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事大有可为（1 / 1）

余姚。

黄宗羲的府上气氛异常，奴仆家人个个神色慌张，大人小孩的哭闹声不绝于耳，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康熙下旨召黄宗羲进京的事，虽说前来传话的总督府差役说话甚为客气，甚至替黄宗羲做了伪证，但这毕竟是清朝皇帝圣旨，十余年前自家老爷因勾连抗清武装下狱之事犹在眼前，黄府的家人可不想再遭一回罪了。

黄府上下都惶惶不安时，黄宗羲的书房却仍旧亮着灯光，坐在灯光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结发夫人姚氏。

刚刚对下人交待完事情的黄宗羲推开房门，见自己夫人依旧痴痴地坐在桉几前，不禁有些恼怒，可又想到老妻这些年来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罪，呵斥的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只问道：“东西都替老夫收拾好了么，别的不要，老夫只要明夷待访录的书稿！”

“你说走就立刻要走，这么多书稿怎么收拾？你不怕这些东西落到鞑子鹰爪的手里吗？你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不为自己作想，但也要为自家的老小想一想”

姚氏没有动，她累了，她不想再颠沛流离了，她再也不想自已的儿子、孙子跟着自己遭罪了，奔波了大半辈子，一事无成，她只想过一过安定的日子。

黄宗羲似乎没有听到老妻的怨对一样，步履蹒跚地走到满是书稿的桉几前，轻轻地抚摸着写满了字的书稿，清廷推行文字狱，凡是涉及明朝的书籍都要焚毁，这些书稿是他毕生的心血，他不想毁鞑虏的手中，更不想故国的文化传承被野蛮的鞑虏无情的摧毁。

“你写这些东西有用吗？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文人了吗？你不为自己考虑，但也要替百药、正谊他们考虑吧，难不成你想咱们黄家也如湖州庄家那样新笔趣阁吗？”

见黄宗羲还在看他写的那些书稿，姚氏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眶中的泪珠止不住滚滚而下，她说的湖州庄家，正是康熙刚刚即位时，江南轰动一时的明史桉。

当年双目皆盲的庄廷鑨，花重金买得天启朝大学士朱国祯的明史遗稿，延揽江南一带有志于纂修明史的才子吴炎、潘柽章等人，增润删节，补写崇祯朝和南明史实，其父庄允诚于伪清顺治十七年冬将书刻成，即行刊书《明史辑略》。

顺治十八年为归安知县吴之荣告发，这时廷鑨、允诚已死，刚刚即位不久的康熙下诏严查，庄家父子被掘墓刨棺，枭首碎骨，实体被悬吊在杭州城北关城墙上，示众三个月，廷鑨弟廷钺被杀。所有列名参校、刻印买卖者均因此获罪，重辟七十余人，凌迟十八人，一时间江南人人噤声，道路以目，姚氏虽同样心怀故明，但她更不想因此祸延子孙。

黄宗羲抚摸了书稿许久，落寞地叹了一声，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凉之色。半响，他又出一口气，将桌上的文稿整整齐齐叠好，然后双手将这些书稿珍之又珍地捧起，想要装到旁边的柳木箱子里。

突然，姚氏竟直起身子，一把抢过黄宗羲手上的书稿，愤愤地喝骂道：“你还要收，这天底下就你一个忠臣了吗？你是忠臣，你为什么还要留这个腌脏的猪尾巴，你要做忠臣，你就拿起刀剑去和鞑子拼杀，而不是躲在家里写这些没有用的书……这书你再写多少，于国事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夫人……以前老夫不管做什么，你都是支持的，便是老夫写这明夷待访录，你也是支持的，为何现在就变了，你以为老夫不想拿着刀剑和鞑子拼杀，可老夫拼杀了二十年，鲁王败了，唐王败了，永历皇帝也败了，老夫已经老了，上不了战场了，老夫只能用手写，为的就是要告戒我汉家子孙，我们是汉人，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们若不想成为鞑虏的奴隶，那我们就要去战斗，拿起刀剑和鞑子战斗，天下汉人是鞑子的千倍万倍，只要咱们同心一意，终有一天咱们是能把鞑子赶出中华大地的。”

望着老妻歇歇底的表情，黄宗羲脸色有些暗然，老妻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但事关汉人传承，他必须有所取舍。

“此一时，彼一时。永历皇帝在时尚有西南半壁，你写书时，还有吴三桂举旗反清，而今呢？三十多年了，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可结果呢？这江南文人还不是在清廷的刀剑面前摇尾乞怜，他们为了富贵一个个跟狗一样对着鞑子朝廷摇尾乞怜，咱们躲在家里，过几年安生日子有错吗？总之，我不想你再到处流亡了，更不想看见儿孙们跟着你遭罪，鞑子朝廷让你去编书，你就去好了，只要咱们不吃他们的俸禄，那也算对得起良心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老夫宁死也不会去京师替鞑子朝廷编什么明史，老夫坚持了这么多年，可不想临了还要背上一个汉奸走狗的骂名。”

姚氏的喋喋不休，令黄宗羲也动了气，生死是小，名节为重，剃发留辫已经令他无比愧疚了，再奉清廷圣旨北上，那他岂不是也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汉奸。

看着丈夫决绝的表情，望着他那满头白发和苍老的面容，姚氏心也软了，她并不是不知道礼义廉耻的女人，这些年来她始终跟在黄宗羲身后东奔西走，为的也是恢复汉人的江山，她只是觉得再这样继续下去，根本看不到恢复的希望。

因此缓步上前，握住黄宗羲的双手柔声说：“这书稿你不焚毁也罢，但必须尽快送到大岚山，至于去不去京师修书，那咱们就继续称病不去，左右你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又是江南文人领袖，鞑子找不到你的把柄，想来也不会过分相逼。”

“唉……！”

见妻子松了口，不再逼自己焚毁书稿，黄宗羲也是哀叹一声，转头对着书房外的下人唤道：“你们去把大公子叫来，老夫有事要找他办。”

“老爷，大公子这会正打着灯笼过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道人和一个和尚，看样子似乎是天道真人和一念和尚。”

门外的下人是黄家的族人，本名黄文，虽然出了五服，但这些年来也受了黄家不少恩惠，忠心方面没有问题，黄宗羲这些年和大岚山抗清武装联络的事，好多都是他办的，因此有资格在书房外侍候。

“他们怎么来了？”

黄宗羲狐疑地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起身出了书房，姚氏也颇有些好奇，也跟着走了出去。

熟料刚刚出了府门，紧跟在黄百药身后的二人便抢步上前，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喜形于色地说道：“师尊、师娘，事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言毕，竟号陶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