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若有情 人间正道是沧桑（1 / 1）

并山之高冰雪，积年不化，人在其中前行，每一步都是在积雪之中踩踏。

　　甚至于有的时候，还会踩到雪下坚冰，脚下一滑，如果无人搀扶，就会坠下山崖，成为谷中亡魂。

　　这也就让义军的登山速度极大延缓。

　　“哆哆哆哆……”

　　就当林离随队走着，眼睛望着这一片银装素裹，怔怔出神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

　　古显国有些瘦弱单薄的身体，在逐渐增高的海拔下，已经开始发颤了。

　　古显国的力量数据，也有一百多公斤，远远胜过21世纪的成年男子。

　　但是放在这个世界里面，这样的体能，其实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有点孱弱，面对这样的环境，有些难以承受。

　　如果没有外来的帮助或者保暖手段，他很快就会因为失温而出现脏器损伤，血液流速减缓，最后死在翻越雪山的路上。

　　“唉……”

　　林离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古显国的身体。

　　一股暖流，立即涌进了古显国的体内，让他感到舒畅了许多。

　　古显国立即看向了林离，眼神之中有些诧异，也有着感激。

　　林离轻轻颔首，没说话。

　　他虽然不知道姬任几人已经把他看成了仙道十门的人，但是也听得出来，姬任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他现在的这些举动，只会让姬任的怀疑加深。

　　但即便是如此，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比起至多是交代一下自己的身份，眼前的生命，才更为重要。

　　“啊！！”

　　就在林离转过头去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一声惊呼。

　　他扭头看去，立即看到一名义军脚下一滑，几乎是要不可遏制的冲开积雪，往崖边滑落。

　　林离手指头微微一勾，这名义军身后的冰雪立即变得和坚冰一样，而且更为冷硬，硬生生止住了他下落的趋势。

　　而他的步伐，也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慢，在队伍中的位置，越来越靠后。

　　坚冰。

　　暖流。

　　突然出现的松树枝。

　　脚下垫脚的石块。

　　没有人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忽然会出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刻。

　　但是他们却知道，自己能够活下来，没有成为永远掉队的一员，都是仰仗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实则重若千钧的帮助。

　　“感谢老天爷……”

　　几个小时后，翻过并山的山脊之后，许多义军都好像虚脱了一样，坐在了地上。

　　在寒冷和半饥半饱的状态下，翻越超过六千米的高山，即便是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有许多险死还生的义军战士，甚至感谢起来了老天爷。

　　在他们的心中，也只有老天爷才有这种能力，能够让他们命不绝于此。

　　站在坡上看着这一幕，林离嘴角微微上扬，轻笑着摇了摇头。

　　“林大哥，你笑什么？”

　　古显国微微仰起头，看着林离。

　　“没什么，只是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我心甚慰。”

　　“嗯，我们做的事情是正道，老天爷也会支持我们的！”古显国用力点了点头。

　　闻言，林离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做饭吧，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他指了指下坡的位置，许多义军战士，已经取下了随身的锅碗瓢盆，用着干柴，钻木生火，开始架锅煮饭。

　　古显国用力点点头，走了过去。

　　“老天爷，老天爷……嘿嘿，天哪有什么善恶之分？”

　　青年的嘲笑声响了起来：“天若有情天亦老，善也好恶也好，如果天道真的有人格，那也只不过是高居九重天，坐在蒲团上面的一尊无面道人罢了。”

　　“他们真正应该感谢的，是你才对。你不居功，谁又知道你做了什么？嘿嘿嘿嘿！信徒，信徒才是最为愚蠢的，有些时候，他们的神，明明没有回应他们，他们是自助，是被他人相助，结果他们不感谢助他的人，而是感谢神，给人气个半死。”

　　“那也没有什么，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林离淡淡地道：“我不是圣人，我也不配把自己和圣人相提并论，但是不居功，不显功，也并不是错路。”

　　他一个人站在山坡上面，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而他的精神，悄无声息之间，已经覆盖了绝大多数人的面孔。

　　俊秀的，丑陋的，白皙的，漆黑的，忧虑的，开朗的……

　　各种各样，上万张面孔。

　　真真正正的众生相。

　　对于这些和凡人差距也并不大的义军，林离真正运用精神之下，一眼之间，就可以洞悉他们细微的肢体动作，面部表情，乃至于精神的状态。

　　如果他的修为再精深一些，不需要第八感，就是第七感的巅峰，都可以通过现在，倒推过去，不需要依靠读取记忆，就可以推算出来这个人的过去的经历。

　　乃至于是未来的一些种种可能性。

　　他忽然诞生出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是众生俯首，诚心诚意的向神祈祷，而神高居在上，俯视众生，洞悉一切。

　　芸芸众生的过去，现在，未来，善恶，一切都无法逃脱神的念头。

　　神洞悉因果，梳理因缘，无所不知，人类的所有智慧和念头，都无法超越神的思维，也就是道。

　　所以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所谓是太初有道。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

　　此时此刻，林离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似乎就像是在扮演一个神。

　　但是这样的感觉，很快就自然消散了。

　　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神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的，受人信仰，参拜的。

　　亿万众生，都要臣服于神的律法。

　　他从小接受的，都是东方文化的教育。

　　易经里面就讲得很明白：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如果众生都能自由，都能为龙之首，自然也就不需要一个龙首。

　　哪怕是有统治者，也是羲皇上人，垂拱而天下治。

　　包括数百年前，也曾经有大思想家提到过，历史的创造者，实际上是芸芸众生，而不是某一个突然出现的英雄豪杰。

　　英雄豪杰固然可以改变一城一地之得失，但是却不能改变客观规律，人心向背。

　　当然，放在超凡社会，这句话其实就有变化，一个强大的超凡者，完全可以看做一个自给自足的文明。

　　但如果众生都能成超凡，都能在力量上相对平等，那么最终，历史的创造权，还是会回到众生的手上。

　　当然，这样的大同社会，也只是一个梦想，甚至是狂想。

　　不过就在这念头转变之间，林离忽然感觉到，自己隐隐约约，似乎把握住了什么东西。

　　但是这感觉时有时无，似乎随时都可能从他的手中溜走。

　　他的思考积累，践行，还并不够，哪怕是有了灵感，也无法真正的想明白其中的关节，非要一步步走出来，才能够想通。





　　人间正道是沧桑。

　　也就是在他从山坡上往下看的时候，姬任几人，其实也正在山坡下面，一处隐蔽的角落里面看着他。

　　“这个林离，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一会儿温和，一会儿冷漠，一会儿亲善，一会儿高高在上……”石穿摸了摸下巴：“他刚才的眼神，就好像祠堂里面的那种神仙像似的，看得我都有点发寒。”

　　“仙道中人的性情，本来就难以琢磨。”吴豪道：“我曾经听说，在整个十大行省的省城里面，都出现过一个老乞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人在各地出现的时间，加起来整三十年都有余。”

　　“而这个人，当年其实就是道一门的长老，而现在，他是道一门的宗主，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

　　“有些仙道秘法，就是要求心性，这些仙道中人，有的就游戏红尘，把一切都当做是一种修行。”

　　吴豪对于仙道之事见识最多，立即就说出来了自己的看法。

　　“不管如何，游戏也好，有其他想法也罢，他是救了我们的许多乡亲们。”姬任听完，点点头：“君子论迹不论心，单单是这一点，我们就应该感谢他。”

　　“你要再试他一试？”石穿皱眉。

　　“不是现在。”

　　姬任摇摇头：“而且他刚才的种种帮助，都太过隐晦，如果不是我本身耳聪目明，注意力又基本上放在他身上，也察觉不了什么。”

　　嘟嘟！嘟嘟嘟！

　　就在这个时候，急促的号角声，传了起来。

　　哗！

　　听到这阵号角声，姬任的脸色立即一变。

　　连通刚刚开始准备吃饭的战士们，脸色也都变了。

　　“金兵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吴豪的脸色难看。

　　“不管这些，快，快，快！”姬任大声呼喝了起来：“集合！集合！守住山脊上坡位置！不要被金军占领制高点！斥候报告情况！”

　　“嘟嘟嘟！”

　　“千人以内？看来来的只不过是金兵的先遣军！”

　　姬任三步并做两步，向着山脊上面冲去。

　　他远远的看过去，视野之中，就看到七八百个身着重铠，骑着马匹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坏了！并不是先遣军，而是金军的铁骑！”

　　他刚刚有些放松的脸色，一下子又难看了起来。

　　金朝本是关外游牧民族出身，马背上的功夫，是天下一绝。

　　而金兵中的重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完全是金人自己的子弟操练出来，各个都是千人敌，一个重骑兵，配上装备，还有专门饲养的战马，可以摧枯拉朽，杀死千名以上的义军战士，然后在万人包抄之中扬长而去。

　　姬任虽然铁砂掌了得，但是最多不过抵挡得住两个全副武装的重骑兵。

　　如果三个，五个，他就连逃走都没法逃走。

　　人的机动性，不可能比得上马匹，除非是在山上，还有得一拼。

　　但是眼前的重骑兵，不是三个五个，不是三十五十，而是整整七八百。

　　更不要说，这一支队伍的最前面，还有一个头盔上面，有着高高红缨的男子，明显是将领一级的存在。

　　“你们看到了吗？”

　　就在山脊下面，为首的男子勒马停住，眯着眼睛，看向了山脊的位置。

　　在其他人眼中，那里只有一个黑点。

　　但是他却能够看得清，那里就是姬任的所在。

　　“贼首姬任，就在那个地方，那个山脊上面！”他大声吼道：“这个贼人，三番五次，逃脱朝廷抓捕，破坏圣上威信，让那些愚民以为，天意已不在我大金，实属罪无可赦！谁要是能把他拿下，带回京城，我连提他三级官职，赏银万两！”

　　“呼日图！”

　　听到为首男子的吼声，所有的骑兵，全部都发出来了呐喊，他们的声音聚集在一起，震天动地，似乎远处的雪山都要被震塌倒下来！

　　这一声呐喊，在金人的语言里面，就是一个意思：杀！

　　远远的，这个声音也听在了姬任的耳朵里面，甚至于听在了林离的耳朵里面。

　　登山，自然不可能依靠马匹。

　　这八百骑兵，全部翻身下马，就朝着山上走来。

　　他们的盔甲，足以阻隔一切寒冷，踩在雪里面，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足印，似乎大象的脚印。

　　“唉……”

　　林离又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看向了两侧的雪峰。

　　“撤退！立即撤退！对方是金军的重骑兵！”

　　这个时候，姬任立即翻了过来，一边往下跑，一边向诸多义军呼喊道：“他们翻过山脊，还需要一点时间，石穿，吴豪，立即带着他们撤退！我断后稍微拖延一点时间！”

　　“你会死的！”

　　听到重骑兵这三个字，几乎是所有义军的脸上，都显露出来了深深的恐惧。

　　而石穿的脸上，更多是焦急之色。

　　“死了姬向闰，还有后来人！只要你们在，我死的就不算没有价值！走吧！”

　　姬任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头微微动了动。

　　“我们走！”

　　石穿咬了咬牙，还是指挥起来了义军。

　　“嘿嘿，跑得了吗？”

　　已经开始攀登并山的诸多铁骑，隐隐约约，也听到了这些声音。

　　但是他们全然不在意。

　　“等等，那是怎么回事？”

　　他们又登了一段，忽然，一个最为靠后的铁骑指着一侧的雪山山峰，叫了起来。

　　轰隆隆！

　　无数的积雪，剧烈的颤抖着，随着碎石，山岩一起，滚落了下来，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巨大的雪球，开始在山坡上面滚动起来！

　　每一个铁骑，都感觉到世界似乎都在颤抖，似乎这座雪山，都即将要崩塌一般，无数的雪花，雪块，石块，都落了下来，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打在了他们的盔甲上面。

　　“是雪崩！快跑！”

　　在最前面的铁骑，张大了嘴，有些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

　　不过，并不需要他提醒，所有的重骑兵都已经转过身，拔腿飞奔起来！

　　但是，雪崩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噗嗤噗嗤！

　　在重逾万钧的雪球，撞击，碾压之下，所有的重骑兵，全部都毫无悬念的变成了雪球上面的一个点缀！

　　一下子，八百重骑兵，哪怕是穿着甲铠，降低了许多震荡，又加上体质强大，也都各个重伤，有气无力，几乎是奄奄一息。

　　看到这一幕，远处的骑兵将领，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来。

　　“难道真是天意？不可能！老天居然不眷顾我们吗！”

　　他的口中，喃喃地念着，语气之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而林离转头，看向白茫茫一片的山坡，嘿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