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交朋友看人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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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军使留步!”朱秀满怀心事地沿着画廊往宫城甬道方向走,准备赶到枢密院拜见郭威,背后突然传来呼喊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张规提着袍服下摆匆匆追来。“不知张内侍还有何吩咐?”朱秀忙迎上前。张规歇口气,拱手道:“杂家还有一事相求。”“张内侍请说。”张规苦笑道:“是这样的,近来坤宁宫里的药材所剩无几,太后本就胃口极差,且多年不沾荤腥,只有杂家每日用小火慢炖熬制的药膳,还能让太后多吃几口自从邺军进入开封以来,宫里宫外人心纷乱,宫里的药材许久得不到补充,太医署那边,杂家跑了几次也得不到准信。别看太后地位尊崇,可今日处境却是艰难,前些日大朝会上的场面你也看到了,官家驾崩,人心散了,以往的旧臣,没几个还会把太后放在心上朱军使是郭司徒身边的红人,劳烦您跟郭司徒说说,请他吩咐底下人,稍微照顾一些太后宫里的吃穿用度,不求锦衣玉食,只求米面茶盐能及时供应,若是各种滋补药材再多一些就更好了”张规满眼恳切,朝朱秀作揖。朱秀忙搀住他:“张内侍无需如此,在下记住了,待会去枢密院见到郭公,在下一定会如实禀报。”张规感激地道:“多谢朱军使!杂家没求错人,朱军使也有一副仁慈心肠啊!”朱秀苦笑,从沧州到泾州再到开封,如果他真的仁慈,恐怕活不到今天。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不牵连无辜之人,这是他一贯奉行的原则和底线。张规笑吟吟地看着他,嗓音细柔:“太后说朱军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是有福之相,杂家祝愿朱军使往后平步青云,扶摇九霄,早日门荫子孙,富贵永享!”“多谢张内侍,在下日后升官发财,就全仗张内侍今日吉言了!”朱秀莞尔一笑。“哈哈朱军使可真是一位妙人!”张规的笑声有种压抑般的嘶哑、尖锐,不是特别好听,不过能感受到他的真诚。“郭司徒麾下果然人才济济,又有朱军使这般天下罕有的少年英才,难怪能成就不世功业。不过邺军之中也有野心之辈,前些日”张规笑谈间就要说起大朝会那日,坤宁殿里有鬼祟之人接近皇帝受命宝之事,旋即想起来李太后叮嘱过,这件事不可外传,急忙闭嘴不言。朱秀好奇道:“张内侍此话从何而出?前些日发生了什么?”张规迟疑了下,四处看看,拉着朱秀走到一间挂上锁的闲置宫室门口,低声道:“此事原本太后不许我外传,既然朱军使问起,杂家就多嘴说一句,郭司徒麾下有人或许不安分,朱军使可得找机会提醒郭司徒,让他有所提防。”“张内侍不妨详细说说。”张规轻声道:“那日大朝会,有人在坤宁宫里窥伺皇帝受命宝,虽然没有抓住现行,但杂家猜想,肯定是当日宿卫宫禁的禁军将领,其他人也没有机会进入后宫,靠近坤宁殿!”朱秀眨眨眼:“会不会是宫里的宦官宫女?”张规摇摇头:“宫廷规矩森严,掖廷局、宫闱局的杖刑可不是闹着玩的,哪年不得打死几十个不守规矩的宫人!每次出事,各宫侍奉的宫人都要轮流去观刑,她们顶多私藏些针头线脑,窥伺皇帝受命宝这种掉脑袋的重罪,没人敢犯。”朱秀点点头,“如此说来,恐怕真是当日进宫宿卫的禁军所为。”张规细声细气地道:“太后吩咐杂家不许外传,说是怕搅乱邺军军心,被郭司徒部下记恨,说太后挑拨离间”张规顿了顿,自嘲一笑,拍拍自己的嘴:“或许是杂家许久不跟宫外的人说话,又或是见了朱军使觉得投缘,情不自禁就说了这许多话呵呵,朱军使莫怪!”朱秀笑道:“在下也觉得与张内侍有几分投缘,在下右边耳朵有颗痣,张内侍也有,位置几乎一样。”朱秀指指自己的右耳朵。张规凑近瞧了眼,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右耳朵,惊喜道:“当真一模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张规看朱秀顺眼,还是因为俩人右耳靠近耳垂的地方都有一颗黑痣的缘故,张规看朱秀的眼神又亲切了几分。“杂家以前有个侄儿,年纪比你大几岁,可惜被李业害死了如今,杂家在世上可没有亲人了”张规想起了自己不幸的侄儿,唏嘘不已。朱秀笑着拱手道:“张内侍年长我许多,若不嫌弃,往后私下里,晚辈就敬称您一声张叔。”“这怎么使得!”张规嘴皮子颤动着,“朱军使是郭司徒的心腹部下,前途无量,杂家可受不起朱军使称一声叔”朱秀笑道:“听闻张叔和郭司徒在太原时就是故交,算起来您也是长辈,当得起这声敬称。”张规嘴唇嗫嚅,眼圈发红,连连点头:“好!好啊!”张规情绪有些激动,哽咽道:“自从高祖驾崩,太后幽居后宫,这宫里谁还会把杂家放在眼里?杂家的侄儿被李业手下恶奴活生生打死,杂家连句话都不敢说,也没个讨公道的地方今日承蒙朱军使不嫌弃,还愿意跟杂家亲近”张规深深吸口气,擦擦眼角湿润:“往后,私下里杂家就叫你秀哥儿”“诶”朱秀咧嘴笑容满面。他听过张规的生平,前半辈子的人生路径也称得上奇遇连连,先是遇上刘知远和李太后夫妇,被他们所救收留身边伺候。随着刘知远开创国基鼎立天下,张规也鸡犬升天,成为备受帝后宠信的内侍省三品少监,掌管宫禁,人前人后地位尊崇,着实风光了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刘知远病故,刘承右继位,李业等人相继掌权,张规也成了过气的红人。难得的是他能不忘旧主恩情,甘心情愿留在李太后身边,陪伴她青灯黄卷度日,也从不与李业一党同流合污。这样的品性,已经比大朝会上站着的绝大多数朝臣强。这样的人,不应该因为他的太监身份而受到蔑视。“时辰不早了,杂家还得赶回去服侍太后用药膳,秀哥儿快些出宫去吧”又说了会,张规依依不舍地道。“张叔留步,我告辞了!”朱秀揖礼,折身顺着回廊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截回头看,发现张规还站在原地,朱秀招招手作别。直到朱秀的身影消失在宫墙阁楼之间,张规才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朝坤宁殿走去,孤单的背影在凋梁画栋的宫室之间显得无比落寞来到位于宣德门右侧的枢密院衙署,验过令符后朱秀径直走到枢密使官房。枢密使官房占地颇大,分为前后两处厅室。朱秀赶到时,见魏仁浦独自坐在前厅喝茶。“魏先生,大帅何在?”朱秀揖礼,在魏仁浦身边坐下。魏仁浦为他斟满一杯茶,笑道:“正和范质在书房谈话,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朱秀喝口茶,惊讶道:“谈了这么久还没谈完?”魏仁浦慢悠悠地道:“看来你举荐的范质颇合大帅心意,已经很少能有人跟大帅独自会谈这么久了。”朱秀揶揄道:“大帅和范质相见恨晚,魏先生就不怕抢了自己在大帅心目中的地位?”魏仁浦斜瞟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即便如此,某要记恨之人也是你朱秀,谁让你举荐范质,害得魏某失宠!”朱秀撇撇嘴:“大帅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总不能独宠魏先生一人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雨露均分,你好我好大家好!”“噗”魏仁浦一口香茗喷出,沾得胡须黑袍满身都是。“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魏仁浦指着他大为恼火。“嘿嘿狗嘴里本就吐不出象牙,要不魏先生吐一个让在下见识见识?”朱秀嬉笑道。“哈哈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声豪迈大笑,郭威从屏风后走出,身后跟着面色恭敬的范质。“拜见大帅!”朱秀瞥了眼魏仁浦,笑道:“在下和魏先生闲谈,说到汉光武刘秀三千佳丽于后宫,却独宠皇后阴丽华一事,在下调侃了几句,便惹来魏先生嘲笑。”“哦?”郭威大马金刀地坐下,看看二人,摇头道:“‘仕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刘秀这句话千年来激励了不少有志之士,但其中深意,并非是说阴丽华有多么貌美如花,而是说大丈夫娶妻,当娶一位贤良淑德,有大妇风范,持家有道的妻子。家宅安宁,才有精力建功立业。”朱秀告状似的飞快插嘴道:“魏先生嫉妒阴丽华独占刘秀宠爱,为其他后宫嫔妃抱不平!”魏仁浦瞪大眼睛,恼火地怒视朱秀,咬牙道:“某何时说过此话?”郭威正色道:“军师未免有时偏颇,阴丽华能独占帝宠,绝非凭借美貌,而是其性情宽和仁厚,处事公允,协助刘秀打理后宫,为其联络河北势力,周旋在更始帝和一众藩国郡王之间。有阴丽华相助,刘秀如虎添翼,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其余嫔妃哪有资格与她相比。”魏仁浦咧咧嘴,苦笑着拱手:“大帅教训得是,其实某也是深深敬佩阴丽华的”说着,魏仁浦还不忘怒瞪朱秀,都是这碎嘴的臭小子告黑状。安静坐在一旁的范质突然轻声道:“可是刘秀废郭圣通改立阴丽华为后,难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给世人留下薄情寡义的印象。当初若非北地郭氏相助,刘秀难以短时间内在河北立足。郭圣通生下长子刘疆,刘秀废后废太子,引得国本动荡,谣言四起,若非刘疆母子审时度势主动退让,刘秀光武中兴的大业,恐怕要出现变故”郭威皱了皱眉,沉声道:“郭圣通气量狭小,常对刘秀心存怨怼,如此愚妇岂配母仪天下?”范质温言细语地反驳道:“郭圣通和刘秀成婚之初,也是一位贤惠守礼,相夫教子的贤德大妇,若无她在刘秀和河北势力之间作为纽带,刘秀岂能轻易地收复真定派兵马?郭圣通性情变化,也是在刘秀表现出要废立太子的意愿之后。郭圣通可以允许自己的丈夫宠爱新欢,但不允许自己的长子被废黜,这也是人之常情。废长立幼本就是祸乱之始,秦之扶苏,隋之杨勇,都是典型代表”郭威眉头愈发深了,似乎在这件事上与范质意见相左,不悦道:“那太宗世民和隐太子建成又如何论?若无太宗玄武门之变,何来大唐二百八十九年基业?”范质语气依旧温和,但言辞却颇为犀利,毫不客气地反问道:“郭公如何知道建成继位为君,大唐的局面就一定会变差?说不定建成继位,大唐就可以避免武周乱国,李唐子弟遭屠戮的惨剧也说不定。”郭威虎目一瞪,气呼呼地道:“《高祖实录》说建成是个暴戾不仁、性情乖张之徒!”范质微微一笑,带着澹澹讥讽:“《高祖实录》是《起居注》的删改般,乃是房玄龄和许敬宗在太宗的逼迫下修订所成,其中内容不足以取信。郭公想知道建成为人如何,还要查阅温大雅所作的第一手《大唐创业起居注》”郭威面皮颤了颤,恼火地瞪着范质。魏仁浦满脸苦笑,想劝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朱秀看看范质,又看看郭威,咧咧嘴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俩人会因为这个话题产生争执。郭威读过的史书一定没有范质多,温大雅着作的《大唐创业起居注》或许郭威连听都没听过。朱秀知道,郭威一直对李世民很崇拜,这一点上,柴荣受了他的影响。郭大爷盲目追星,必定会和饱读史书,秉持公正看待历史人物的范质产生冲突。魏仁浦瞪了瞪朱秀,都怪这小子挑起话题,惹得郭威和范质观念冲突。要论动手打架,十个范质捆一起也不够郭大爷热身。可要论辩论,郭大爷浑身长嘴也说不过范质。朱秀满眼担忧地看着他们,生怕郭大爷恼怒之下暴揍范质。原本二人谈了一个多时辰,应该是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可别因为政见不同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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