,至今下落不明。”

慕云子心头一震,道:“我倒是小瞧了司马天成这老儿的手段,青丘遭此劫难,灵狐一族竟全族覆没在他手中。”

云中秀听闻天圣宗屠戮青丘狐族,想起那日淮水桃花林,蓬莱素音师太提起小七身世,被宋世秋一路追杀,当时云里雾里,这才恍然。

慕云子一派掌门之尊,修为深不可测,猛地听此噩耗,也自吃惊不小,半晌说不出话来,略略定神,才道:“青丘灵狐一族,乃上古灵兽,为何会魔化?”说到这里,顿了顿,隐隐有一丝不祥征兆,又道:“司马天成假借魔狐之名,一举铲平青丘,不可谓不毒,此事定不简单。苍梧师弟,烦你再入青丘,务必查清有关灵狐魔化的蛛丝马迹,云师弟、徐师妹……”

云、徐二人齐声应道:“掌门师兄请吩咐。”慕云子颔首道:“此事还需你夫妻相助,待我修书一封,劳师弟师妹送往西川蜀山、梵天释门、沧海蓬莱三派,邀三派掌门人赴天山共商大计,早做绸缪,以策万全。这一路留意天圣宗。”

徐澜柳眉微颦,恼道:“宋世秋老匹夫欺我扬儿,我正要去中原找司马天成讨个说法。”慕云子道:“师弟师妹,一切务必小心!”

“是,掌门师兄。”事关重大,三人义不容辞,齐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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