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医者不自医(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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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点什么,两位?”

  “南方酥皮牛排配薯条,手撕猪肉汉堡,一份洋葱汤。再要个树莓蛋糕和迷你汉堡餐后打包。”

  服务员的指尖在小平板上摁来摁去,看材质像是樱桃木:“胃口真好。您呢?”

  “田园沙拉和玉米片。有冰酒吗?”

  “我们这儿有合众国的每一种酒——当然,不是最高级的那些。”

  “要一杯。”

  服务员飞快记了账,向两人微笑后走远。餐吧“烟熏牛仔”里一片热闹,黄色的灯光因旋转的风扇叶而一闪一闪,被截断的光映在台球桌前与扑克牌局上,另一侧的吸烟区被烟雾笼罩。

  真帆打量着异国的餐厅:“我很少来这种地方。”

  “你平常要么清吧、咖啡厅要么高档西餐厅,偶尔试试不一样的风格也不错。”

  医生斜眼瞧着台球桌前的壮汉们:“那些人喝醉了之后会举着酒杯大吵大闹。”

  “现实生活中才没那么多惹是生非的酒鬼。”

  “是你见得少罢了。”

  医生的酒很快就上了,她安静地饮着餐前酒。公孙策透过高脚杯中澄澈的澹金色酒液观赏着她的容颜。

  医生那冷澹的做派总让过去的他有些微小的畏惧,因而他小时候从不敢盯着对方看,只敢在说话时悄悄地瞥上那么一眼。过去的公孙策总关注她的澹妆和衣着,觉得真帆姐姐一举一动都成熟得像个社会上的大人物。如今公孙策才发觉她的五官轮廓其实很柔和,察觉到她坚冰融化后的眼中带着点倦意与接触新环境的兴奋,酒精加速了血液循环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红,像个涉世未深的可爱姑娘。

  “怎么了?”真帆察觉到他的视线。

  “在看你。”公孙策微笑,“觉得你可爱又漂亮。”

  “把可爱去掉我会更开心。”真帆叹气,“从什么时候开始,幼稚的小男孩变成油嘴滑舌的男人了。”

  “夸你一句还要挨骂,我这弟弟好难做啊。”

  两人齐声笑了起来。不多时他们的晚餐上了桌,真帆要的沙拉看上去普普通通,公孙策的牛排瞧着倒是分外有特色。那是两大块炸得金黄酥脆的牛肉,上面淋了一层奶油色的酱汁,底下如不要钱般垫着一大层粗薯条。

  “很不健康。”真帆评价,“你要的全是高热量煎炸食品……”

  “来我分你一半!”

  真帆的评语还未说完,公孙策把一块牛肉夹到了她的盘子里。她不想拒绝弟弟的好意,便拿起刀叉,勉为其难地为自己切了一块,发觉牛排的味道意外美味。面衣并不厚实,如连锁店的炸鸡脆皮般脆而薄,牛肉本身汁水充盈,调味不重,味道主要依靠上面的酱料提供,她尝出了酪乳、胡椒、黄油与蒜的味道。

  对于工作了一天的人而言,这份牛扒实在是过于到位的奖赏,以至于她决定给自己再切一小块。

  当她准备停下刀叉时,牛肉已经被吃完了。

  真帆的脸略有点发红,公孙策笑嘻嘻地问:“真帆姐你多久没吃过油炸食品了?”

  “没有多久。”她下意识答道,“上一次是……”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真帆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她和卡尔黛西亚聚会时常见那姑娘捧着炸鸡奶昔烤肉之类的大吃大喝,但她往往拒绝学妹的推荐。如今提起饮食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口腔中残留的黑咖啡的味道,还有那些精致而小分量的虾、扇贝与薄牛肉片。

  “……很久之前。”真帆有点低落。

  “听我的,饮食方面偶尔放纵一次没问题。高热量食品能带来简单纯粹的快乐。”

  “快乐到最后就会变成莫垣凯那样。”

  “那是他乐极生悲,你看迟子敬保持得多好。”公孙策耸肩,“大家都还年轻,别把自己早早活成大叔阿姨的样子啊,那样的话到了三十年后会很遗憾的。”

  真帆心想他说得有道理,公孙策的青春充实过头了以至于他在说这类话题时格外有说服力。他们一起分享了之后的汉堡、玉米片、洋葱汤与那杯酒,真帆往某人的嘴里硬塞了些绿色蔬菜以督促他营养均衡。

  “拜托我又不是小孩子。”公孙策抗议。

  “听话吃菜。”真帆板起脸来,灰发青年只得嚼着那些新鲜的菜叶。愉快的晚餐结束后他举手示意准备买单,桌对面的真帆站起来,用纸巾擦拭他的嘴角。

  这个姿势下被黑衣包裹的曲线清晰可见,公孙策的视线一时间不知该往哪放,他察觉到看哪都不太合适索性将视线转向女子的锁骨。

  他盯着盯着觉得更不合适了。

  “吃得满嘴都是。”真帆坐回座位上,展示纸巾上的酱汁,责怪道,“毛毛躁躁。”

  “额……谢谢……”

  公孙策讷讷地抹着鼻子,余光瞟见来结账的服务员在使劲憋笑。

  他们离开了吵吵嚷嚷的餐吧,夜幕下的百鸟市比起白日宁静得多,好似来到了真正的森林。真帆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与他并肩而行。

  “我说,真帆姐。”公孙策憋了半天,忍不住说道,“就是说我知道我不该自作多情但你对我态度是不是转变得有点大……”

  真帆抬头说道:“对你太好了?”

  “好得我都不习惯了。”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真帆说,“以前看你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毛毛躁躁想帮你擦擦嘴,给你治疗的时候想和你说少出去逞英雄平平安安生活,帮你开药的时候想监督你每天吃完……但是我每次都克制住了,想着不要多生枝节保住自己的形象。除了那次你尝试催眠我的时候我难得打算配合你一下,可惜被卡尔黛西亚搅黄了。”

  公孙策不大不小被吓了一跳:“我草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前一天是中秋节啊,你和莫垣凯折腾了一整天都没来及吃月饼。”真帆澹澹地说,“你只是想起来觉得有点难受,想找真帆姐姐陪陪你罢了。”

  那天他拿着个破硬币去找医生玩所谓的催眠术,正好被前来拜访的卡尔黛西亚撞破,于是诡言道化被红狮子和医生追杀了半个苍穹之都,旁观的大哥笑出了猪叫。这事儿成为了诡言道化的笑柄之一,可其实他向来都不信什么劳什子催眠术,他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和暗恋对象说说话,期望医生能看穿他的犹豫留他待上一会。

  公孙策满心以为真帆只将那事当做又一次恶劣的恶作剧,没想到如今却被说破了当年的心思,一时间很有些尴尬。

  “你知道我当时还很蠢……”

  “我知道,我那时也很愚蠢。”真帆离他近了些,“我总是为了安全感和面子而摆出那样的做派来,可在空亡离去后我觉得那是很没意义的事情。亲朋好友都不是永远陪在身边的呀,他们会成长会变化也会离去,等到那时我再觉得后悔就来不及了。

  三十年后我回顾青春时发觉我曾经有很亲密的学妹但我从来没陪她认认真真玩过一次,我曾经有很关心的男孩但我从来没对他表达过好意,我该有多么自怨自艾又会多么后悔?可到了那时一切早已回不去了,我不能拉着已为人母的卡尔黛西亚去游乐园,我也不能到了那时才吞吞吐吐和你说其实我当年很关心你只是不好意思说明……我甚至不确定我们能否在这危险的世界中活到三十年后,表达不了的关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真帆一口气说了那样多的话语,她的侧颜竟有些悲怆了。这时公孙策才意识到空亡的离去对她的刺激有多么大,大到能让一个冷漠的人改变自己坚如磐石的人生观念。

  “我不想变成柏奥利那样,成为一味向着‘曾经’伸手的老人啊。”真帆轻叹,“所以我想珍惜当下的时光,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尽可能都完成,这样一来许久后我的回忆就不仅是那些曾经的血腥和遗憾了。

  我前几天去找了卡尔黛西亚和云璎琅一起出门,我们一块去看电影吃甜品说些没有营养的话题,像个普通学生一样消磨时光感觉意外不错。我想我许多年后仍会想起这些没什么意义的活动,正如我会想起我曾经和你在绿荫下漫步,和你在异国的餐厅用餐,我和当年那个小男孩一起成长也一起分享了时间,我们都有着不留遗憾的共同回忆。”

  记忆中那个冷漠又别扭的女孩在公孙策脑中闪过,当年的医生从不肯与他说一句私事,他们认识很多年但大多数时候的交流只限于治疗后的只言片语。这样一个人到了现在反而变得话多了起来,好像要将之前憋着的那些话全说出来。

  公孙策轻拍她的肩膀,陪她一起走在灯光下的夜幕中,听树上声声蝉鸣。

  “真帆姐你想得好多啊。”

  “像个单亲母亲一样絮絮叨叨。”真帆苦笑。

  “小绫音可比你大呢,你不算单亲母亲的。”公孙策挠挠头,“本想开导开导你反而搞得我自己犹豫了……说来你想得这么透彻又何必犹豫职业问题,不想做了辞职就是呀。”

  “我知道,但是……”真帆说到一半卡了壳。

  但是什么呢?她已经想得这般明确了怎么还迟迟下不了决断呢?好像心里还有块绊脚石顽固地挡在她的抉择前,跟她一遍遍重复说考虑清楚啊赤口真帆,却又不说再考虑的理由,只是在那堵得发慌。

  “……我再想想吧。”

  ·

  到了最后真帆也没得出个结论来,她此时分外优柔寡断。公孙策与姑娘们联系后得知她们正在做大数据调查,艾兰迪亚建议他用晚间时间思考下自己的修行问题。

  于是两人随便熘达了一会,在露天广场旁的长椅上坐下。广场正中的巨幅荧幕正播放着现场直播的晚间节目,在辩论节目上交锋的双方是盖乌斯·奥提密斯与几日前刚在绚磁之州出现过的杰戈·德鲁苏斯。

  两位大人物亲身上阵,在二十亿国民面前讨论着“古老精神在当代的文化实现”,他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似两位演技了得的超级巨星。杰戈发言时一改平日平易近人的做派,每每抛出尖锐质问与诛心之语,盖乌斯在一句句诘问前不动如山,将红衣总督的攻势一一化解,用圣典中的原句与典故当做他反击的炮弹。

  盖乌斯严肃地说道:“我们必须注意到,圣典中的一部分耳熟能详的故事——十字架的裁决,复仇的右拳,携带左轮枪与手斧的巡礼——带着圣者时代的浓厚文化烙印。以当今视角看来,圣典的字里行间满是浓厚的暴力色彩,它们是粗鲁的,甚至野蛮的。这是进步带来的观念迭代,更是文明发展的必然性。

  先祖教导他们的孩子要勇于复仇与报复,是因为千年前的孩童生活在残酷蛮荒的世界中,他们需要蛮横与豪勇以维护生命。而如今我们生活在钢铁森林内,我们的合众国是现代文明的代言词。我真诚地请求各位父亲与母亲思考片刻。21世纪的我们是否还应教导子女去对他们的同龄人拳打脚踢?亦或者,我们可以教育孩子以更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

  尽管刺猬头的杰戈在之后的时间中尽力扞卫圣典与教会的正当性,但他到底还是在这场辩驳中败下了阵来。盖乌斯·奥提密斯的发言在屏幕内外均赢得了满堂喝彩,广场上的人们纷纷探讨着他的观点。公孙策从人们的脸上看到了被说服的信任,他意识到此人的声望在民间恐怕不低。

  “盖乌斯·奥提密斯与他的儿子一样虚伪。”真帆评价道,“如果他真是一位文明人,他不会将奥鲁斯教成那副样子。”

  “政治家都是双面人。”公孙策专心致志地翻着手机里的图纸,“我前几天和杰戈先生见过一面,他水平也同样不低。他是想要以势压人给盖乌斯扣上‘叛经离道’的帽子,只不过……”

  “弄巧成拙?”

  “或许他低估了对手。”公孙策若有所思。

  真帆将脸凑了过来,与他一起看着手机中那些夸张的武装:巨型手炮、打桩机、可变形手斧、火箭拳套……莫垣凯在今日清晨就把海量的武装概念图发了过来,公孙策不用问就知道艾兰迪亚早早就给他了嘱托。

  真帆困惑道:“这些东西对你还有什么用?”

  “用处很大……”公孙策向她简要解释了下模因心意的概念,“我正在抓紧时间取材。”

  “你已经成功了一次,为什么你不继续做呢?”真帆问,“用相同的思路去做类似的招式。”

  “没那么简单,这就像是写文章编曲子,你总需要灵感。”公孙策在太阳穴旁画着圈,“没灵感你要写篇好的就要日复一日在桌前下死功夫,期望汗水与时间能够堆出一篇名作。我好不容易才刚走出通神结束后的极端期,可没那么多时间慢慢练。”

  真帆调笑:“用色欲当研发素材的话,你的灵感应当无穷无尽。”

  “别这样我走出色小鬼阶段了。”

  真帆的指尖划过他的脖子:“是谁在刚刚盯着我的锁骨看?”

  “光明正大地瞧就不叫色小鬼了,那是风流浪子!”公孙策义正言辞,“唉认真点说我感觉自己没什么思路。我想要做那种一劳永逸的武器,比如手炮之类的,但你知道我平常不怎么用武器战斗。”

  “你喜欢用小道具,但决胜负还是依靠自己。”

  “是啊……”公孙策愁眉苦脸,“所以怎么打草稿都觉得别扭。”

  真帆琢磨着这段话语,突然想到了个不错的点子,她向弟弟伸手。

  “手给我,不许动。”

  公孙策听话地将右手搭了过来。肉体制御的能力随着接触发动,精细的改造只一瞬间就完成了。他的右臂自小臂以下里外翻转后完全变形,骨质结构移到外侧构成坚硬的白色骨甲,血肉则回缩至内侧,生成了散发着诡异蓝光的不详动力源。他的右手被改造成了一只长炮筒。

  公孙策挥舞着他的新胳膊,眼神由迷惑变作惊喜。

  “义体式改造?感觉还真不错。这样一来就能真正意义上如臂指使了,可惜我没办法操控自己的……”

  “你可以。”真帆指出,“你的通神法能实现能量躯体,你甚至能让自己变成利剑,变成巨龙。”

  “!”

  公孙策激动地从长椅上站起,察觉到这点的他顿时茅塞顿开。常态下的他自然没法操控肉体,但发动转生的他可以!如果他能进一步掌握自己的通神法,如果他能学着卡尔黛西亚那样使用部分元素化的技巧……

  “真帆姐你说得对啊!”公孙策兴奋地挥舞着胳膊,“我可以参考义体构建术式啊!走我们去找义体医生,木械之州最权威的义体专家是谁?”

  “是柏奥利·达达里昂。”真帆抱歉地说。

  公孙策的热情一下子被一盆子冷水浇灭了。他坐回长椅上,寻思了一阵,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打通了某个游侠的电话。

  “怎么了帅哥?”瑟薇丝的声音含湖不清,她似乎在吃饭,“你在这破地方迷路了?”

  “这倒不是。”公孙策没精打采地说,“向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本地有什么知名的义体专家吗?”

  “木械之州最厉害的义体专家不就是达达里昂家的柏奥利咯。”瑟薇丝说,“你去找其他游侠或者研究员他们保准给你这个答复。”

  公孙策听出弦外之音:“你有其他看法?”

  瑟薇丝笑得相当得意,让人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她自满的笑容。

  “嘿呀,我是虔诚教徒嘛,教会自然有值得信赖的自己人。我认识个叫格瑞·维卢斯的神父,那家伙技术相当靠谱,连总部的特工断手缺脚了都找他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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