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年生死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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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生面色凝重,他语气无力地对林山说:“三叔,你莫要着急,你要不要先进去看看,我也只是刚来的时候,想着以我对陈挽的了解,这会儿他该醒了。没想……”

  林山瞪大眼睛看着侄子看了好一会儿后发问:“你原本可是要偷偷放走他?”

  春生低头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没错,我是想着,要是他酒醒,我和他说说看,说不定他能念我们往日旧情,这个事情就不再追究了,那他想走就走,你们也不用正月头几天就争执不开。”

  林山听了,想到发愣,一只手搁在空中半晌未动。

  春生接着说:“要是可以放,我自然是想先放了的。没想进去之后怎么摇他都没醒,一动不动,也没了气息。”

  林山听完思忖了片刻,随后吩咐身后刚要进门的敬贤说:“算了,你也不用进去查验了。去叫了族里惯用的‘浪子班’来搬……就叫那林二来,他口风紧。你们其他几个也别把事情说予别人听,祖耀都先别说,让大家知道人还在这儿就行。喝酒死人的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没想到后生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

  敬贤肥头大脸,身材高大,身上那件酱色暗纹短袄绷得紧紧,他看了眼林山又看了眼春生,春生没回应他,眉眼低垂了下来。敬贤见状也没说话,回应了一声,赶紧带着剩下的人去找“浪子班”的了。

  此时下落埕头这间杂物间外头也就林山和春生叔侄俩了。

  林山等了好一会儿,见侄儿也没开口,于是自己便说:“我会让林二几个将其抬到他家姐林淑家附近,这会儿还早,到时候庄氏大门敞开,看见他,也只是会以为喝醉后外头冻了一宿然后没了而已。”

  春生问:“那或许能瞒得住,但是族里这些人呢,我阿爷还有二叔他们呢?”

  林山叹了口气,说道:“春生你慢慢也大了,有了肩膀,这族里的事多半也会慢慢托付给你去做,你只要知道,持家治世不容易,你二叔光会研堪舆罗盘奇门八卦,平常有事要商量都不定来人,而我,不论做些什么事情,都是为了林氏宗族,为的你阿公留下来这些祖产,为的百千堂考虑的。”

  春生疑惑:“我不明白,那捉住陈挽又是为何,想必没有你的应允,祖耀也是捉他不住才对。”

  林山正准备开口回答,这时候林北下面的小厮来唤人,原来林北也知道了。

  ……

  “浪子班”里多是乡里村里一些无业无赖。闽南多山少田,但又种植水稻居多。水稻渴水,引渠灌溉时免不了上下游之间因求水而起争执。而乡间多是同姓聚居,彼此照应,一来二去,便又成了姓氏和姓氏之间的争执。一人之仇,乃通族之羞,非一人私愤,此外礼佛、进香的事也免不了因为不想让各铺各境的神明越界而起的争执,一人成仇,举族为之拦路。而自从倭寇来犯,朝廷多有不力,各大宗族也偷偷暗藏起了刀械,有些甚至少了排兵布阵。林氏在安平镇哪怕泉州府都算大族大姓了,林公之前也算乐善好施,建过庙施过粥,但是族人众多,也不免结上一两桩仇怨祸事,日常也养些闲兵散勇堤防自卫。这“浪子班”便是如此,而其中的林二便是集结了这帮无赖,专职为人、主要是为的林氏大家族做些下手活计挣钱的班主。

  大年初一这一大早,天刚亮,林二正想着在家等着小的们来拜年,而后头家们大宅里走一波,讨些酒钱。没想刚出门,活计就来了。

  只见敬贤带着几个人进来了,没说上几句吉祥话,只顾着喝了杯金桔茶,便悄悄歪过头去问道:“你和我上百千堂收个人怎么样?价钱按往日的翻倍算你。”林二本也是做这些下作活的,暝日无休,正月也不在话下,有钱赚人便会倒,也不像其他人那么忌讳,这也是林家爱用他的原因。不过想着林家大年初一上门就说这个事,这要不趁机捞上一把,就跟到手的肉还相让那样。林二也不是为的做个好人活在这个世上的。于是,林二一下子没答应下来,而是面露难色说道:“我今年本就犯太岁,家里阿娘还吩咐着说少碰些白事,你们这正月过来就说这个我还没躲呢,要真去了那可不就……”敬贤和林二这样的人也打过许多次交道了,揣摩着或许是那个意思,于是没等他说话就紧接着问:“那三倍?”林二仍是噘嘴低头盯着地板上鞭炮放过了之后地上的纸屑和香火灰。敬贤不乐意了,站起身就要走:“那算了,我也不为难人,族里还有几个平常我接济着的毛头小子,没怎么尝过银钱味道,随便给那么几吊都跟香了姑娘似的开心,我还是去找他们去了。”

  林二一听这话有点急了,怕是戏演过了,又不好露馅,站起身说道:“诶算了算了,拜了关帝爷干上了这行能有什么办法,回头我再多烧香就是了。三倍是吧,我顺路找几个弟兄,具体要怎么做你和我说。”

  敬贤这时候没接话茬而是安静了下来了:“不是这个价了,我刚是一下子没想到那几个小子,这会儿如果你真要接,那就还是两倍,多的算是补偿你大年初一就犯太岁。”

  机灵还是机灵不过敬贤,要不林三做什么都老指示他呢。

  而敬贤做完了手头这些事,经过平澜堂时突然心想,族里二婶一贯厚待自家,年前阿娘过世,帮忙不说,还给了不少银两。二婶娘家不如三婶家有势力,刚入林家时候没少被人说道的,不过为人热心和善,真心体谅哪家困哪家难。这会儿这事,虽然三叔让先别说,不过反正到时候林家上下也是要知道的,这会儿也顺路,不如先进去知会一声,万一需要什么,也好早做准备。

  于是安排了随身的手下去叩平澜堂大门,手下也莽撞,上前便找二叔林良,卓氏随口责怪:“拜年这么着急呢,那口茶水也不会给你凉了。”

  敬贤进了门,拜见了二叔二婶后说道:“那陈挽,死了。”

  林良心里一惊,觉得似乎哪里不妥,但是既然这么说道,那眼下手头的事情还是得先做了再打算。卓氏自然也是吃惊得一口茶都忘了咽下去,不过一会儿回过神来,嘱咐旁的下人:“这事儿先别让小姐知道,待会儿陪我们去铺神庙那上香,暂且离这些事远一点。”

  林良问敬贤:“你大伯知道了吗?他怎么说?”敬贤如实说道:“我也是今早刚要和三叔去下落埕头看他的时候,碰上了春生,这才知道的,大伯估计很快也知道了吧。”

  林良听他这么说,更是诧异,春生先到了现场自是不奇怪,但是春生去到了现场就有了这桩子事?

  赶不及用早膳了,这要是传出去说百千堂大年初一大厝内死了人,官府上怎么说,生意怎么做?于是林良让敬贤带着,赶紧回百千堂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族内议事的大厅,看到兄弟俩人早已在那儿了,旁边还有黑了脸两眼无神的侄子春生。林良进门坐定,问道:“人呢?都怎么处理的?验过了吗?怎么就这么死了?”

  林山赶紧回道:“诶,二位兄长莫要着急,我都安排好了,刚让‘浪子班’林二带了出去,扔在他家姐庄氏大厝旁边了,他们开了门,只当是阿弟喝了一夜酒,睡在了外头,之后,便是喝了一夜酒,不知如何就死在外头而已。”

  林良接着问道:“那昨晚那些人呢?他们都知道了人是在百千堂死了的吗?”

  “就敬贤几个心腹的知道,其他人说起来,便说是人自己跑了,自己死在了外面。”

  林山见大家不说话安静了下来,忍不住再补上:“他原本就是私渡还乡,我就不信他们林家他们庄家刚如何声张,更不信他们走的哪个门道知道了我们敢来缠上我们要报仇。”

  林北叹了口气说道:“三弟,我一年里大半年都出外营生,族里多亏了你,还有二弟照料,我不胜感激,日常银两、北货也没少了你们家,你要是安安生生就处理下日常谁婚丧嫁娶,哪个同族同姓需要银钱读书科举,那日子已经是风生水起,偏偏你小儿都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了,而你做事这么鲁莽呢?”

  林山不服气,也不抬头。

  林北:“这里也就我们几个,你如实说来,你为何要绑那个陈挽,祖耀为何要绑人陈挽,你也说人是私渡回来,你们又如何知道他回来,就这么把人绑了过来,那和乌石那些个耕牛田地争端才算是落清,你何苦又招了这家来?”

  林山说:“我都说了是昨夜他自己喝酒,酒醉晃荡过这边的。”

  林良也开口:“晃荡过这边,你绑他又是为何?”

  林山一开始仍是不回应,只说:“那祖耀差人绑了他进来,只说看到百千堂外有一人形迹可疑,走近一看还醉了酒,正要遣散开来,但是喝醉的人撒泼撒得厉害,于是干脆绑缚住了,想着第二天酒醒之后才处置。谁知提灯一看,竟是犁头陈挽。”

  林山犹豫了好久,憋不住又说道:“五年前陈挽父母被杀,并不全是乌石的缘故,我们林家的打手,也牵涉其中脱不了干系,现如今陈挽回乡,还落在了我们这儿,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只想着先关住再做打算,至于侄儿祖耀,估计就为的他爸赌债的事情吧。”

  听到这话,林北把茶杯重重的砸在了红木桌上,茶水溅了春生满脸。春生也顾不上擦,抬头听三叔接着说道:“具体的我之后再详说,不过昨夜我拦他,为的还是我们百千堂,为的也是阿爷留下来的基业。我想着此番陈挽回来,不似少年时,不知是否已经找上了乌石张氏,若是陈家知道了当初当年父母被害还另生波折,想必会上来闹事,我们手头上有了他,才好做交涉。”

  屋内安静得香灰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林良问道:“那乌头张氏知道不知道?你手上有他,他们庄氏陈氏才会上来闹事好吗?!”

  林山正要回答,却见仙桃闯了进来,“他怎么死了?你说过你和他幼时好友,人生至交,你说过你会保他周全的!”

  仙桃对着春生说道,而春生一下子张了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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