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述律佐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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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自殇,秋风积,愁云至,日暮沵迤。
此刻的漠北,所有势力都是暗流涌动。
岳王府里一切如旧。
平日里这个时间弯月和哑图都该回来了,可今天两个人都不见影。夜幕将至,长欢一个人百无聊赖,便偷偷往颜师傅这里来,她快被司仪姆妈逼疯了!反正她的如意珠都让她打了鸟儿,正好再向颜师傅讨回来些。
岳王爷自入朝后再未归来,王庭那边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所以谁也不知道仅仅一夜漠北发生了什么,好像一切依旧。
岳王爷不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两个丫鬟自然拗不过长欢,只得随着长欢来到练武场。
不知为何,今天的练武场外头格外热闹,四周守满了人,皆是长欢未曾见过的服饰打扮。
练武场本来就不许寻常人出入的,长欢并没有从正门进,而是让随行的丫头守在外面,自己个儿从偏门里溜了进去。
长欢刚一进去就看到了惊险的一幕!一个男子朝弯月掷出了一枚暗器,弯月“啪”地一声弹了出去,那男子竟又连着掷出了四五个如意珠,那动作行云流水。
“弯月小心!”长欢不清楚状况就紧张地喊了一声,弯月一分神,差点被珠子打伤。一旁的哑图箭步而上用他的弯刀将袭向弯月的珠子给挡住了。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男子也闻声看了一眼这不速之人,眼底扫过一丝警惕,随即飞过来一颗珠子,长欢没想到那人会向自己投掷暗器,顿时失了措,她的三脚猫功夫也只会扔几下珠子打惊枝上的鸟儿,哪里躲得了这么猛烈的攻势。弯月和哑图同时惊愕,齐齐向长欢这边赶来,以身抵珠,可还是晚了
仅刹那的功夫,根本来不及躲避,长欢后退了几步,不由闭上了眼。
“啪啪啪”三声,她微微睁开眼,眼前多了一柄张开的扇子,很显然,有人用扇子替她挡住了暗器。
又是一次生死一线。长欢长出了口气,她觉得她这接连几天命途非常不顺,而且很有必要让大祭司来为自己做场法事。虽然她从来不信那些蛊惑人心的言论。
“这是怎么回事?”颜太傅早已闻声赶了过来。
“师傅!”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声,弯月和哑图是颜太傅的徒弟不错,可令长欢惊讶的是那个向自己下黑手的人居然也称呼颜太傅为师傅。
“师傅,我的如意珠还练的不到火候,大师兄难得来,我便央着师兄来给我指点一二。只是没想到小姐来了,差点误伤了小姐,请师傅责罚。”弯月给师傅解释着,拐着弯将罪责全往自己身上揽。
大师兄?长欢委实疑惑,因为她从来没有听弯月提起过弯月还有师兄?这老头子是什么人,自然不会轻易收徒,再者,弯月的武功虽不如哑图,但也是这漠北难得的高手,而弯月的暗器如意珠更是练得炉火纯青,连哑图那家伙也甘拜下风,现在怎么忽然冒出个什么指点的大师兄来?
为了不使弯月受罚,长欢赶紧说明情况,“我不妨事的,他也不是有意的。”长欢心里嘀咕着:哼,他明明就是故意袭击我的!
“练武场本来就不该闲杂人随意出入。刀光剑影,怪不得谁,莫玉并无错,是弯月姑娘不够机警。”
长欢歪过头便看见了说话的人,温和地笑脸,一身青衣,玄纹云袖,如同长在青山绿水间的一株玉树,散发出淡淡华彩,长欢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在下姓杜,名修墨。”
直到很多年后,长欢眼中的杜修墨,永远都是初见时温润清华的如玉公子。
杜修墨。“我又没有问你叫什么。”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长欢低低叨咕了一句后也大方道:“我叫长欢。”
杜修墨倒不在意,洒脱一笑道:“莫玉早已经将打向长欢的如意珠换成了松球。”杜修墨说着从扇子上抖下了几颗四分五裂的松球。长欢听着,那言外之意难不成是自己即使被打了也没多大妨碍?哼,你来挨打试试!
长欢趁机看了一眼那个扇子,小小的扇子竟然挡住了暗器,还碎了松球!对了,以后她可以用松球代替如意珠打鸟儿,既伤不了鸟儿性命又好玩!
“欢儿,这是我的大徒弟莫玉,弯月的师兄。莫玉,还不过来向公主赔罪。”颜师傅向长欢介绍着莫玉。
“公主!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赎罪。”莫玉过来对着长欢抱拳行礼,衣冠楚楚的少年,神采飞扬,已然少了几分方才的戾气。
“呵呵,没关系。你们不用叫我公主,像大家一样叫我长欢就好了。”长欢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姑娘,便依旧笑着回了礼。
“长欢怎么又悄悄地来我这了,肯定是珠子又使完了吧!”长欢在场,颜太傅也没有责怪谁,只是岔开了话题。
“小姐的如意珠已经练得很好了,只是小姐心善,将一袋子的如意珠都用完了,可连一只鸟儿都舍不得打中。不过那日还是失手伤了一只野兔,就为这小姐还巴巴地跑去给那兔子敷了好几遭药呢!”弯月笑着爆出了长欢使这暗器的情形,引得院子里的几个人带了笑意。
“是,在下也看出来了,长欢姑娘心善。”
长欢看了一眼一脸笑语的杜修墨,不过她怎么听都不觉得这厮在说好话。
莫玉看着地上碎裂的松球,自然明白过来公子的意思,也跟着道:“恩。公子说得对,公主心善!”
弯月和哑图只能垂首,强忍着笑。
长欢顿时明白过来,冲冲地道:“你们,你们的意思是说我打不中鸟儿吧?”
杜修墨轻轻咳了一声掩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道:“哪有?弯月不是说了么,长欢还失手伤了兔子呢!”
长欢彻底怒了,他这是说自己那是瞎猫逮着死耗子碰上的。
颜师傅赶紧一把拉过长欢,挡下了这个小姑奶奶的怒火。
颜老现在还不知道这关城朝中情况,但杜修墨在这个当口来漠北,自然是有大事发生。
杜修墨是要拜见岳戚的,所以几个人便一齐往岳王爷这里来。杜修墨一路笑着招呼长欢,可长欢就是不理睬,她可是很爱记仇的。
一行人往岳王爷这边过来,可巧,福叔正神色匆匆地欲往外走,看见杜修墨,福叔微微惊愕,因为长欢公主在场,福叔只按捺住紧张的神色,低低地道:“颜太傅,小人正要前去请您,岳王爷,王爷有急事要与您商议。”
长欢,杜修墨,莫玉,弯月,哑图几人都站在外堂。长欢心里有些恐慌。好像到了非常时刻,所有人都神色紧蹙。
长欢站在门口,杜修墨走去轻轻地拍了拍长欢的肩,安抚她不要紧张。
“阿爹,阿爹不会有事吧?”
“不会,岳王爷不会有事。”杜修墨轻语安慰着长欢,他温润如水的笑容仿佛真的有蛊惑人心的作用。
长欢心中轻轻一顿,但愿阿爹真的一切顺利。
福叔已经将事情给颜师傅说了个大半,颜师傅脚步匆乱。
福叔一直引着颜老来到了内阁,绕过屏风就看见岳王爷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赫连立在案前,尽力惩忿窒欲,屋子里的充斥着火药味。
“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岳戚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是黑色的,明显的中毒现象。颜老一个趔趄扑到了床边,拉过了岳戚的胳膊就要为其把脉。
岳戚闻声微微睁开了眼,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
“王爷,您,您怎么会中毒呢?是谁干的?”
颜老一把脉,大惊道:“王爷,这?这怎么可能?这毒?”
“不,不用了,此毒无药可解。命数如此,与谁都不相干。”岳王爷打断了颜老的话。
事态发展地比预想中的要严重。
“王爷,杜修墨来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岳戚轻轻一摆手,淡然地道:“你我都在这里了,还能要谁来?不必,不必毒已渗入五脏六腑。不必了”
“王爷”
“修墨来了,趁着我还能言语,让他来见我,我有要事要事相托。”
站在一旁的赫连终于忍无可忍了,冲到岳戚旁边,怒目横眉道:“岳王爷,你以为你死了赫羲就会放过长欢?会放过颜太傅和你这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你终究是中原人,他是不会将这样的祸患留在漠北的。今晚只有你见过父汉,父汉到底是得了什么要命的病,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去了?”
“汉王心绞病发作,暴毙。”
岳戚此言一出,颜师傅顿时呆住了。
原来,漠北汉王述律佐已殁。漠北易主!
赫连已是植发冲冠气到了极点,喑噁叱咤道:“岳戚,你不要以为你找来个杜修墨就能救得了你救得了你的亲人,赫羲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手足相残不说,现在连父汉他都能下手,何况是你这里区区几百条不相干的人命。我到死都不会忘了大哥当日的情形,现在父汉竟也被他谋害了,你是唯一的证人,只要你,只要你肯出来作证赫羲弑父夺位,姑母不会坐视不理的。”
述律赫连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太心急了,一口气吐出所有的真相。
形势就发展到了如此。述律赫连就是想让岳戚出面指正述律赫羲弑父夺位。赫连想让岳戚为自己打一面名正言顺的大旗。
岳戚微微笑了笑,闭了眼睛。到哪里都免不了争权夺势。
整个漠北虽然有述律皇后撑腰,但这契丹还是耶律家的说了算。
述律赫羲投靠的是北府宰相萧敌鲁,而述律赫连则与南府宰相耶律堇交好。这南北两相本来就水火不容,兄弟两个剑拔弩张的日子自然也就不远了。
面对这契丹的皇权之争岳戚已经无力再从中周旋了,虽然他不是真心实意留在漠北,但述律佐对他有知遇之恩却是事实。想到此,岳戚示意颜老将他微微扶起,他这是向述律佐做最后一件事,以报这些年的恩情。
岳戚望着赫连,慢慢地道:“四王子,老汉王已经觉察到了二王子的野心,但无奈二王子有兵权在手,现在契丹大半个王庭都被萧敌鲁的人所控制,他们的势利连述律后都得忌惮几分。老汉王唯一遗憾的就是听信了奸人谗言收回了四王子的兵权。时机还未成熟,述律后还不想也不能与萧氏为敌,所以现在我的话起不了任何作用,一切都只能靠四王子自己了。”
岳戚虚弱地从身后拿出一块金色鹰牌递了过去:“这是汉王在弥留之际给四王子留下的,北山下三万铁骑都是漠北述律氏的秘密亲兵,现在都归四王子调遣。述律后是不会让契丹的政权落在萧氏的手中,我知道四王子你与耶律堇交好,所以这契丹迟早是耶律家的。而二王子杀兄弑父,天理难容。漠北切不能落入他的手中,老汉王希望四王子可以,可以继承漠北王位,励精图治,好好替契丹替述律家治理漠北。”
赫连惊愕,他没想到事情的转机竟然是这样的。
述律赫连有些颤抖地接过金鹰兵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原以为他的父王早就忘记了他,遗弃了他,他虽贵为漠北的四王子,可他的父王却不曾给他一点儿温暖,不让他涉足政治,不相信自己,不给于他一点儿肯定。可现在呢?这又算什么?
“老汉王不肯见你最后一面都是为了四王子好,那个时间老汉王已经中毒至深,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断肠崖上的画沙狼毒,是,当初的大王子也是死于此毒,老汉王当日便封了断肠崖,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可万没想到述律赫羲还有画沙若四王子亲眼见了汉王,那二王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萧氏再加以阻拦,那二王子定不会放过四王子。”岳戚刚说完话,一口黑血吐在了榻上。
赫连呆呆的听着,只觉后背一阵阴凉。
这些很残忍,但这都是实话。
“以后的路就由四王子走,我这么做,只有一个要求:望四王子放长欢自由。”
不行,他得抓住一切。
述律赫连有些不忍,但却容不得他不忍,他得抓住一切。“王爷,你放心,我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和长欢,我现在就派人去北山调兵,我会保护你们。你于我述律家有恩,姑母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二王子现在与南唐使节周旋,无暇顾及我们,现在汉王才殡天,有述律后在,二王子还不敢对四王子怎么样,四王子你就要在这个时候做好一切部署。这个时候如果我死了,那也就打消了赫羲的念头。至于长欢,我会安排,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求,只求四王子能放她自由”
赫连紧紧地握着拳头,将头别了过去。
“我现在就去北山。”赫连从侧门里出去了,形势紧急,容不得他半点儿懈怠,再者,杜修墨快来了,他还是回避的好,免得让人察觉出个中端倪。
耶律赫连前脚刚走,杜修墨就和长欢一起进来了。
弯月哑图和莫玉等人紧紧守在门外,福叔已经照着岳王爷的安排将王府里的人全都结了工钱打发走。
“阿爹,阿爹,你怎么了?”长欢一看见榻上的岳王爷,一下就眼泪汪汪地扑了上去。
岳王爷也就一口气强支着,毒液早已布全身,身体已经开始麻痹,只有脑子里还有些意识,总归回天乏术。
“阿爹,让长欢给你把脉,欢儿替你治病”长欢虽然小,但经岳戚亲手调教,已是深谙医术,光看面相气色,她阿爹的情形她有几分明白,可长欢还是拉着她阿爹的手把脉,气若游丝,脉象全无。
长欢哭着道:“长欢没用,都怪长欢,都怪长欢不听话,平时不好好看医书,学医术。长欢治不了阿爹的病,都怪长欢阿爹,阿爹你快好起来,长欢以后一定乖乖听阿爹的话。阿爹,阿爹你好起来”
长欢一个劲地哭,岳王爷微微摇着头,颜师傅也红了眼,倒是杜修墨丝毫不动容,只过来扶着了长欢。
岳戚有话交代,长欢住了哭声,默默地流泪,静静地听着她阿爹的话。
“如何?”岳戚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望向了颜老。
“二王子的人早已经暗地里安插在练武场附近,杜修墨和莫玉来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刻意隐瞒,只装作一切正常。南唐使者无恙。萧皇后被幽禁在了王庭,述律后那边还没有动静,想必是萧敌鲁暗中做了手脚,现在谁都不知道漠北的变故。如今述律后那边是什么传不过去了,所以我们暗中将消息传给了耶律堇和吐谷浑。等二王子和蜀国使节周旋完后述律皇后恐怕也会有所行动,不过到时候四王子有了吐谷浑的支持,想来二王子也是得忌惮几分。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岳戚微微点头。
长欢平静地听着这场王庭政变。
岳戚放心地看了一眼颜太傅,慢慢地道:“这些年来有劳颜老了,为了我们竟没过上一天闲云野鹤的舒心日子咳咳我们几十年的交情咳咳现在我也再无话可说。我知道你不便踏足中原,可只有一点,长欢还小,日后要是有什么意外,还望颜老尽力相助”
颜太傅紧紧握着岳戚的手,正襟危色,几句话掷地有声:“王爷放心,自今日起,整个天山都会护长欢周全。”
岳戚点点头,仿佛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颜老此言一出,杜修墨一惊。眼底略过一丝不知名的意味。
岳戚看着眼前的杜修墨和长欢,挤出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修墨,如今我是不行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听师傅一句: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岳戚逝。
长欢“哇”地一声,扑到了她阿爹的身上哭了起来。
颜太傅扶着岳王爷的尸骨,“王爷放心,老朽一定会护长欢周全。”
杜修墨一直站着,身体微微晃荡。
是,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可难的是放不下。
放下?他怎么放得下。
屋外的弯月、哑图、莫玉齐齐跪着,一屋子人低低呜呜地哭了起来。岳王爷对这些人都有恩惠,教养大恩,一生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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