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02 分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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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光明教会完全消失了,当初设计城市,我亲自确认过的每一处细节都完全无误,甚至地底的密室也连带着一并消失,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这个建筑一样,天空中飞翔着不知多少个日月累计下的灰尘,失去屋顶的支撑,它们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而在漫天的尘土下,曾经雄浑的教堂,它所有的墙壁,管道,设施,全部被空气吞没。

  废墟…我应该称呼它为废墟么?它只是不存在了,它并没有坍塌,并没有被建筑压垮的生命,唯一的痕迹就是从昨夜飘荡至今的尘土。

  疏散得很及时,除了位于事件中心的三个人,其余所有人都在耿拉菲的大叫声中逃脱了,只有几个爱睡懒觉离得又近的家伙从高处摔伤。而我妹妹呢?她在中心,耿拉菲难得摘下微笑,神色凝重,爱莲被若色推到尤米拉怀里,只是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被触手缠上,而尤米拉并没有松开爱莲,也跟着一起被拖进去了。

  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尤米拉还和爱莲在一起,多少还能保护一下她。但作为勇者的尤米拉都挣脱不了的东西…甚至教皇的傀儡也一点都没有起到阻止的作用。耿拉菲没有反应过来,嬷嬷也只是因为站得远所以后退及时,现在还在一旁后怕地拍着胸脯。

  神职人员没有闲下来,他们应付着早起的人们,反复诉说着这场灾难。

  他们在乎的人一个都没有消失,所以他们笑得很开心。酒馆老板不知何时也赶到这片废墟中。他点着烟,吐出的云雾混进飞扬的尘土中,他注意到爱莲消失的消息时身体显然僵硬了一下,然后走到我旁边,把戒指塞到我攥紧的拳头里。

  约定被破坏了。

  想象出爱莲那委屈的表情一点都不困难,如果她还活着…

  他转身离去,烟雾和灰尘覆盖着背影。他人很好,为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甚至常常为我和爱莲的独处留下充足的空间。我想,在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不会再见了。

  “你还好么?”嬷嬷走到我的身边。

  “爱莲…她…”

  “她们没事的,那些东西没有恶意。”教皇的傀儡站在我的身后,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背,温柔的声音并没有安慰的作用,没有恶意的东西也能把我们全部杀掉啊。另一位长辈的教导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脑海。离那些扭曲的东西远一点,那只是它们的一小部分。我对虫子没有恶意,死在我手上的虫子也不少,面对看上几眼就会影响精神的东西,再小心都不为过。

  教皇的传奇故事我听得也不少,几乎流传在每一个角落。然而老师对这些东西却不管不问,每次提到都会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脑袋。就算不能全信,至少安全这一部分,可以信吧?我宁愿相信教皇说的是实话,他应该没有坏到把勇者丢进去送死。

  勇者怎么都不应该成为消耗品。

  清晨的阳光把消失的教会完全覆盖,清晨初醒的镇民察觉到城市的变化,纷纷顶着烟尘环绕到大坑旁,纷纷扰扰的议论从四周传来,大家没什么损失。

  教皇本人早已离开,这里只有他的傀儡,如同真人的傀儡。没人认得出来这是教皇,也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出现在废墟的最内层有什么不对。光明教会的废墟旁尘土飞扬,教皇在阳光底下微笑着打探人们的口风,得知这些信徒们对于女神的信赖毫无动摇,他又绕回来,“放心,她们安全得很。”

  教皇对我的心思看得很透彻,也许是我的担忧毫不掩饰地为面部覆盖上一整片阴霾,并不难猜。我对他微笑下的内心充满猜度,这可是他的教堂,完全消失之后他居然还是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虽然傀儡也很难表现出什么丰富的表情。

  教皇根本不会安慰人,他只会在我旁边一直说“没事”,和老师截然不同,他的语言在灾难面前毫无作用。

  至少对我而言。

  他可以在手足无措的人群中演讲,他也可以借助打听情况的空挡平息人民的恐惧,他平稳,有力,偏偏到我面前就变成千篇一律的重复。

  你就成心不想安慰我吧。

  尤米拉甚至没有在失踪人员名单上,她毕竟是跟着教皇来的,不能出现在这种东西上,若色要是知道自己谁都没救下来一定会郁闷半天。

  …不久,晨曦中的城镇又恢复正常,聚集的人群早早散开,偶尔有前来祷告的人,面对消失的教堂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便转身离开。教会并不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对于他们来说,这消失的一切,还不如自己的早餐来的重要。

  一切如常。

  在场感到煎熬的只有我自己。

  ……

  阳光又一次被平坦的沙丘吃下,焦躁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边缘,教堂依旧没有复原的迹象,灾难一经发生,便无法重来,我不想等了。我本来打算在陪完爱莲后不告而别,只是她的举动先我一步。不告而别的伤害,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回到房间,看向早先准备好的花,戒指本应该呆在花簇的中心,但它们现在分开了。随手把花丢回花瓶,把乱糟糟的衣服,堆砌的文件胡乱塞进背包,把爱莲重要的东西全都带上,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我已经没有多待几天的理由了。

  一个都没有了。

  跑回教堂,和嬷嬷最后一次核对损失,失踪两人的文字依旧刺眼。

  我本来想和老板告别,可他并不在办公室,反而在执行人旁边醉倒,几瓶珍藏的佳酿随意地泼洒在桌子上。“聂拉斯,等他醒了,把钥匙还给他。”我的语气并不温和,好在执行人没有和我计较,他只是微微点头,又给我一串铜钱,叮嘱我路上小心。

  其实我并不需要这个,但他坚持要给我,我也不好拒绝。

  确认没人跟着我,又一次回房,用备用钥匙锁好这扇门,和来时一样的小屋,它承担着回忆,以及告别,盔甲在身上很沉,肩膀和手都酸胀得不行,还不够累。找到密道,翻身下去,钉死通道口的木板。再用一层又一层的土壤把缝隙糊住,我没有调用盔甲,只是用身体本来的力量,试图让更深的疲惫驱散精神的痛苦,可惜这些举措并没有打乱我的思绪,懊悔与离别的痛苦依旧深重。

  知晓劳苦无法缓解,无数次的训练让我不自觉地减轻肉体的负担,若非如此,我很可能走不出去,我已经失去一个亲人了,不能让另一个等太久。

  通道一如既往的黑,我不得不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已经没有之前出城的轻快。

  城外的小屋挂着温暖的荧光,推开虚掩的门,老师轻柔地给我一个温柔的拥抱。“她们没事的。”又是无用的安慰。

  老师…说的也是,若色那种怪物带着勇者,要是还保护不好爱莲…她们为什么要保护爱莲?就凭我对若色说照顾好她么?经过一天的冷静,我多少恢复了一些分析的能力。

  若色很善良,她会的。

  尤米拉?据教皇所说,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从她没有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没有松开爱莲也看得出来。我知道把期望寄托在别人的好心上并不现实,但这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东西了。我不希望她们有事,我也许应该让爱莲跟着我走?我本来可以避免这一切的。

  自责滋长,蔓生连片。

  我把老师抱得更紧了些。

  我已经考虑这些东西一整天了,可是根本没理出头绪,腾出多余的空间来容纳其他念头。爱莲从来没离开过我,她肯定会想我。虽然酒馆已经把她磨砺成一个合格的大人,知道怎么应付醉汉,知道怎么对新来的流氓,可她始终没有真正长大,合格和成长从来不是绑在一起的。

  “爱莲…爱莲怎么办啊…”我已经无法符合逻辑地理清自己的语言,同时,我的泪水也在止不住地奔涌。

  “爱莲不会有事的,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有事了。”老师动的时候发出咔咔的声音,似乎是被我抱得太紧了。他把我的头盔摘下,轻柔地解开我的盔甲,放下我带来的包裹,把我扶到床铺上,“睡会吧。”

  闭上眼,昏沉的头脑让我很不安分,被子直接导致冷热交替,我睡不着。

  我搓揉着红肿的双眼,老师站在窗边,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他散发荧光的双眼看着我,就和孤儿院中无数个飞逝而过的日子一样。

  “睡会吧。”老师又一次说到,“你才躺下没多久,又做噩梦了?”

  “爱莲没事的。”我机械式地重复教皇说了无数次的话语。

  “爱莲没事的。”老师对我微笑着。

  老师说爱莲没事,那爱莲肯定没事,我不知道老师通过什么方法得知他人生死,但是他还没有在这件事上搞错过。院长,还有其他欺负过爱莲的孩子,他精准的预言让我一度难以相信他什么都没做…我仍然很感激。我似乎是哭累了,很快,在老师的注视下,又一次安心地沉入黑暗中。

  清晨的阳光会从窗口带来鸟类的鸣叫,老师靠在椅子上,发觉我张开眼,对我展露出笑容。“她们和若色分开了,都还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

  “你一晚上都没睡么?”

  “要是我亲爱的徒弟担心得身体出了问题,为师可是会难过的。”老师叉着腰,故意做出一幅惋惜的表情,“只查了大半个晚上,有睡一会。”

  老师不会骗人,他一骗我就会不自觉地把头向左偏。我不知道这后面一句话有多少是真的,至少前面一句,完全是真的。翻身,躲开阳光对眼睛的骚扰,我决定再睡一会。

  早安,老师。

  还有…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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