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绝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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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枫双肘撑地,动也不动,痴痴地看着眼前仙境般的美景,与身后不见天日的山洞比较起来,恰似换了一个世界。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疲倦消痩的身上,心中不由百感交集:“不管怎样,我终究活了下来。”

  接着他用力大口呼吸,仿佛要把天底下清鲜的空气全吸入腹中,一直弄得两边肋骨隐隐作疼,才停止了这近乎疯狂的举动。正因为他在黑暗之地呆得太久,故而格外珍惜当下的阳光,空气。

  天上的彩虹开始消褪,不一会儿便被抹得干净,了无痕迹,好像从未来过似的。叶枫歇息了片刻,体内有了些力气,折了根枝条,当作柱杖,踉踉跄跄向前走去。行出数里,只觉得全身似被掏空,实在难以坚持,坐倒在地。

  其时已到一处山坳之中,两边是树木杂草,中间是好大一片的稻田,谷穂已经饱满成熟,金灿灿的,宛若披着黄金甲,为帝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将士。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青蛙在田里“格格”大叫,好像在说:“今年大丰收,大家敞开肚皮吃!”

  叶枫一见之下,惊得呆了,心道:“我在白帝城的时候,稻花开了才没几天,如今即将收割,难道我在那山洞,走了将近一个月?那山洞该有多长?”他双手抱头,喃喃自语,好像马上就要晕了过去。

  忽然一只肥大的青蛙从田间窜出,落在他腿上。叶枫早饿得肚皮贴脊背,正愁找不到东西充饥,猛地一掌击下。岂知有病在身,虚弱无力,不仅没有捉住青蛙,反而翻了个筋斗,卟通一声,一头扎入田中。

  田里蓄着数寸的水,登时灌入他的口鼻,叶枫呛得满脸通红,青筋暴露,费了九牛之力才挣扎起来。那青蛙倒是胆大,竟不逃走,在他身前坐着,双眼瞪得滚圆。叶枫定了定神,恨恨道:“今天不将你生擒活捉,我便誓不为人。”

  当下伸长脖子,仅有的力气聚腰间,低喝一声,整个人扑了出去。那青蛙不等他扑到,早已“格格”跳了起来。叶枫自是扑了个空,这次跌得更惨,大半个脑袋扎入水里,啃了一嘴的污泥。稻子根部堆积着充当肥料人畜粪便,无法形忍的古怪味道,熏得叶枫头晕脑涨,半天回不过神来。

  正恼怒不已,后背却突突跳动起来,原来那青蛙不知何时跳到他身上,把他宽广平坦的脊背,当成极好的舞台,蹦蹦跳跳,格格欢叫,快活自在。叶枫被它惹得无名火起,反手一掌,向背上击去。

  青蛙机警得快,纵入他乱蓬蓬的头发,动也不动,双眼乱转不停,似在观察叶枫的动向。叶枫偷鸡不成倒蚀了把米,这一掌几乎震断了自己的腰,软软的伏在水中,便如瘫痪了一般。青蛙不知他心中苦楚,见得并无异状,随即高窜低跃,忙得不可开交。

  叶枫定了定神,张开十指,双手对齐,向头发插去。青蛙见势不妙,奋力跃起,双脚在他手指一蹬,抱着一束稻禾,荡来荡去,颇是滑稽。叶枫忍无可忍,大骂道:“你奶奶的,敢来消遣大爷!”双手乱拨,震得稻穗纷纷落下。

  青蛙仗着敏捷灵动,在稻禾间急速跳跃,叶枫被它牵着鼻子走,宛若一只冒冒失失闯入瓷器店里的大象,所到之处,便是灾难性的破坏。不过一盏茶光景,稻田已经狼藉不堪。忽然之间,听得远处有人哈哈大笑,声震山谷,道:“今年收成好,这下手头宽松多了,不用他娘的勒紧裤带过日子了。”

  “老子卖了稻谷,非得去城里乐乐,听说那里的小姑娘细皮嫩肉,价钱也不贵,一担谷子可以睡她们几个晚上……”叶枫不由全身一震,当即清理过来,看着自己的杰作,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心中突突乱跳:“是我干的么?这不是他娘的莫名其妙么?”

  他抹了抹额头冷汗,身子不禁发抖,想:“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错了便错了,老老实实向别人认个错,别人决计不会与我纠缠不清。”就在此时,又听得一人道:“前几天张秃子的牛,踩坏我几只瓜,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老子偏不卖他的账,揍了他几拳……”

  另一个人道:“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劝是很难劝的,总是要有特别手段让那些人清醒……”叶枫听到这里,大吃一惊:“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只会蛮干胡来,我倘若低声下气,反被他们欺辱,难道我要与他们硬碰硬?”

  想起自己高烧不退,半死不活,虚弱至极,连只青蛙都可以戏弄他于股掌之间,况且面对身强力壮的乡下汉子?简直一点把握也无。多半会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当然他是见过世面,自尊心极强之人,决不会承认自己堂堂男猪脚,居然惧怕了几个默默无名的乡下佬。

  于是在心中不断给找借口,竭力为自己挽回颜面:“我的剑是正义之剑……”猛然想起长剑已在山洞失落,忙折了根稻禾,斜斜插在腰间,心道:“最高明的剑客,往往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一草一木在他手里,皆可成为杀人利器……”

  那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再不当机立断,只怕难逃被暴揍一顿的下场。叶枫潇洒地挥了挥手,为自己的辩解划上了句号:“只与君子整,不与小人争是非。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蹑手蹑脚爬上田埂,钻入边上的草丛。

  藏好身形不久,便听得暴跳如雷的吼声:“哪个龟儿子干的?有本事给我站出来!我已经看见你了!”挥动锄头,柴刀不断劈砍着两边的杂草,嘴里骂骂咧咧。叶枫躲在草丛深处,故而他们发现不了他。

  一人狠狠道:“一定是张秃子干的,老子这就去找他!”另一人道:“里正今晚在家宴请县城马捕头,听说马捕头巴不得下面越乱越好,他既可趁机盘剥百姓,大捞一笔,又可以破所谓的大案要案,手段不是一般的阴狠,倘若我们贸然行事,岂不糟糕?老宋你说是不是?”

  老宋道:“老田你是要我忍一忍?哼哼,张秃子仗着马捕头是他的表兄弟,想把小颜给他儿子做媳妇……”老田道:“他儿子是个大傻子,二三十岁了,不仅说话不利索,还整天尿床,哪个姑娘嫁给他,岂不守活寡?”老宋冷冷道:“守活寡也就罢了,张秃子贪婪好色,给儿子娶媳妇不过是幌子,想霸占小颜才是真正意图。”

  老田恍然大悟,笑道:“怪不得你那天好大的火气,我心里在想,几个瓜而已,值得你大动干戈么?原来你与张秃子还有这层恩怨!”老宋厉声道:“张秃子就此收手,我还当他是朋友,他再执迷不悟,强人所难,迟早有一天,我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得好死……”老田忽然“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老宋吃了一惊,关切地问道:“老田,你没事吧?”老田哼了几声,道:“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难受得紧,我撑不住了,不能陪你干活了。”老宋道:“你回家先歇着,晚上我来看你。”老田捧着肚子,独自走了。

  叶枫暗自好笑:“老田是识时务,不愿得罪张秃子,所以趁早开溜,省得以后难做人。说不定老田马上就跑到张秃子那里,告发检举你,与你划清界限。看来你与我一样,都是被人摆布的大蠢蛋。”想起自己一直坎坷蹉跎,从未称心如意,不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命运之神何时会真正眷顾他?

  老宋嘴里骂了张秃子一阵,便赤足下田扶正被叶枫弄倒的稻子。叶枫悄悄探出头来,见得田头放着一只竹编的篮子,上面蒙着块花布,虽然相隔甚远,但叶枫仍能闻到一股饭菜香味。

  叶枫早饿得双眼生花,口水直流了出来,心道:“我就是有些场合太拘束,放不开,既委曲了自己,别人又不领情。肚子饿了便要找东西吃,就是偶尔用不正当的手段获取,又有何妨?做迂腐子,只是自己吃亏。大不了以后到了阴曹地府,被阎罗大王多加一条罪名,八辈子做马做牛,以罪抵过。”

  当下拨开杂草,小心翼翼走了出来,掂着脚尖,尽量不发出声响。老宋背对着他,嘴里嘀嘀咕咕。叶枫唯恐被他发现,只觉得说不出的紧张,背后沁出了冷汗,脑海中不由得涌上一句话:“偷偷的来更是刺激。”一步步走了过去,提起了篮子。

  忽然之间,老宋停止了动作,直直立在田中。叶枫大吃一惊,全身肌肉僵硬,暗道:“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毕竟是偷窃,心里慌乱,便欲夺路而逃。老宋站了片刻,双手揉了揉腰,喃喃道:“几天没贴膏药,腰伤又发作了。”又低头干活。

  叶枫长舒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退回草丛,并不逗留,继续往深处走去。脚步轻快,迅捷飞奔,毫无劳累疲倦,身上的伤病仿佛全不见了。越过几道山梁,估计老宋不会追来,在条山溪之畔坐了下来。

  揭开篮子,见得里面有白米饭,烟熏鱼,红烧肉,还有一壸酒。这些天他如野人一般,捕虫食草,平常不过的农家菜,此时吃在嘴里,觉得天底下的美味佳肴,也不过如此。少不得心里百感交集,一边吃着一边流泪。

  酒足饭饱之后,脱得精光,跳入清澈的小溪,用力挠挠抓抓,把积累在身上的污泥,洗得干净。爬到岸上,也不穿衣服,仰天朝天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天上悠悠的白云。风轻轻吹在他的身上,酒意一点点涌了上来,沉沉睡了过去。

  “真是他妈的见鬼了,搞得事事都不顺心!”老宋喝了几碗烈酒,仍然愤怒不已,咣当一声,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顿,震得灯盏跳了起来,溅出了几滴灯油。小颜见得父亲焦躁不安,心下难过,眼泪已然夺眶而出。

  老宋解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怒道:“践踏谷物,偷我饭菜,这样缺德的事,除了张秃子那个龟儿子,谁干得出来?想逼我就范,哼,没那么容易!”小颜擦了擦泪水,道:“我找个人家嫁了,张秃子便不再与我们纠缠不清了。”

  老宋气乎乎道:“你说的什么话啊?你以为嫁人是随随便便的事?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生下娃娃,就能万事大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碰到对你不好的男人,你会苦一辈子啊……”说到这里,雄赳赳的七尺男人,居然哽咽起来。

  他妻子死得早,故而对小颜如宝贝般看待。小颜低声哭道:“我宁愿受苦不幸福,也不愿被张秃子整天逼迫……”老宋额头青筋凸起,猛地大喝一声:“你再作贱自己,莫怪我生你的气!我的女儿并不差,配得起好男人去疼去爱!难道张秃子能吃了我们不成?我就不信,他敢无法无天!”

  小颜嚅嗫道:“可是马捕头可以一手遮天,目无王法啊。”老宋一怔,神色茫然,隔了片刻,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一起做鬼罢了。”他忍不住往暗沉沉的门外望去,仿佛厉鬼冤魂随时会出现在他眼前。

  忽然他的瞳孔蓦地收缩,身体紧绷,脸上肌肉不断抽搐。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鬼一样的人,如银般雪白的长发,削瘦憔悴,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两道目光似两条追命的绳索,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准备要带走他的灵魂。

  老宋只觉得喉咙发紧,全身大汗淋漓,颤声说道:“你……你……”那人一言不发,向他走来。老宋顿时闻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既像多天没有洗澡,又像刚宰杀了牲口的屠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在灯火照耀下,老宋终于看清了来人。他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似乎没有晒过太阳,皮肤白得吓人,似抹了十斤粉的半老徐娘。他的衣襟沾满了暗黑色的血迹,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死搏斗。目光再往下看去,只见他的腰带插着一只干枯,被啃得不成样子的人手。

  老宋大骇,双眼瞪得滚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非背靠着桌子,早就双脚发软,倒了下去。小颜面色煞白,失声叫道:“杀人了,杀人了!”老者目光向小颜脸上扫去,眼中已有了淡淡的笑意,道:“小姑娘,莫要紧张害怕,我不是坏人。”

  小颜与他目光相接触,感到有极重的东西压在胸口,几乎无法喘息,好像他带着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足以使任何人不敢对他有任何违抗之意。老者目光移开,打量着简陋的房屋,笑咪咪的道:“恭喜恭喜,你们多了几条发财之路。”

  老宋愕然道:“为什么?”老者自信地说道:“因为我今晩要在这里睡觉。以后你只须在门上挂块‘武林盟主在此制订变革路线’,包管财源滚滚,收钱收到手软。”老宋似信非信,道:“武林盟主是几品官?大不大得过县太爷,捕头?”在他的眼里,县太爷,捕头就是头上的天。

  老者冷笑道:“县太爷,捕头算什么东西?便是皇帝老儿,我未必给他面子。岳家王朝千秋万载,你便赚千秋万载的钱。”老宋心中发毛:“这人是不是疯了?”忽然之间,听得有人厉声说道:“小颜姑娘,你别害怕,有大家给你撑腰壮胆。杀人凶手在哪里?”他们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十余名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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