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回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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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75

  暗河的水位正以不正常的速度上升,这一点萧侃早已察觉。

  尤其是她站在烽燧下的一会功夫,就眼见着澄净的河水变得浑浊不堪,从腰部蔓延至胸口。

  河水清浅,说明流速缓慢,而河水泛浑,则意味着水流卷起了河底的泥沙。

  纵然不在此处,也一定离得不远。

  可眼下有比水位更急迫、更危险的事。

  燕山月手持短刀,刀刃抵着麻绳,王芳菲哭求无果,开始拼死挣扎。

  “雪儿!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妈妈啊!”

  “你、你总不能对你的亲生母亲下手吧?”

  “你会遭天谴的!你不能这样!”

  ……

  她的嚎叫惊醒了身侧的赵河远,他两眼一睁,全身的重量都挂在手腕上,几乎要把腕骨拉断。

  悬空的脚底将恐惧升级,昏暗的四周提醒他身处何地。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几天,燕山月领着他们在魔鬼城里来回转悠,好不容易在一处塔状雅丹的下方找到入口,他们吊着绳索一一滑下来,进入这座神秘的地下古城。

  看到城池的那一刻,赵河远认定自己要赚大发了。

  不光是《得眼林》,只需在城中一番挖掘,必定能挖出不少宝贝。

  他迫不及待地命令手下即刻搜城。

  然而燕山月突然掏出一小瓶西洋参含片,说是地下氧气稀薄,建议大家含一片提神,而他最后的记忆,恰好停留在吃下所谓的“西洋参含片”!

  “是你……是你给我们下的药?你这个白眼狼,我好心好意对你,你却恩将仇报!”

  地底空荡,他的叫骂声迅速散开,又慢悠悠地绕回来。

  ——白眼狼……

  ——恩将仇报……

  燕山月勾起嘴角,冷白的幽光在她脸上笼出一层缥缈的雾气。

  她说:“这些词用在你身上才更合适吧?”

  赵河远咬牙切齿地回道:“是,我是出卖了沙卫,但那能怪我吗?他要是听从我的安排,大家都会过得很好!”

  “他就是错信了你们的话,才会走上绝路!”燕山月一改往日的平静淡漠,“要不是你蛊惑他,要不是她逼他,我爹根本不会死!”

  “呵……”

  赵河远没有丝毫悔意。

  “他要是有主见就别听我的,听了我的,就该乖乖照做,可他偏偏没脑子还自以为是,做事做一半,听话听一半,死了也是活该,是他咎由自取!”

  这些话无疑让燕山月的情绪更加激动,她持刀向下,两指粗细的麻绳顿时断开一股。

  “那我让你们也体验一下,什么叫咎由自取!”

  赵河远笑得更放肆了。

  “你瞧,你和你爹一个样,太容易被人牵着走,我说他活该,你就要杀我,那我说他无辜、说他可怜,你会放了我吗?”

  燕山月动作一顿,“当然不会。”

  赵河远厉声反驳:“那你杀了我,无非证明他就是没出息,就是活该!死了还要靠女儿帮他报仇,不光自己是罪犯,连女儿也要被连累!”

  “假如他当初听我的,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你从小就聪明,这个道理不会不明白,不如我们联手,只要巡展顺利,我可以用他的名字在国外建一座博物馆!”

  王芳菲赶忙附和,“对呀对呀,雪儿,你爹在国内是罪犯,我们可以让他在国外做名人!那个……那个华尔纳先生,他们家族在美国很有威望!”

  燕山月敛起眼眸,静静地闭目思考。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

  “赵河远,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他一个杀了陈恪的人,连陈海都不会放过他,何况是与华尔纳家族合作。

  “你的花言巧语留给阎王听吧,看他会不会让你少下一层地狱,而我……”

  她恨恨地凝视两张令她作呕的嘴脸,一字一顿地说——

  “只、要、你、们、死。”

  那声音似透骨的针,钻进皮肉,织成血网,将他们死死缠绕。

  赵河远觉察情况不对,试图抓住绳子向上攀爬,无奈脚底没有支撑,他完全使不上劲。

  目光一瞥,他望见烽燧下的萧侃与林寻白。

  “萧老板!”

  他大喊一声,仿佛是窥见了天光。

  萧侃也给了他回应,“赵总,别来无恙?”

  赵河远命悬一线,哪有客套的心情,“你不来救我吗?我可是你的雇主,你的五百万不想要了?”

  “哟,我那五百万还在吗?”萧侃故作惊讶。

  “在在在!”赵河远眼前一亮,奋力地点头,“你把我救出去,我给你五百万,不,我给你一千万!”

  说实话,此时此刻最胆战心惊的,除了赵河远与王芳菲,便是林寻白。

  他一个人民警察,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燕山月割断绳子而不上前阻拦呢?他没有贸然行动,是担心自己言行不当会激怒燕山月。

  特别是他身旁的萧侃,一不留神就能添油加柴。

  眼见她与赵河远谈判讲价,他竟松下半口气,不知是一千万的诱惑足够大,还是别的什么,她当真叫了一声。

  “燕子,等一下!”

  燕山月蹙起眉头,“萧侃,我是骗了你,但你我之间的事,与他们无关!”

  赵河远仍在疾声呼救。

  “两千万!我给你两千万!”

  萧侃眉梢一动,划动双臂,直奔烽燧而去,林寻白一步不离地跟上她,燕山月怕她真要阻拦自己,不由地握紧手中的短刀。

  “你们别过来!”

  萧侃仰头看去,目光真诚又恳切。

  “燕子,他说要给我两千万。”

  “萧侃你……”

  “河远集团是上市公司,他居然好意思只出两千万!简直不要脸!你等等我,我马上上来帮你!摔死他太特么客气了!”

  林寻白脚下一绊,呛了一大口浑水。

  靠!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她铁定是要和燕山月联手搞死赵河远的!

  烽燧长宽近六米,占地三十多平,为了防止敌军偷袭,门洞距离地面有一丈多的高度,放哨的士兵要靠梯子才能进出其中,燕山月也带了木梯,只是河水升高,梯子不见踪影。

  萧侃当机立断,一把将身后的林寻白拖过来,三下五除二骑上他的肩膀,直接把他当人梯使。

  林寻白拽住她的脚踝,压低声音道:“你冷静一点,燕老板有情绪我可以理解,可你不能煽风点……”

  萧侃没理他,脚下一蹬,利落地扒住门洞的边沿。

  林寻白被她踹得膝盖一弯,差点又要呛水,再抬头时,她已经爬进了烽燧。

  她、她倒是拉他一把啊!

  

  烽燧内部没有光源,萧侃顺着破损的台阶摸黑向上,终于来到烽燧的顶端。

  也终于真正地见到了燕山月。

  她一袭青衣立在望楼中央,像一株生于荒野的藤蔓,在没有阳光、没有雨露的环境里,努力攀援,艰难求存。

  萧侃鼻尖一酸,缓缓向她走近,同时不经意地朝麻绳瞥了一眼。

  绳子共四股,断了一股,还剩三股。

  燕山月握刀的手依旧没松,刀锋始终对着麻绳。

  但她确实在等萧侃。

  下方的赵河远不死心,继续与萧侃谈判,“两千万太少,那我给你五千万!或者给你股份!河远集团的干股!”

  萧侃深吸一口气,越过燕山月,走到木栅旁。

  “你还记得柳晨光吗?”她问。

  这个名字对赵河远来说,实在过于遥远,也过于……不重要,他一时想不起来。

  萧侃给了他一些提示。

  “五年前,藏云艺术馆建成的时候,你把周老师的一位学生叫去办公室,雇他来敦煌找《得眼林》,你忘了吗?”

  她如此一说,赵河远有点印象了,“他并没有找到壁画。”

  “对,他没有找到,而且死在了敦煌。”

  赵河远一愣。

  大概猜出了他们的关系,既然她与燕山月都是仇人,他索性把心一横,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贱人!一个拿假画骗我,一个拿真画诓我!你们杀了我,谁也跑不掉!”

  萧侃摊手,示意他看看周围的环境。

  “赵总,这里又不是美术馆,杀人怎么会跑不掉?”

  赵河远深知自己的处境,尽管嘴上不服输,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被会被发现的!”

  萧侃冷冷一笑。

  “你下来的时候,没看到城楼上悬挂的白骨吗?应该见到了吧,所以保镖才吓得失足坠落,等你们死了,我把你们也挂去那里,五百具骸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臭了、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王芳菲的情绪彻底失控,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嚎。

  比魔鬼城中的风声更像鬼叫。

  燕山月走到萧侃身后,“别和他们浪费口舌,你的仇,我的仇,今天一起报。”

  说罢,她毅然决然地割断第二股麻绳。

  萧侃再次叫住她。

  “不过燕子……”

  “嗯?”

  “让他们痛快地死在这里,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燕山月又一次停了下来。

  萧侃顺势扶住她的手腕,“沙卫死了,背负着所有骂名,赵河远死了,反而是一条轰动的社会新闻,他还是着名企业家,还是爱国慈善家,不明真相的群众只会发出惋惜,可怜他英年早逝,好人不长命。”

  “而你……”

  则会白白沾染鲜血。

  她是古董修复师,有着世间少有的灵巧双手,纤纤十指,可补绢贴瓷,可勾线点彩,化腐朽为神奇。

  哪怕这里是地底深洞,哪怕真的不会有人发现。

  她这样的人,这样的手,都不值得触碰肮脏,更不值得陷入泥潭。

  燕山月沉默数秒。

  很快,她就明白了萧侃的意图。

  “我知道,你想劝我收手,但整整二十五年,我无时无刻不盼着这一天,我能带他们来,就没想过回头。”

  她的双眼迸射出血色的杀气,无数的往事,无数的恨,都在这双隐忍多年的眼瞳中翻涌。

  萧侃心里清楚,劝服燕山月是极难的事。

  因为恨意是最难被消解的东西,有怨念、有不甘,还有许许多多的遗憾,失去的时光,离别的亲友,只要遗憾存在,恨意便不会消散。

  “燕子,我不想劝你回头,我甚至希望你一直向前,永不回头。”

  复仇的快意无可比拟,萧侃比谁都睚眦必报。

  然而——

  “你不能忘记来时的路。”

  燕山月当即怔住。

  她蓦然想起二十五年前,沙卫紧紧地把她抱在臂弯里,将壁画的下落告诉她,天寒地冻的时节,父女二人相互取暖,彼此陪伴。

  “雪儿,等爹有钱了,就送你去念书。”

  “千佛洞有好多女研究员,她们说女娃念书才有出息!”

  毫无征兆的,泪水从她的眼眶滚落,顺着脸颊簌簌而下。

  沙卫之所以没有在口供中提到的春生,是寄希望于他能照顾沙雪,换而言之,不管春生做与不做,他在乎的都不是春生。

  而是他的雪儿过得好不好。

  那正是她来时的路。

  萧侃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属于沙雪的恨是一触即发的火山,是不可靠近的深渊,可燕山月不该有那些恨。

  当她为自己取名燕山月的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就重新开启了。

  有慧眼识珠的恩师,有志同道合的同门,还有萧侃这样出生入死的搭档,她不再是一个人独行。

  沙雪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

  燕山月也不必为了沙雪回头。

  短刀从手中滑落,她悲戚地放声恸哭,一如那个曾经失去一切的无助孩童。

  萧侃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燕山月却抬起头来,在她瘦削而苍白的脸庞上,泛红的泪眼忽然变得至深至暗。

  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晚了……”

  “萧侃,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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