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兄弟 我拉你一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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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拐了个弯,却听得头顶“噼噼叭叭”响声不绝,抬头一看,原来是块金字招牌,在风中摇曳不定,上面用隶书写着“陈记棺材铺”,叶枫眼皮突突乱跳,跺脚叫道:“当真晦气!”连吐了几口痰,转身便走。

  岳冲挽住他的手臂,微笑道:“有生就有死,江湖儿女,刀口舐血,百死一生,哪来的那么多的忌讳?”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连拽带推,两人进了棺材铺。

  店里的伙计正上着门板,准备关门打烊,回家过年,蓦地见得有人进来,极不情愿停顿下来,硬生生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掌柜横了他们一眼,陪着笑脸,道:“两位少爷,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本店百年老字号,信誉极好,价格公道。”

  叶枫干笑几声,脸红耳赤道:“我们随便逛逛而已……”便要夺门而去。掌柜盯着叶枫的眼睛,道:“这东西不腐不坏,极有收藏价值,升值空间巨大,况且如今物价暴涨,几十年后,指不定可以换套豪宅呢,简直收益丰厚,两位还犹什么呢?”叶枫哈哈大笑,道:“除了死人之外,谁会收藏棺材,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掌柜道:“只要是东西,不论好坏,都会有人喜欢,就像淑女爱痞子,君子娶丑妻,你看不上的东西,有可能被别人视若珍宝,没有什么合不合理,只有能不能接受。”他听过许多成功商人的故事,比如把梳子,皂角推销给和尚,尼姑,把拐杖,轮椅卖给正常的人,如今他也要复制这种奇迹,让两个至少能活几十年的年轻人,心甘情愿的买口棺材回去。

  叶枫又笑,大笑,道:“照你说来,我买上十余口,尽可天天睡到太阳照屁股,坐等财源滚滚来?”掌柜道:“一个人会不会发财,就看他能不能在合适的时候,敢不敢果断出手,囤积几只棺材,有官(棺又有材(财,这才是最完美的人生啊!”

  岳冲冷冷道:“你先准备一口,我今天就要用。”叶枫心中突突乱跳,暗道:“他终于按耐不住,要对我下手了,哼哼,未必死的是我,棺材就留给你用。”想起即将和岳冲做个了断,又是兴奋,又是伤感。掌柜有些失望,道:“就一口啊?”

  他仍不甘心,道:“本店品种齐全,享誉大江南北,无不以拥有一口陈记棺材为荣,比如金丝楠木,百虫不侵,皇家贵族所选,当然只要舍得花钱……”岳冲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很严肃冷峻,像一位德高望重的族长,缓缓说道:“湖州城只有一家棺材铺么?实实在在做笔生意,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掌柜的微笑已经变成了苦笑,整个人似霜打的茄子,慢慢的蔫了。岳冲掀掉其中一口棺材的盖子,跃了进去,平平躺下,掌柜和叶枫大吃一惊,均不明其意,叶枫生怕有诈,手按剑柄,一时不敢上前。

  只听得岳冲在棺内叹了口气,道:“大小合适,就是太硬了,硌着全身骨头生痛……”掌柜忙道:“小敛的时候,底下会铺着锦被,枕头。”岳冲大笑,道:“若是再放几瓶美酒,几本艳书,岂非更妙?”掌柜频频点头,连声应道:“是!是!”

  叶枫微微皱眉,心想岳冲是不是中了魔魇,颠三倒四,掌柜为了蝇头小利,违心附和,更是可恶,可是又不关他的事,不便出手阻拦。忽然眼前人影晃动,岳冲跃了出来,笑嘻嘻的道:“感觉很奇妙,要不要试一试?”

  叶枫暗叫:“这家伙图穷匕见,无计可施,只好铤而走险了,把我诱入棺内,然后肆意杀戮。”不自禁的手按剑柄,倘若岳冲胡缠蛮搅,只好出剑应付。岳冲斜眼瞧着他,嘿嘿冷笑,道:“我又不是你的对手,你怕什么啊?”叶枫无法推辞,干脆将心一横,跃了进去,缓缓躺下。

  一入棺内,出于天性对死亡的恐惧,只觉得脊背发凉,冷汗淋漓,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以消失,整个人仿佛堕入一个没有任何声息的宁静世界,没有纷争,没有烦恼,虚浮飘渺,一种说不出的解脱油然而生。

  只有躺在这里,才感觉不到痛苦,悲伤,叶枫心中忽然感到无比的迷惘,无论好人,坏人,成功,失败,都难逃一死,他究竟该做怎样的人?所谓的爱恨情仇,到底有没有意义?当下刻骨铭心,自从为迈不去的一道坎,某段时候回头再看,是不是觉得幼稚可笑?

  忽然之间,耳边响起“笃笃”的敲打声,只见岳冲的一张脸伸了进来,微笑道:“该走了。”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叶枫立刻就跟着追了下去。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整个城市已经沉浸在一片辞旧迎新的欢乐之中,祝福声,欢笑声,鞭炮声,此时此刻没有悲伤,怨恨,只有宽容,愉快,幸福,不管怎么样,这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将翻过去,明天既是新的一天,又是开启新的时代。

  他们仰面朝天躺在一座宋代建成,七层铁塔的顶端,四周冉冉升起的烟花,犹如一枚枚妖艳的流星,拖着灿烂夺目的光芒,在他们头顶砰砰炸了开来,宛若身处梦境一般,心里皆是甜滋滋的。

  叶枫暗自寻思:“师父想必又在畅谈来年大计,宏伟计划,师母忍不住要埋怨‘吃个年夜饭,也要讲那么多大道理‘,众师弟师妹哪里会听?嘴里早塞满了东西,平时难得大鱼大肉,此时不大捞一把,岂非追悔莫及?”想到此处,脸上登时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就在此时,烟花越来越密集,照得头顶的夜空如白昼一般,叶枫目不转睛地瞧着,竟已痴了。忽听得岳冲嘿嘿冷笑道:“无论欠了别人多少钱,到了年底,哪怕无力偿还,都要给别人一个交待,这是规矩。”

  叶枫心里蓦地一寒,转头看着岳冲,他的话里有刀,眼中也有刀,杀人的刀!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道:“你什么意思?”岳冲冷冷道:“我答应过青青,一定要杀了你,你一天不死,终究是个麻烦,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叶枫平平静静道:“现在么?”

  岳冲冷笑道:“大年夜把所有的账都算清楚,还有比它更合适的日子么?”叶枫不能否认。岳冲慢慢解开腰间的铁链,冷冷道:“拨你的剑。”叶枫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的武功早在你之上,你和我交手,必败无疑。”并非他有意吹嘘,事实的确如此。岳冲道:“难道因为这样,我就要畏惧退缩?”

  叶枫双手抱膝,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神色淡定,微笑道:“好美的城市。”岳冲苍白的脸颊泛起了潮红,铁链抖得笔直,指着他的心口,厉声喝道:“起来!”叶枫身子纹丝不动,道:“我只想静静地看看璀璨的烟花,听听世人欢乐的笑声。”岳冲厉声喝道:“你我都不配拥有这种生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刀头沾上了别人的血,这辈子也就休想有片刻的安宁。

  叶枫虽然还在笑,但笑容却已经僵硬,凝固在脸上。岳冲道:“你武功的确比我高,但你缺乏一样东西。”叶枫道:“哦?”

  岳冲道:“你已经没有血性,什么是血性?就像是男人的腰子,没有了它,腰杆能硬得起来么?”叶枫面色微微一变,右手情不自禁按住了剑柄。岳冲道:“你若敢站起来与我一战,就算我死在你剑下,也无怨言。”

  他连声冷笑,接着又道:“可是你不敢!因为你是条被打断脊梁的癞皮狗,没有腰子的阴阳人,所以我也不怪你,因为你只想厚颜无耻,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叶枫眉毛渐渐竖起,眼中渐渐有了杀气,五根手指用力地握住剑柄,却没有拨出来。

  --不是我没有脾气,只因为我还把你当朋友,虽然我们有不同的追求,当中有极大的分歧,但我真的不想杀你。

  岳冲哈哈大笑,道:“尘归尘,土归土,人终究要死的,你纵使平平安安过了这个年又如何?还不是要在杭州丧命?”密集的烟花,把岳冲一张俊脸照得阴暗不定,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叶枫长长吐了口气,抬头望天,心中忽然觉得无比的平静。

  既然躲不了,就让他迎面直对吧!想到此处,缓缓拨出长剑,退后一步,站在下风的位置,淡淡道:“你先请。”岳冲哈哈一笑,道:“叶大侠,你果然狂得紧。”当下抖动铁链,呼的一声,横扫过来,叶枫已非当日吴下阿蒙,一眼就看出了至少三个破绽,只须长剑轻轻一动,便可以教他血流当场,心想:“一招击败他,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大过年的,何必弄得他哭哭啼啼?”随即闪身避开。

  岳冲身子旋转,横在他的前面,铁链抖得笔直,如枚长剑,往他的眉间直刺过去,叶枫提足后跃。岳冲冷笑道:“好,好极了!”提起铁链,斜斜向下,刺向叶枫的右胁,叶枫斜身闪开。岳冲道:“你以为向东方一鹤学了些本领,就可以目中无人么?”铁链圈转,倏地刺出,光芒闪烁,铁链连刺他身上七处穴道。

  叶枫步步后退,忽然脚下“喀嚓”一声,踩破一块琉璃瓦,原来已经到了边缘,再退一步,恐怕就要从高塔坠下。蓦地拨起身子,稳稳站在瓦面之上。岳冲却收势不住,直扑出去,叶枫大吃一惊,手臂伸出,抓住他的衣领,便要把他拽回来。

  不料岳冲腰身一扭,整个人滴溜溜地扑入他的怀里,叶枫措手不及,只听得“啵”的一声,两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叶枫“啊”的一声大叫,跳了起来,又羞又怒,道:“你想干什么?”岳冲道:“我倒想问你,你想干什么?”左掌急扫。

  叶枫闪避不及,“拍”的一响,右脸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岳冲一招得手,迅速退开几步,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笑道:“泻泻小子,想吃我的豆腐,可是至今为此,我喜欢的是女人。”叶枫莫名受辱,一股怒火腾地从心底涌起,气得肺都快炸了,骂道:“原来你是颠倒是非的泼皮无赖!”

  岳冲笑嘻嘻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叶枫道:“好!”刷的一剑,向岳冲刺去,这一剑带有惩戒的意味,故而既快且狠,岳冲忙一闪身,终究慢了一步,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尖刺破衣裳,紧贴着肌肤,只要叶枫手腕一翻,便可使他身负重伤。

  叶枫却劲力不吐,冷冷看着他,岳冲吃了一惊,道:“假仁假义。”铁链晃动,劈头盖脸向叶枫砸来。叶枫一声长笑,连出数招,占了先机,一团烂银般的剑光,罩住了岳冲。

  岳冲登时脸色大变,说道:“你……你……”舞起铁链,然而处处受制,犹如撞上铜墙铁壁,所处的范围越来越小,叶枫喝道:“倒也!”长剑倒转,剑柄重重叩在岳冲的右膝上。岳冲只觉得膝盖酸软,右腿跪倒,随即跃起,道:“岳家子弟,流血不低头!”

  叶枫长剑上挑,剑尖抵往他的心口,冷冷道:“我找的是你父亲,与你无关。”岳冲傲然道:“做儿子的,替父亲分忧解难,天经地义!”猛然将头低下,喉咙直往剑尖撞去。叶枫大吃一惊,忙不迭把手臂急缩,长剑蓦地收回数尺。

  岳冲哈哈大笑,笑声却带着几分凄凉,挥动双手,叫道:“别了,朋友!”身子如推倒的骨牌,直直的从高塔堕下。叶枫不怒反笑,道:“这小屁孩,鸭子死了嘴巴硬,明明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倒说得似凯旋而归般得意光荣!”盘膝坐下,看着往下堕落的岳冲,也挥了挥手,长笑道:“有空找我喝酒!”

  冲天而起的烟火,急速飞落的岳冲,仿佛构成了一副残酷,悲伤的画面,向上是欢乐沸腾的天堂,向下是万劫不复的地狱,叶枫的心忽然沉到了最深处,手脚冰冷,整个人都在颤动,寻思:“难道……难道他……”

  岳冲闭上了眼睛,张开四肢,似乎躺在柔软的藤椅,享受着情人般多情的阳光,忽然大声说道:“记得去陈记棺材铺取货!”叶枫心中一凛:“原来他早就不想活了。””想到此处,面色变得苍白,汗水涔涔而下,叫道:“不要!”左掌在瓦面一按,借力跃起,嗖的一声,冲到了数丈之外。

  将尽力竭之时,又寻凸出的屋檐,瓦面,如此反复数次,转眼之间,已冲到岳冲身前,只须一伸手,便可以捉住他的脚踝。岳冲睁开了眼睛,脸上起了种奇怪的变化,可是立刻又恢复冷静,微笑道:“你这是何必呢?”叶枫反问道:“你又是何必呢?”伸手抓了出去。

  岳冲眼里仿佛闪动着晶莹的泪光,缓缓说道:“我想陪她吃年夜饭,看烟火,关你甚么事?”双手舞动,数十枚暗器如调皮的精灵,从他的衣袖争先恐后窜了出来,向叶枫迎面激射而至。叶枫“啊”的一声,自然而然翻了几个筋斗,挥动长剑,上下格挡。

  只听得岳冲放声吟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说字刚念完,砰的一声巨响,犹如一篮鸡蛋摔在地上,只见岳冲直挺挺躺在青石板地上,脑后不断涌出鲜血,叶枫惊得呆了,张嘴大叫,却一点声音也叫不出来。岳冲一时尚未气绝,向他招了招手,叶枫见他奄奄一息,已是无救,忍不住心中大恸,哭了出来,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傻?”

  岳冲叹了口气,道:“你……你……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你,我……我这么做,不是最好的解脱吗?”叶枫只觉得胸口热血上涌,嘴唇哆嗦着,真想大声说出来:“我从来就不恨你,青青根本就不爱你……”

  但见岳冲命在垂危,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岳冲道:“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根本就查……不出什么线索……”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是微弱。

  叶枫道:“既然如此,我不查就是。”这句话说得极为勉强。岳冲道:“我……我……衣袋里有封信,你……你交给我父亲……他自会替你安排妥当,从……今而后,再没有人敢……为难你……”叶枫道:“谢谢你。”

  岳冲瞪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睛,痴痴地看着流光溢彩般的烟火,喃喃道:“对……不起,我……既没勇气和……我父亲决裂,摊牌,又……狠……不下心杀你……”蓦地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道:“青青……青青……”

  忽然一口气接不上来,绷紧的四肢瞬时间松驰,再无声息,但他的脸上却始终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真相,他始终认为青青也深爱着他,所以他没有任何痛苦。

  其实他的心已经早就死了,一个人的心若死了,就算他的躯壳还存在,也没有多大的意思,所以他在这辞旧迎新的一天,作为新的开始。

  他永远爱着青青,在他心中,她才是他唯一的女人,没有人能代替她,就算她已经化为尘埃,在人间寻不到任何痕迹,但他仍然清晰记得初见遇到她的情景。

  朦胧飘逸的烟雨,幽深局促的巷子,白得一尘不染的衣裳,还有比桃花还要艳丽的笑容……只要一闭上眼睛,这些无法忘怀的景象便一幕幕涌了上来,原来她从未远离过!

  有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浓烈的幻觉:“我一定要找到她!无论天涯海角,和她永远不分开!”站在高塔之上,更是仿佛听到了她柔声的叫唤:“阿冲,我寂寞得很,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于是他纵身一跃,只为能够和她长相厮守。叶枫颓然坐在地上,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想哭,哭不出来,想笑,笑不出!青青压根儿就不爱岳冲,是他自己陷得太深,枉送了性命!

  这是何等残酷,绝望的爱啊!叶枫慢慢抬起头,烟花更加密集,远处的寺庙,传来新年的钟声,千家万户,响起了欢呼声,新的一年,终于来临了!

  叶枫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平静,事已至此,无法更改,再难走的路,都要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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