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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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州以南,交沚以北,有一片杂乱无章的地界。
有一国,名塔兰国。
塔兰有春池,也只有春池。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国度,相对于周边各种零零碎碎的小国家而言,已经算是相当富饶。
但总归比那些独立的完整的州土要差上许多。
不过在塔兰国,从没有人在意这个。
许是民风淳朴,也可能是这方水土养的就是心大的人们。
“这位姑娘,在下不才,敢请姑娘在这坐会,容在下为姑娘作画一幅哎,姑娘你别走啊,在下不是流氓!”一个书生样的男人在街上到处拉着年轻貌美的姑娘要求为其作画。
这条街是主街,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又都是本土的人。
这人在这里到处骚扰姑娘们也有不少时日。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问题。
主要问题还是在于这人画画的水平实在是鬼神惊怒,天理难容!
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能给人画成一个丑陋的肥婆,还不穿衣服。
温雅的闺秀,他愣是能给画成人间修罗,青面獠牙。
也有几岁的小女孩,倒是没有什么太离谱的,只是单纯地画得丑而已。
于是乎,几乎所有人都绕开他身前的几尺空间,以保证能在这人站起来的一瞬间快速脱离其的拉扯范围,以保安然逃脱。
书生也看出来了,应该。
不过他仍是孜孜不倦,越挫越勇,以至于开始拉扯起街边大妈来。
他坚信着,只要功夫深,心诚,总会有回报。
猛然间,他眼睛一亮。
“人间绝色啊!”他感叹一声,悄悄地擦了擦嘴角,然后正色迎了上去。
少年少女肩并着肩走在塔兰国的街上。
应少年强烈的要求,少女很克制地没有挽起他的手臂。
因为偶尔路过一些人的身边,某些眼神真的很刺痛。
“这位美丽的姑娘,在下不才,敢请姑娘在这里坐会,容在下为姑娘作画一副,如何?”
少女好奇地上下打量这书生。
“行呀!”她笑着说。
张天生挑了挑眉,笑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一个陌生的男人。
“来,这边坐!”书生拉着少女的胳膊。
少女乖乖坐下。
这更奇怪了。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书生现在应该已经捂着胳膊跪地喊姑奶奶了。
张天生好奇着,抱着膀子看着。
却见书生装模作样地抄起一支笔,又压了压纸,伸出舌头来,将已经干了墨的毛笔在舌头上上下一蹭,墨汁又湿润起来了。
整个动作娴熟无比,一气呵成。
书生画画的时间很长,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奇怪的气韵在。
不过别的
张天生很不解为什么总有姑娘路过他身边,会对着他笑。
好像还有一丝幸灾乐
祸?
不解。
许久。
“啊,画好了!”书生画笔一丢,折折画纸就揣进怀里去。
“你不给我看看?”少女不满。
“人间绝色,便是再美的画,放在姑娘你的身边,都黯然失色,不提也罢!”
“不会是画得太丑吧?”少女眯眯眼。
“怎会!咱的画技是公认的好!”
“那你给我看看。”
“不行,这个墨汁还没干。”
“没干你揣到怀里去?”
“呃我怀里的温度高,所以放在怀里干得快。”书生认真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少女恍然大悟,又立马变脸:“你骗鬼呢!快给我拿来!若让我发现你给我画得难看了,我当场就就”
张天生扶额。
少女似乎只有在威胁他的时候能说出相当重的话来。
比如,抠你眼珠子、我要哭了啊等等。
所以少女就了半天,仍是没有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来。
“就给你撕掉!”
见少女憋得面红耳赤,张天生忍不住帮忙。
“对,给你撕掉!”少女叉着腰,附和道。
“哎哎哎,撕不得撕不得,文人的纸笔就好比战士的刀剑,是万万丢不得的。”书生揪着脸。
看这架势,恐怕是真的拿不出手了。
“快拿来!”少女厉声呵斥。
“姑娘,咱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个这个”
“少废话!”
“我突然想起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二位先逛着,改天再叙哈!”
书生拔腿就跑,连那一套刀剑都不要了。
只可惜
“你去哪儿?”少女站在书生的去路,笑意盈盈。
眼见着,面前的路都好像是修罗地狱了,那少女便是地狱中的行刑人。
不过,若是真的死后下了地狱,能有这样美丽的姑娘行刑来,说不得还是一件幸事了。
总归比被牛头马面用叉子插着在油锅里滚要好很多。

想多了。
眼下,还是狗命要紧。
“呃人要吃饭的嘛,让妈妈等急了不好。”书生讪笑着。
“行,画拿来我看看。”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少女不耐烦,直接伸手去抢。
书生一个闪身。
“嗯?”少女挑眉,又伸手。
书生又一闪身。
少女终于认真了。
“你拿来吧!”
书生又想躲,却发现躲无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少女按在地上,抢走怀中的纸。
“唉,何必呢。”他叹息一声。
“若是难看,我当场就撕掉!”少女一边展开画纸,一边恶狠狠地说。
“撕吧撕吧
。”书生突然深沉了起来。
少女看着画,突然不动了。
她呼吸急促起来,开始颤抖。
画纸被揉得皱了,破了。
“这是”
“何必要看啊!”书生竟也悲伤起来。
人间有几多美好?
几多?
少女看着看着,竟落下泪来。
当悲歌响起,天地永夜。
血染的人间再不见光明。
那些终究要的,逃不过的。
是痛苦吗?还是别的?
有没有离愁别绪?存不存一丝温情?
火红淹没在鲜血中,淹没在无尽的火里。
画上。
她穿着火红的袍,如人间最后一抹晚霞。
她起舞,带起的,是人间最后的美丽。
她持着折扇,飘摇、飘摇。
泪落在纸上。
落在纸上的人儿的脸上。
好似是她落下的。

“你这个烂画画的!”少女一边落泪,一边将那张画撕成粉末。
“是啊,我画画的技术向来不太好。”书生苦笑。
悲伤是要遮起来的,是要掩饰起来的。
尤其是对于女孩子。
但是他并不会,他总是学不会。
他的笔下永远都是鲜活的,血淋淋的东西。
他可以画出一个人的心,可以画出一个人的灵魂。
他只画他可以看到的东西,却不知自己为何会看到。
在某一个时刻,他看见的太多。
多到几乎要撑爆他的脑袋。
几乎要撕裂他的身体,刺瞎他的眼睛!
但他仍是将看见的画了出来。
作为代价。
他今生再也画不出画来了。
他的手颤抖着,且今后会一直颤抖下去。
“手疼不疼?”少女问。
“还行,能动。”
“我们送你回家吧。”
“不必,就在前面不远,几步就到。”书生爬将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土。
他转身,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不要太相信这个,我画画水平有限。”
最后,他笑了笑,离去了。
张天生气喘吁吁,姗姗来迟。
却见地面上大片大片的染墨的雪花,他懂了。
于是他对着远方大声骂到:“个臭画画的,水平稀烂还要出来卖弄!”
“乖,咱不哭哦。”他又温柔地擦了擦少女脸上的泪。
少女猛地扑向张天生的怀中。
张天生只好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地安慰着。
少女不说话,只是流泪。
张天生知道,因为仅仅两息时间,他就感觉到胸前热热的。
少女沉默地哭了许久,最后她抬起头来,望着张天生的眼,似相隔甚远,说:
“我不想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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