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铜镖瞎子接镖令,且言花吟不如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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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屋内,蓉姐杏目望着方澈,轻轻问出了话语,声中似带着些许被吹皱了的波澜。

“江湖非心中所想那般,亦不悔?”

屋内很安静,仅有热炉中炭火煮沸开水,碧绿茶叶在其内上下翻滚的微微声响在回荡。

方澈拄着尚且染血三寸的黄竹杖,侧脸贴其上,眉宇低垂。

沉吟片刻,瞎子一笑,淡淡道:“自是不悔,江湖如何我无法改变,山河怎样我也不在意。”

“我目不可见,心中天地狭隘,唯有徒步丈量,走一走人间山河,观一观江湖风流,执手中笔画一画,才能填充心中黑暗。”

“哪怕山河不美,江湖令人生愤,瞎子我也不会后悔踏足,只因,哪怕是不美的山河,令人生愤的江湖,亦是曾填充了瞎子我心中不完善的那片天地。”

“故而,心中所向,自是无悔。”

屋内,瞎子平静的声音轻轻响彻。

春熙姑娘瞪大了好看的眼眸,听完了瞎子的话,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许敬佩。

蓉姐怔然了片刻,手中把玩的铜色小令牌,顿在掌中。

目不可见,便欲要徒步走山河入江湖,将山河与江湖装入心中,好气魄!

蓉姐眸光熠熠,轻笑:“先生好气魄,不悔便好。”

方澈倚着黄竹杖,温和点了点头。

穿堂的春风吹拂来,吹斜了炉中氤氲升起的水汽,蓉姐与春熙目光落在瞎子脸上,那双灰败不可见光明的瞳中,却是仿佛能装下灿烂山河。

蓉姐闭目,断了视线,遂浅饮了口春茶,想到了什么。

“先生前些时日皆是在春香的酒摊中作画卖画,如今春香酒摊不复,先生若是不嫌弃,妾身可在醉春楼中开辟一处,先生驻留河洛期间,皆可在此作画卖画。”

“顺便,也希望能请先生为楼中的姑娘们润笔作画,留下她们的青春芳华……自是不会少了先生画酬、润笔费等。”

方澈闻言,亦是不由浮现出笑容,不愧是醉春楼鸨母,河洛出了名的地头蛇,果然会给台阶。

知他这段时间需要庇护,甚至未问作画水平如何,便给了这机会。

方澈没有拒绝,知此乃蓉姐好意,也是他让老驴驼他速来醉春楼的目的。

蓉姐见方澈未曾拒绝,朱唇轻一扬。

她将手中把玩的那一枚小小的铜色小令,抛给了方澈:“这是行镖人的身份佐证,在任一行镖司皆可接镖,先生他日行走江湖,有一个行镖人身份,会更顺畅些,也能借着接镖令之事,走走看看江湖风雨色。”

方澈接过了被蓉姐摩挲仍留指尖温度的铜色小令,抱拳作揖,谢过了蓉姐。

蓉姐点了点头,又与方澈饮了会儿春茶。

“先生若是有想要接镖令之需求,可来寻我。”

蓉姐款款走出屋子,在门口时,回望了那倚着黄竹杆的少年瞎子一眼。

方澈微微前倾身躯,示意颔首,表示知晓。

蓉姐遂是离开了,方澈饮了会儿茶后,那小厮柳四,便恭敬的走来:“先生,蓉姐让小的安排的作画位置,已经为先生备好,请先生移步一观。”

春熙也起身,眨巴着眼:“不知先生作画水平如何?春熙尚未观过先生画作,不如先生且给春熙画一幅如何?”

方澈一笑,这第一个顾客,不就来了?

“瞎子作画,不见纸,只闻墨,画的如何,春熙姑娘有所顾虑自是正常……”

“既然如此,第一幅画便赠春熙姑娘,也算为瞎子我搏个名声。”

春熙顿时星眸眯起,笑意盈盈。

柳四鞠着腰,不禁咂舌,先生……好生自信,目不可见,如何能作画?

但他也只敢于心中质疑,不敢说出口,毕竟,能得蓉姐亲自安排摊位,身份尊贵非是他个小厮能比。

混迹青楼,见贯形形新笔趣阁的人物,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柳四,快快带先生去摊位作画。”

春熙姑娘心情雀跃,提起鹅黄衣裙裙摆,有些迫不及待。

“好嘞。”柳四低眉顺首,在前方带路。

三人出了茶室,踩着松软的毯子,走过廊腰缦回的长廊,从方澈杀死两位行镖人,再到醉春楼中与蓉姐饮茶浅谈,时间早过晌午。

暖阳透过楼阁雕花窗倾泻而下,不少雕花木门轻轻推开,脂粉香味飘荡而出,不少未开工的伊人们,略施粉黛,慵懒的走出。

见得春熙跟着个青衣少年,心头惊讶,纷纷凑了过来,莺莺燕燕,伴起满堂的银铃笑声。





方澈攥握黄竹杖的手猛地用力,抿着嘴,身躯绷紧,虽目不可见,可鼻尖萦绕各种各样的酥香、体香、脂粉味,便可想象出那群芳争春的画面。

莫名的压力,甚至比与那两位行镖人生死厮杀都来的庞大。

或许是见贯了男子个态,不少成熟妩媚的花娘女子见方澈那紧绷的模样,顿时掩嘴莺莺而笑,甚至来了兴致,欲要调戏几番。

春熙则是杏眸瞪圆,张开了双臂,护犊子似的将方澈护在身后:“这可是蓉姐亲自请来的画师先生,你们莫要失了规矩。”

听闻是蓉姐亲自请来的先生,众女神色顿时一凛,态度收敛许多。

不过也有伊人好奇:“小春熙,这小先生……似有眼疾,目不可视,如何能作画?”

“你在怀疑蓉姐眼光?”春熙睥睨此女。

那女子羞恼,赶忙道莫要胡言。

众女怀揣着好奇,纷纷让柳四带路,前往方澈的摊位。

柳四汗流浃背,哪见过这样阵仗,低眉不敢言语,默默带路。

踩着铺了羊绒地毯的楼梯,一行人上了醉春楼五楼。

跟随的诸多女子和春熙都惊讶起来,要知道醉春楼拢共是五楼,每一楼可都是有讲究的。

六楼乃是蓉姐起居之所,极少有人登临。

而能入五楼者,便已是醉春楼中身份极其尊贵者,像是诸多花娘中,也就只有花吟与花魁之流方可踏足。

顾客欲要踏足,也唯有河洛城主高官,世家家主等等。

这瞎子画师的摊位……竟布置于此?

意味着什么,众女心头皆是逐渐明了,蓉姐很看重这瞎子先生。

望着那闭着眼,头倚黄竹杆的瞎子,众女渐渐重视起来。

“先生,您的摊位便是在此,五楼‘听雨轩’,专属于您的作画包厢。”

柳四躬身道。

“阿四,谢了。”

方澈温和一笑,遂持握黄竹杖,伴着竹杖落在毛毯上的沉闷声响,踏足屋内。

柳四被方澈一声阿四喊的心头一暖,脸上笑意更浓郁了些,便欲上前搀扶方澈。

不过,方澈摆了摆手,灵感扩散,径直走到了“听雨轩”内。

屋内摆着一张桌案,乃是由檀香木所制,其上雕刻典雅,摆有静心檀香,笔墨纸砚更是准备齐整,都是上好的画纸,上好的狼毫,上好的美砚。

在檀香木桌案旁,摆着一盆躯干弯扭的长松,松叶如针,点缀苍翠。

使得整间“听雨轩”画室,显得极为出尘。

比起方澈平日在街头作画的拮据环境,如今作画之所,简直宛如天宫之地,跨度难以遐想。

“先生,可还满意?”

春熙姑娘笑意盈盈:“若是满意,先生说赠我一幅画之言,可不许不算数。”

方澈心头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流露愧色,抱拳对着春熙姑娘道:“如此环境,瞎子着实受之有愧……”

“春熙姑娘,你且与蓉姐说说,在一楼角落摆张桌案,供瞎子我耍耍水墨便可。”

话语落毕,便有声音自楼上传来。

“先生此言差矣。”

众女纷纷望去,便见一雍容典雅女子倚靠栏杆,身披蚕丝黑纱。

“蓉姐。”

醉春楼的花娘们纷纷欠身执礼。

蓉姐点了点头,看向方澈,淡淡道:“先生放心,你接了那铜色小令,救了春香,妾身给你安排这些乃是应该,若真在一楼摆张闲案让先生作画,世人怕会笑话我蓉音连人都不会做了。”

方澈闻言,倒也不好再拒绝。

“先生若有何需要,便喊柳四去准备。”蓉姐再道。

“先生,安心画吧,春熙给你磨墨。”春熙姑娘如翩翩蝴蝶,行至桌案旁,便欲要磨墨。

然而,方澈面露难意,对倚栏听风的蓉姐道:“那在下还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蓉姐杏眸一弯:“先生但说无妨。”

方澈闭目,侧脸抵着竹杖,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知我那头老驴,能否踏足听雨轩?”

“瞎子目不可视,平日都是老驴相助磨墨,故,作画之时,习惯了老驴所磨之墨……”

瞎子话毕,听雨轩中似有片刻安静。

桌案旁,春熙姑娘红唇微微张启,杏眸中闪过一抹茫然之意。

那酥指轻屈,捏起墨砚秀手,顿时有种无处安放之感。

我,春熙,醉春楼最受欢迎的书寓花吟。

好像……

不如一头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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