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天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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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大军行进在王屋山南麓,也是无边无沿。


  此时,中军段的大纛下,袁绍正和自己的幕僚辛评了解关于河东的一切。尤其是董卓和其麾下诸多文武。


  “仲治,你此前随团去河东,觉得董卓其人如何?”


  原先辛评还只是袁绍的友人,但在其被任免为一路主将后,又在袁绍的请顾下,决定正式加入袁绍的幕府,为其参赞。


  而袁绍很看重辛评的一个原因,就是之前关东朝庭派往河东与董卓谈判的使团中,辛评就在列,所以知道一些河东的虚实。


  听袁绍问起,辛评颇有顾忌,只捡好的说:


  “董河东性刚骄傲,武勇非凡。手上精兵强将,几若虎狼。”


  说到这里,辛评又回忆起自己与众使者在河东郡守府的场景。


  彼时,满目腥膻,望之左右皆为披发左衽之徒,几以为到了胡地。所以辛评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句:


  “董河东近羌,其爪牙心腹半是羌兵番将,不与中国同。”


  实际上,辛评已经说的很委婉了。他就说董卓这人可能不能以咱们中国人的想法去揣度,因为这人已经像个胡人了。


  更直接的话他辛评不能讲,因为现在董卓已经决定加入关东朝庭,其以河东形胜,晋阳之甲,一旦入洛阳,必然是宠命优握,厚其爵赏。到时候,董卓摇身一变就是朝中的大老。


  而他辛评呢?虽然有些东西,但与董卓相比还是云泥。所以辛评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讲董卓的坏话,不然传到董卓耳边,那他就完了。


  但辛评不直言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看出袁绍现在就在兴头上,只愿意听自己想听到的,就是辛评现在讲了,也只会让袁绍不高兴。


  听辛评对董卓的评价,袁绍抚须哈哈一笑,他道:


  “仲治,你讲的好啊。”


  “我知道董卓其人粗疏无礼,暴虐枭戾,这些我都知道。但你可知,我手上正有一圈绳套可驭这胡兽?”


  见袁绍如此信誓旦旦,辛评好奇:


  “敢问主公,是何手段?”


  袁绍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


  “那我袁家对董卓有大恩。当年其人在担任西域的戊己校尉的时候,夜宿车师王宫,还杀了一批犯他的车师贵族。本来这人已经是死定了的,是当时我叔父保了此人,还在之后重新征辟了他。可以这么讲,没有我袁氏,他董卓早就是一条死狗了。”


  见辛评如有所悟,袁绍接着讲:


  “这次董卓之所以能入关东,就是我叔父在使力。作为我袁氏门生,天然就要为我所用,不然此等不忠之徒,天下谁会容他?”


  袁绍说的的确没错,对于董卓来说,袁氏虽然不是生他养他的,但对他的命运的改变却比父母还要重要。没有袁氏的征辟,以董卓的罪行,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


  袁绍也不担心董卓会不会就是个不忠之徒,因为他准确拿捏了这个时代的潜规则,那就是以忠诚换前途。


  查举制度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实行了三百多年了。原先的任人唯贤已经成了认人唯亲。


  毕竟很简单的一个事,那就是成为孝廉的回报太大了。选上了就是至少六百石的大吏的,一不小心就能奋斗出个世出二千石的家族,所以谁不想当?


  但话说个残酷的,那么多人都想当,凭啥就给你呢?你家世好、长得好,学问好,哪哪都好,但那又怎么样?征辟你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吗?没有!


  所以察举制演化到后面就是征辟自己的亲属子弟,这些好事肯定给自家人呀。这样自家人的富贵就可以绵延下去。但有时候自己没有子弟,又或者子弟不在自己征辟的范围,那怎么办呢?有权不用,权力作废。


  这时候就有一个代替的方案,那就是征辟本地的俊杰,但征辟了你之后,你和我的关系就是类似于君父的关系。这是一种新的拟亲关系,来填补不能征辟自家人的空白。


  所以这就是为何被征辟的僚属皆要称呼自家郡守为主公了,因为你一旦被征辟了,就是他是主,你是仆。甚至你主公死了,你自己还要守孝三年。要知道,老父死了现在都守不了三年的,可见这两者的关系比父子还要重。


  这就是本朝的潜规则,用忠诚换机会。你自己也成了既为汉室之臣,也为辟主之仆,这就是二重君臣关系。


  这个锁链是无法打破的。因为一旦你背主或者卖主,那不仅是你,甚至你的家族都会失去再次被辟举的机会,换句话说那就是政治生命的自杀。


  这就是袁绍不担心董卓叛他袁氏的原因,除非他董卓不想混了。


  只是在袁绍自矜的时候,他的多年好友,也是这次随行的参赞许攸却持不同的看法。


  许攸很认真的对袁绍说:


  “本初,你如果这样看董卓就未免太看轻此人了。以我来看,此人凶悍难制,必生后患。我们这次西进,定不可懈怠轻忽,如有必要非得行霹雳手段,先将此人拿下。”


  许攸最后点出:


  “既然董卓为恶虎,那他的最好归宿就是槛笼。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要防患于未然呀。”


  许攸所言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所以袁绍颔首认同,做好了到河东后就解除董卓兵权的打算。


  想了想,袁绍又再次问到辛评:


  “仲治,你这次去河东可看得什么出色人物了吗?”


  辛评想了想:


  “论武勇,河东幕府上确实有不少值得说道的勐士,如华雄、郭汜、樊稠等皆为勇冠三军之徒。但此等皆为粗莽匹夫,不值一提。至于文才者,评未见。”


  袁绍听了这话,不大信,反问了句:


  “河东也是天下之精粹,董卓坐拥此地,怎会无一二高士入幕呢?”


  辛评惭然,老实道:


  “当时我们去的时候,除了主吏与董河东密谈,我们都是在大厅和河东将吏们宴饮,但彼辈皆为关西人,和我等使者团说不到一块,所以仆也了解甚少。”


  见袁绍有失望色,辛评说了一人:


  “虽然彼等皆为关西士,但仆还是遇到一个不凡的。只是此人目前还是河东幕府的一小吏,但我觉得此人不凡。”






  袁绍好奇了,问:


  “哦,这是何人?”


  “此人叫贾诩”


  “哪的人士?”


  “武威姑臧人。”


  “那可真的是关西的关西了。”


  “是。”


  “此人有何不凡?”


  当袁绍问出这话的时候,辛评倒有点说不出了。


  他回忆那日,使团众人与河东将吏们觥筹交错。众人皆沉醉在歌舞美酒之中,尤其是那些番将们更是色授魂予的样子,更是不堪。


  当时辛评也喝得有点多了,但还保持着基本的清醒。


  这个时候,一个年有三四十的黑瘦小吏拿了杯酒过来,自称是贾诩,说之前一直偏居关西,还未能见过天下风物,他素知天下菁华出颍川,而辛评就是颍川人。所以他就很好奇中原有哪些杰出人物。


  当时辛评也是无聊,有人来攀谈,就开了话匣子,这一聊就是聊了小半个时辰。后来,辛评回去之后,酒醒了,才惊觉不知他是怎么了的,这小半个时辰竟然都是那个叫贾诩的问,他在答。


  而起贾诩说是心慕中原人物的风采,但十个问中,倒有八个是在问关东朝庭的情况。如洛阳现在俸禄几何,战将俊杰有哪些,关东诸郡县都有哪些豪杰上洛。也不知他辛评怎么就放下防备了的,这些问题,他辛评真的就回答了。


  但辛评当时虽然酒多了,但还是有基本的警惕心的,所以这些回答他都是十分话说五分。问治下户口,就答户口百万。问兵马几何,就答如沙之数,问战将那些,就答车载斗量。


  但饶是如此,辛评还是觉得自己被这个叫贾诩的套了很多话。比如在问薪俸的时候,辛评就讲了半是粟米半是布帛。


  这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只要深想,就知道是不是洛阳缺粮了。不然为何不全发粮呢?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当,粮价飞涨,官吏们想的自然是发的粮越多越好了。


  辛评自己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这个贾诩的可怕。后来在河东,看到贾诩的时候,他也是绕道走。


  但这些如何和袁绍说呢?


  所以辛评笼统回了句:


  “此人有奇志,我与此人相谈甚欢,诚为关西一俊杰。”


  袁绍这还要多问,却不想策马在侧的许攸已经听得不耐了。


  他笑着岔开道:


  “本初,那董卓一匹夫,就是为河东太守又如何能折服郡中俊彦。没有河东世家的支持,那董卓麾下不过都是些贩夫走卒杀猪之徒,有甚好聊的。不如就问问仲治另一风云人物吧?”


  辛评好奇了:


  “谁?”


  许攸郑重回道:


  “就是那冲天大将军张冲。”


  这下子不论是辛评还是袁绍都沉默了。


  这里面除了许攸是真没见过张冲,辛评和袁绍都是和张冲打过交道的。如辛评,在去年四月为右中郎将朱儁所征辟,一同南下颍阴围歼马元义、波才余部。也是在那里,他和朱儁见识到了那泰山军。


  当时泰山军如潮水一般涌向了颍水西岸的皇甫嵩大军。整整两万大军呀,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就大败了。连那横行关西的名将皇甫嵩都重伤了,不是后面曹操招来名医救治,咱们现在的三公太尉早就成了枯骨了。


  当时辛评和朱儁在东岸,就隔着颍水看着友军大败,见那泰山军追亡逐北。甚至不是因为颍水所阻,他和朱儁等人又如何能死里逃生呢?


  后来,辛评又听说了当年朱儁帐下第一悍将孙坚在河北折在了泰山军手里。哎,又一个故人做故了。


  但在场的岂是辛评有戚戚焉?咱们的天下楷模袁本初也对张冲满是复杂。


  张冲搅动天下风云后,以袁氏的情报之能,袁绍早就将这个张冲打听清楚了。但越是知道此人的背景,袁绍就越是心惧。


  本以为这类文才武略皆是天下有数的人,不说出自世家吧,也至少祖上是几代乡豪有传承的。但是呢?此人竟然真的是个完完全全的黔首,还因为得罪了家乡的族老还被征去践更了。


  就这样如蝼蚁的人物,谁会想到能搅得天下如此。可以说天下局势如此,此人有六分功。


  他们袁氏为何要参与到河南世家们的叛乱中呢?要知道他们袁氏是公族,其根基不是在野而是在朝。党人之祸与他们何干?他们袁氏照样混得代代三公。


  那为何他们袁氏就参加了呢?还成了其中主导之一。不就是因为汉室赖以保持权威的核心南北军损失惨重吗?


  没了南北军,朝庭怎么可能压得住河南的豪势们?以往朝庭清洗他们再凶,他们也不敢反抗,最多就是离乡出走去流浪。为何?就是因为洛阳太近了,屯骑四出,不用数日就能杀到门口。


  仰此鼻息,再不甘也只能低头做人。


  但现在呢?这个灌夫子张冲竟然靠着一群泥腿山寮,硬生生击垮了汉室的柱石。颍阴之战、荥阳之战,天下骇然,也让京畿内的武备清扫一空。


  所以当时袁氏就知道汉室这条船,至少刘宏这条船是不能呆了。因为豫州的世家们的怒火再忍不住了,所以袁氏要么做他们的老大,要么就是敌人。


  凡此种种,袁绍作为参与者和策划者,如何不知呢?


  想到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张冲,袁绍如何不好奇之余又惊惧呢?千万别说,这和那太平道有关系。它太平道就是河南豪势们扶植起来的,就是起事也是他们计划内的。太平道什么实力?可以说没有实力。


  豪势们借用西土佛家教团的组织形式来打造太平道,使之成了一个遍布天下的巨教,但偏偏不提供任何的军事人才,所以太平道连旌旗军鼓都不识,这类叛逆遇到朝庭正规军,就是一个死。


  直到张冲这个变数出现了,其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的传承,竟然将山寮乌合之众打造为一支战无不胜的锐师。


  想到这里,袁绍不禁喟叹:


  “难道此人真如高祖一样是天授之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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