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回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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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明后和我面面相觑,良久说不出话。程晴来这里干什么?

  她和她母亲定居在此,难道是因为她父亲有什么工作吗?

  她是不是现在还留在国外?困惑留在我的脑海中,说不明白的复杂情感纠结着我的心。

  老王又和女房东说道几句,然后话题渐渐往告别的方向转变,他看向我,意图很明显了。机票买过,加上即使留在这里,也查不到什么。我们不是专业人士,胡侦探既然能查到这,那必然还是有点作用。

  我的心上有千万钧重锤。

  老王朝我挤眉弄眼,示意就此告别,我心不甘情不愿,开口问道:“她们……搬走时,没有留下些什么吗?”

  女房东摇摇头。“都是空的。”她说,“她们走时,那个男人再次来过,把东西搬空了,带不走的,也全部烧毁了。”

  “烧毁?用什么烧的?”王明后一惊。

  “铁桶。”她拿手比划下,“这么大,这么深,他们在旁边一直等待烧完,检查过里面的残骸才离开。”

  听完她所说,胡侦探和我们交换了个眼神,胡侦探眼中的含义很明显——寻常人不会这么做。程晴一家很不寻常。

  “烧的是什么东西?”

  “纸张,木板,已经拆下的家具。”女房东说,“我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一家,不缺钱,却不肯买一栋房屋。他们走的时候,我探查了下铁桶里的东西,都烧焦了,化为灰炭,没有值得留意的东西了。”

  胡侦探手敲着桌面,他也感受到不详的预感。

  究竟什么人,临走前需要这样大动干戈地烧东西呢?

  程晴现在又在哪里呢?

  胡侦探不安地摆了两下腿,他越发感觉插进复杂诡异的事件中了。

  钱,他已经收了,部分定金,他也挥霍掉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他必须继续追踪下去。

  “就先到此为止吧!”胡侦探站起身来。

  我们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站起。

  胡侦探望了我们一眼,复杂的眼神并不曾消失。他把手插进衣袋,吹了声口哨。

  “我会继续调查下去的。”他丢下这句话,客气地跟女房东道声别,按住门把手,就先行离开了。

  我、老王和小胖望着他瘦长的身躯从门口消失,互相交换个眼神。

  “是时候回去了。”老王说。

  “……”

  “恩……不要让李导他们等太久……”王明后又说。

  “……”

  “靠!看我干什么,表态啊!”

  “……回去,回去!”

  我的心在纠葛着,痛苦难堪。

  但这时候还能有什么样的其他举措呢?线索到此中止,胡侦探还打算留在这个国家继续调查。

  那我该怎么办呢?

  落寞的街道和繁荣的都市交相辉映,怪诞又离奇。

  我欠一欠身,站了起来。

  “走吧,走吧……”老王轻轻叹了一声。

  他也站起。我们三人走到门口,房东和毕婷也来到大门前。这本来就此告一段落,不料,门口忽然来了几个人。

  韩太太再次出现,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白种人,还有两个打扮奇怪的人物,后面跟这个老绅士——这一位,我瞧着有点眼熟。他叫史密斯,是曾经把韩漠夫妇带领到王启朝婚礼上的人物。

  “你父母和大哥就要赶来了。”韩太太冷漠地说。

  她态度很随和,可彻底激怒了老王。这对夫妇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们,眼神和语气带着蔑视,实在让人难以容忍。

  “为什么?!”王明后高呼,两手握成拳头,捏得紧紧的。

  “你开枪的时候想想为什么?”韩太太耸耸肩。

  “靠!那还不是你们纠缠在先!”王明后怒骂,“打不过,就向家长打小报告,你是小学生吗?!”

  韩太太摇摇头。她在国外待得太久了,她经历过向它们崇拜和低头的岁月,她已经耗费很长时间和青春在里头,信仰它们,就为了摆脱她父辈那些岁月沉积下来封建思想的压迫。现在,她摆脱了,但她被新一代给赶超了。她没有办法接受这点,仿佛这么做,她以前接受的所有学识和耗费的辛苦,都白白浪费了。

  前方车道上响起几声鸣笛。

  “你家人来了。”韩太太说。

  王明后连忙跑到外面,我和小胖也一同尾随。王业华先生从车上下来了,同时推开后座车门的人物是他的太太。他的长子,虽然得知消息,但并不曾过来。他很看轻这件事,说有私事要忙。他大学的教授在找他,这位教授在他的婚礼中给予了很珍贵的祝福,现在,他得要和他的太太共同拜访他,面对面地道谢。

  王先生和王太太担忧地望着第二个儿子。

  王先生更是大步踏前,走到史密斯先生旁,两人用外语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这一次两人说话声音又快又急,即使稍有英语底子,仍不能很明确地获知他们是什么意思,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史密斯先生来找茬,王先生在跟他谈判。

  “你们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

  王业华先生说了几句话,回头对老王慢条斯理地说。

  “靠!凭什么?”王明后勃然大怒。

  这时候毕婷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向老王的父亲解释道:“您的儿子没有错,是他们惹事在先。”

  于是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比方我们怎么找她有事,韩氏夫妇挑衅,在监控摄像头下打伤自己,想要栽赃我们。

  “视频还在屋里。”毕婷说,“我可以找给你看。”她怕老王父亲不信,便想验证。

  王业华先生摆摆手,示意不用。

  儿子是他生的,即使在千里之外,他也仍关心他的举动。他知道这个儿子做不出那种事情。可惜,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了。

  “史密斯先生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王业华琢磨着用词,缓慢地说。

  “扯淡!”王明后暴跳如雷。

  “你是怎么和你爸说话的!”王太太扶着车门说。

  王明后不可置信地盯了他老妈一眼,倒退一步。他在国内和父母聊天,都是通过网络视频,有时是电话。隔着一块硬邦邦的物体,温和的人能显得疏远,而看似理智得体的人,背后却是令人……那么的一言难尽。

  王明后这是第一次和他父母对峙,他深深地呼吸,胸口上下起伏。他感到怒不可遏,可接下来又是一股悲凉。他盯着他的父母,沉默地不发声。

  “快道歉。”王业华先生说。

  “不道歉!”王明后气冲冲道。

  王业华先生没有多说,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背过手,在草坪上走来走去。一时间,有股难言的酸楚击打着他的心脏。他抬起手,花白的汗毛以及浮肿并起了许多细小纹络的肌肤刺痛他的眼睛,他咂舌两下,一股焦渴像火一般从喉间烧到心窝里。他的脸蜡黄起来。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与丈夫多年相处的王太太很了解自家丈夫的脾性。她问了一句“怎么了?”,王业华摇摇头。其实在车上他就做好决定了。这项决定他没有跟太太说,因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的大儿子在国外长大。

  二儿子则成长在国内。

  两种不同的思想,两种不同的经历。他以为这种不同的阅历能令他们互相看到各自的短板,借鉴与帮衬着。在当时,时代的大融合是不可避免的,是肉眼可见的。

  然而,这种大融合并没有让大家从隔岸相望变成身在同一个游乐园,彼此打量,互露微笑,相拥亲吻,其乐融融,而是你的拳头挨到我的脸,我的鞋踩到你的脚跟,冲突一触即发。他才意识到,似乎在历史的潮流中,每一次融合都充沛着血腥和战争。而他两个儿子之间,在思想上必然会有种隔膜,为此,他心生恐惧。

  他是生意人。

  知道凡事要做最坏的准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是要站在哪一边呢?!

  他心里有了决断。

  王业华先生想了想,终于对王明后说:“你回国吧,不要再过来了。”

  王太太以为她丈夫生气了,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别说这种话!”她从车边走到她丈夫身边,拉了一下他的手。王先生轻轻摆脱她的手,令王太太有些不自在,她扭转身子,对王明后说:“你跟你爸爸道个歉。”

  王明后没听她的。

  他仍然在气头上,差点没跳起来。

  王业华先生忽然道:“我老了。”

  王先生这话一说出口,王太太就歪在一旁捂着脸,哭了。

  她哭了一会儿,别过脸去,从衣袋里掏出纸巾擦擦眼睛。如果是电视剧里常演的那一套,接着就该痛哭流涕,诉说些生活艰难。不料,王先生并未按她的预料进展。

  王业华叹口气,仰望天空道:“我年轻时候,不怕死!怎么年老了,就变得谨慎胆小,神思惶恐了呢?难道是因为体力弱了,连精神上也脆弱了吗?”

  他习惯在自身身上找问题。他并不因为自己年龄老,就以为经验充沛。他常在脑海中搜寻年轻时的感受,那时候的青涩、勇气、执着和肯定。他很清晰地理解到,他不是因为年龄大了,才有钱了。他现在的财富是年轻时的收获的延续。

  “老公!”王太太凄苦地说。

  “实干兴国!”王业华说。

  “关我有什么事?我是绝对不会道歉的!”王明后拧巴地说。

  “和你有关系!有关系!”

  王业华的声音有些痛苦。老王的态度非常不屑:“总之,我要回去了!”

  “对!回去!”王业华激动地说,“回国,不要再过来!”他两只手握得紧紧的,肩却向下倾塌。他的五官本来很柔和,儒雅且平和,但现在,却染上痛苦的沉思。他咬着牙,喘着气,像是得了严重气管炎那样噗噗往外喷气,他用力地说:“不要过来了。”

  王明后愣了一会神,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动了他。他隔着这么多人去望他的父亲,忽然理解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理解。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群人疑惑而饶有兴趣的观察下突发的心领神会。

  那是一种顿悟,也是一种醍醐灌顶,是夹杂着苦楚的微微甜蜜。他和他的父亲达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共识,不同于好莱坞的那种“长大后,我就成为你”,也不同于国产电视剧中临坐在病床前的反思和悔恨,退让与宽容。这是一种微妙的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的,但是,是父子之间不需要言语的灵犀。

  “回国!”王业华先生吼道。

  几乎石破天惊,撼天动地。王太太吓了一跳,一手按住车门。旁边那几个看热闹的外国佬也愣住了,韩太太脸上浮现出一股高深莫测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好!我今天下午就回国!”王明后直着脖子吼道。王业华先生的手抖了两抖,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银链子像泪珠般滚动,他看了下时间,早上九点半。他把怀表又收好。

  史密斯先生忙用英文问了王业华先生几句,他冷冰冰的,客客气气地做了回答。

  王明后站在原地,树篱对面是柏油路的街道,绿草坪上有一盏凄凄惨惨的路灯。这条小街道的对面也仍然是栋房屋,门前的磨石子地面泛着同样凄惨的光。

  “走吧!”我说。

  之前在客厅里,在我痛苦万分时,老王推了我一把。这时候得要我出把力,带着他往前走。

  王明后听到声音,终于从恍惚的神情中拉了回来,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纠结抖了两下,然后像下定决心般,用力一点头,道:“好!走!”

  他咬着牙,大步向前走,朝院子的门外走去。外面绿草茵茵,光芒四射。

  王太太尖叫了一声:“站住!”

  王先生则更果断一些,他喊道:“走!”

  王明后牙关咬得更紧了,前面的是房子、树影和轻盈的天空,教堂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某种金属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地冒出来。我们不知道是有人死了,教堂在敲钟,还是附近有工地在打桩,一种怪异的声音随着思维飘荡。我说不清这是快乐,还是悲伤。身后是房屋,一块带着车库的小院子,一些乱七八糟的堆积的物品,还有爬山虎。活着的,还有死着的物件摆在那里,是既定事实。前方是未知的,流淌着的,固若金汤的,无论是蓝天,还是大海,又或者是漫漫的,不知命运的长途。

  附近哪儿的人家,从层层爬山虎交叠的绿叶中,咿唔地响起悠扬的风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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