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实力 [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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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住四肢的长钉消失,褚闰生的身体沿着山壁滑落。他醒了醒神,御风而起,浮身站定。
段无错的咒语念罢,周遭忽起白雾,天地之间如挂上了重重纱帐,轻舞飘r。不过片刻,千般景物皆成朦胧,万物之声俱被吞湮,旷然静寂,有如洪荒。
白雾,让褚闰生起了莫名的厌恶之情。凤麟洲上那袅袅白烟,至今纠缠在他梦境,挥之不去。只是,此刻的白雾并不完全相同。雾气温柔,缓缓沁进肌肤,带出舒适的凉,满身的伤痛似乎也因这雾气而缓和了起来。
这样的安宁平和,似曾相识。褚闰生蓦然想起,自己被困在中皇灵沙中时,也有这般的感受,如同回到了母胎一般……
癸——天干最后一位。从冬,属水,喻万物孕于土下之相。癸藏甲破,正是天干轮回。想来这件玄兵应该与三极吞虚阵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吞灭之术。
褚闰生思忖至此,抬手而挥,想要祛开白雾。
段无错的声音便在此刻想起,道:“不用白费力气了。‘癸’乃无形,它会将所有的力量化归为无……”
他说到此处,低头望去,方才被震飞出去的幻火金轮被白雾缠绕,轮身云篆闪烁,金光明灭,火焰灼灼,自金轮中溅出,又倏忽间被白雾吞灭。忽然,金轮猛地一震,骇人煞气瞬间铺开,但出人意料的是,随之出现的,并非是怨鬼精魂,而是三条巨蛇。白雾之中,金赤的蛇鳞暗淡无光,三蛇不再是首尾相衔之态,而是盘绕扭动。不断有蛇鳞脱落,如火星一般,消失在白雾之中。
段无错看着那三条巨蛇,道:“虽不知你用的是什么术法,但力量被吞尽之后,一切禁锢都会解除……”
褚闰生亦看着这般景象,感觉着体内的力量一点点被白雾消融。但他丝毫没有惧色,反倒带着无奈和惋惜,笑了起来。
段无错见他如此,也不知是何因由。
这时,褚闰生打了个响指,对那三条巨蛇令道:“吞!”
巨蛇得令,虽然无力,却依旧仰起头来,大口吸气,将那白雾吞入口中。
段无错见状,道:“你吞不了我的玄兵。”
“这也难说。”褚闰生笑着,道,“段师傅,其实要释放魂魄,杀了我就行啊。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自陷败势罢了。”
段无错并不应答,只低低叹了一声。
“诚如你所说,我并不懂得什么是‘战’。而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凭实力赢你。”褚闰生的笑容渐收,语气低缓深沉,如坚冰之下涌动的流水,“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你到极限……”他微微一顿,声音继而提高了几分,朗然坚定,“六易,就是你的极限。”
段无错微微皱眉,不置可否。
褚闰生抬手,抚触着那轻柔白雾,“你无法同时召唤七件兵器,所以才会在使出‘癸’之前收回所有玄兵。真可惜啊……”他缓缓道,“世间的事,果然在冥冥之中就有定数。因为仙子之故,你一直不愿修成正果。可今日,若你元神已成,就能同时使用十件玄兵,更没有‘极限’之说……”
“你说的不错。”段无错这才开口,应道,“我的确到了极限,但在那之前,我会把问题解决。”
“你解决不了的。”褚闰生说得平淡,语气却认真无比,“知道我们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他顿了顿,自答道,“我虽只拥有三分之二的元神,却能开启天知,闭去五感。战斗再久,我也不会累。纵然受了伤,痊愈的速度也百倍于常人。可你呢?若我没有记错,你只是将自己的法力存在星盘之中,在有需要时取用。你如今的模样,不过是法力充盈而暂时形成的假象罢了。星盘中的法力,迟早会用完,到了那时,你又能撑多久呢?”
段无错的脸上忽然绽了笑意,“也就是说,你一开始的策略,就是跟我耗?”
褚闰生的眼神并不闪避,他点了点头,用无比坦然的语气回答:“对。”
段无错闻言,并无气恼之色。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泰然颔首,道:“好。”
褚闰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现在是不是后悔刚才没杀我?”
段无错摇了摇头,“我若想杀你,就不会使出‘癸’……你不是早就料准这一点了么?”
褚闰生垂眸,默然不语。
这时,段无错的心口忽然一紧,一种莫名的虚脱之感油然而生。他低头,就见自己的手上,肌肤渐渐朽去,青筋浮现,如盘错的枯藤。他握起拳来,淡然一笑,朗声对褚闰生道:
“就看看你我谁能撑到最后吧。”
言罢,白雾愈浓,遮去了他二人的身形……
……
却说绛云正搜寻何彩绫,忽听得上方传来一声巨响。她抬头,就见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被生生削断,岩石崩碎,轰然坠落。仔细看时,天宇之中竟有一把巨剑。巨剑劈斩削砍,威猛非凡。片刻之后,剑光之中,忽现金赤之火,一时间,精鬼悲号,阴煞骇人。
绛云知道这必是褚闰生和段无错斗法,心中不免焦急。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先阻止那二人才好呢?
她正想着,忽觉有人靠近。她顿生警惕,回头看时,却见来者是一众上清弟子,为首的,正是吴亨。
吴亨看到她,忙上前唤道:“绛云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池玄呢?”
绛云闻言,便把言无铭遇害之事说了出来。
吴亨听罢,自是惊讶愤懑。他正要领着众弟子去顶宫,忽又想到什么,问道:“可知凶手是何人?”
绛云道:“应该是何彩绫,我正找她。”
“何彩绫?”吴亨一脸迷惑,继而否定道,“不可能。”
“哎?”绛云不解。
“她早就被困住了。”吴亨答道,接着便将护顶金光解除后的事细细告诉了绛云。
原来,先前段无错嘱托梁宜领众人抗敌,但不想梁宜不过敷衍。她领众人走了片刻,便吩咐众人自行躲避,切勿与太上圣盟的人动手,自己则不知去向。众人先时不解,后来一股莫明杀力自顶宫扩散出来,将所有上山来的太上圣盟之人尽数杀死。众人大骇,但见那杀力并未波及自身,才慢慢放下心啦。商议之后,众人决定一齐上顶宫觐见掌门。行至仙人洞口,却见到了何彩绫。众人心知她是敌非友,加之先前段无错也说过要她留在仙人洞内云云,于是,纵然实力悬殊,众人也一心想要阻止她的行动。何彩绫自然不会轻易就范,正当众人不敌之时,商无漏忽然现身,将何彩绫制住了。
“商无漏?”绛云听得这个陌生的名字,不免疑惑。
“绛云姑娘想来是没见过商高功的。他乃华阳观五位高功之一,道法出众。”吴亨解答道,“商高功本来奉了掌门之命下山辅佐唐室,今日回来真是万幸,否则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说到这里,转而道,“之后,商高功便先行觐见掌门,命我们小心看守何彩绫。方才杀气消失,山上异象频生,我等才想要去顶宫看看。但我还留了几名师弟看守,何彩绫不可能脱身的。”
绛云听罢,也生了满心疑惑。若不是何彩绫,又会是谁呢?莫非,是梁宜?可若是梁宜,她绝对不会不现身。到底还有什么人会对掌门出手?
这时,一名弟子开口,惊恐道:“师兄,那妖女法力高强,又能驱使二使符,说不定有什么变数……”
吴亨闻言,也生了担心。他稍加思忖,道:“你们先去顶宫,我和绛云姑娘回去看看。”
绛云见他如此安排,担忧地看了一眼天空。此刻,天色已经大暗,阴霾的天宇上,隐约浮着白雾。先前的种种打斗之象,似已停息,再不能察觉分毫。她思忖片刻,对吴亨道:“好,我随你去。”
两人行了片刻,便到了仙人洞前的空地。
正如吴亨先前说验,何彩绫的确被困在那里,另有三名弟子在旁看守。那三人见吴亨前来,皆有些惊讶,忙上前询问因由。
吴亨解释了一番,继而对绛云道:“绛云姑娘,看来是没问题了,我们赶快去顶宫吧。”
绛云正要答应,却又发现了一些异样。何彩绫的确是被困着,可那困住她的法术,未免有些奇怪。她走上前去,仔细察看了起来。
粗看之时,这似乎是普通的道坛。道坛呈八角之形,每一个角上都放着一页经文。书页上的文字如同活物,墨色溢出,字成符,句成链,将何彩绫困在了中央。
何彩绫安然跪坐,看到绛云近前,她抬眸一笑,道:“小狗儿来得正好,替我拿走这些经文可好?”
绛云皱眉,不悦道:“不准叫我小狗儿!”
何彩绫掩唇而笑,顺着她的话道:“好,还请绛云姑娘帮我拿走经文,可好?”
一旁的吴亨听得这话,疾步走到绛云身旁,道:“绛云姑娘,别听她的。我们走吧。”
绛云却摇了摇头,继而问吴亨道:“你刚才说,困住她的是上清的高功对吧?”
“嗯,是商高功。”吴亨不知她为何这么问,却依旧认真回答。
绛云皱着眉头,伸手指着那些经文,道:“我曾见过太上圣盟用这法术。”
吴亨一惊,“怎么会……”
“我不会认错的。”绛云想了想,道,“那一次,这样的经文更多,像鱼鳞一般,将一整座宅院覆盖,名字,好像叫无色什么的……”
“无色?莫非是‘无色界’?听说引动此界神力,能克制仙家道法……”吴亨说到此处,望向了何彩绫,“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彩绫却只笑了笑,沉默不答。
“世上能发动无色界神力的,也不只有太上圣盟。”
一旁忽然传来了这么一句话。吴亨认出了声音,忙转过身去,躬身行礼,道:“商高功。”
只见,来者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着一身黛色衣袍,袍上用金线绣着龟鹤花样,甚是富贵。他面白如玉,饱满富态。下巴蓄须,修剪精致。在绛云看来,修道之人大多清癯,但这位商高功却是一副发福之象。他肚腩微腆,步履缓慢,乍看来倒有些像富商大官。
商无漏一脸亲和笑容,对绛云道:“贫道博览群书,有幸学的此法,倒招了姑娘怀疑,真是冤枉啊。”他说罢,又望向了吴亨一行,眉头微皱,道,“我方才去见掌门,不想掌门竟被歹人偷袭,如今性命堪虞。我正要去追缉凶手,你且带着弟子前去保护掌门。”
吴亨闻言,点头称是,不在话下。他带着那三名弟子正要离开,绛云却开口,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商无漏笑道:“姑娘不信贫道?”
以往看到的种种,如今已串联起来,让绛云心中有了分晓。她皱眉,对商无漏道:“你会不会无色界法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些经文是李延绡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哦,这是贫道没来得及解释。贫道此次下山,遭遇过太上圣盟的袭击,这些经文,是从那些袭击者身上得来的。”商无漏答道。
“不可能。这些经文对李延绡很重要,为了得到经文,他什么卑鄙的事都做得出来。这都是我亲眼见过的。我才不信你能从他手上拿到经文!”绛云反驳。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贫道都被你弄糊涂了。”商无漏摇了摇头,问道。
绛云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跟李延绡是一伙儿的!”
商无漏满脸惊讶,道:“姑娘这话过分了。贫道乃是上清高功,怎么会与太上圣盟扯上关系呢?”
绛云并不理会他的解释,继续道:“言无铭启动了北斗灭杀阵,茅山之上,除了上清派受过戒的弟子之外,都被此阵所杀。后来言无铭遭人偷袭,凶手不知所踪……”
商无漏道,“唉,贫道也在追查凶手下落。太上圣盟果然能人众多,竟有人能抵抗杀阵之威。”
“只有开启元神才能抵抗杀阵,太上圣盟里这样的人只有一个。”绛云指着何彩绫,“她已经被你困住了。”
商无漏笑了笑,道:“姑娘这么说,难道是怀疑贫道是凶手。”
“能够将踪迹完全掩藏,不让我找到的,一定不是寻常人。除了你还有谁?”绛云道。
“这不过是姑娘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休要冤枉好人啊。”商无漏道。
“冤不冤枉,跟我打过再说!”绛云不屑与他多言,二话不说,便亮出了利爪,狠狠挥了过去。
商无漏见状,慌忙退身闪避。但绛云速度极快,纵然他闪得极快,还是被她的利爪割开了衣襟。襟口一开,数页经文落出,散了一地。
“上清真经?”一旁的吴亨一眼认出那些经文,惊讶道。先前掌门遣所有弟子下山寻经,所得的经文,一直由掌门亲自保管,如今怎么会在商无漏的身上?吴亨想到此处,心生骇然,道,“商高功,你……”
商无漏看着地上的经文,幽幽一叹,道:“唉,看来是瞒不住了啊……”他抬眸,略带挑衅地望着绛云,道,“姑娘猜的不错,贫道的确是太上圣盟的人。”
听他如此说,吴亨已是愤怒难当,他上前一步,道:“商高功,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是个生意人,”商无漏答得轻巧,“从掌门派遣我等下山寻经之时,我便知道,他是让我等送死去呢。为了他所求的大业,门人的生死又算得上什么。这么不划算,我岂会照做?”
“所以你背叛师门,盗取经文,还出手行凶?”吴亨带着悲愤,质问道。
“话不能这么讲。”商无漏笑道,“言无铭罔顾门下弟子安危,又联合监院,一手遮天,多行不义。我身为高功,岂能让上清基业毁在他的手中?我蒙太上圣盟相助,如今又取得了上清真经,日后必定着力重整门派,复我上清往日荣光。”
“你……”吴亨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
“哼,少废话!”绛云早已不耐烦,她一跃而起,攻向了商无漏。
商无漏并不惊惧,只抬手轻轻一挥。满地的经文瞬间浮起,结成盾墙,挡下了绛云的攻击。
商无漏笑吟吟地望着绛云,道:“姑娘,你可真聪明。这使用经文的本事,的确是李盟主授予贫道。不得不说,还真是有用啊。”
绛云退开几步,咬牙皱眉,狠狠盯着那经文之墙。
商无漏转头,又望向了吴亨一行,“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上清弟子,我也十分欣赏。言无铭的所作所为你们也见过了,何不弃暗投明,归我座下。待日后上清重整,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未等他说完,吴亨便出声怒吼道:“住口!”他拔出佩剑,声色俱厉,“你这叛徒,还不束手就擒!”
商无漏依旧满脸堆笑,他搓了搓双手,叹道:“唉,无知小儿,连这笔帐都不会算。”他说罢,轻轻击掌,一方法印赫然出现,稳稳地托在了他的掌上。
眼见得商无漏欲行咒法,绛云却被经文之盾挡住,不可上前一步。她正焦急,忽然,山体震动愈强,脚下土石崩碎,乱了众人的站姿。
到了此刻,茅山之上的洞天灵气愈发紊乱,力量奔流,竟是肉眼可见。那灵气之力形成飓风,在山间呼啸狂飙。折木断水,削山裂石。
吴亨和另几名弟子道行尚浅,被这强大的灵气扰乱了内息。一时间,身子颓软,呼吸滞涩,竟是不能自持。
商无漏见状,收去法印,低低自语一句:“不划算哪……”他说罢,转而对何彩绫道,“仙子,快随贫道走吧。”
何彩绫抬眸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来。她轻轻掸去发丝上的雨水,曳了曳裙裾,幽幽道:“我哪儿也不会去。”
商无漏叹了口气,“仙子这又何必。盟主十分担心你,再三叮嘱贫道一定要将你安全带回去。为此,不惜将这宝贵经文相授。仙子一意孤行,岂不辜负了?”
“商无漏,我耐心有限。我念你是替延绡办事,才乖乖就范,不加以揭穿。如今你已暴露,我也不必忍气吞声了!”何彩绫说罢,肩上长绫飞舞,氤氲出一片五色光华,“你当真以为,区区八页‘度人经’奈何得了我?”
商无漏见她如此,忙赔笑道:“仙子稍安勿躁。你法力高强,应付这几页经文自然是不在话下。可仙子需得记住,强行破阵,经文势必损坏。这些经文对盟主有多重要,仙子应该比贫道更清楚吧。”
何彩绫眉头深锁,垂眸看着那八页经文,怔然出神。
“仙子啊,还是听贫道的劝,跟贫道一起回去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一时冲动,不划算啊。”商无漏含笑劝道。
一时沉默,周遭惟有灵风咆哮,山石碎裂之声。
忽然,何彩绫猛地一惊,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惶然抬头,望向了天宇。只见天空之中,白雾愈浓,漫无边际。飒飒秋雨,一触及这白雾,竟都凌然冻结,化作翩翩雪花,如纱一般,轻轻垂下地来。
那一刻,何彩绫忽觉自己体内有一种温暖而亲切的联系缓缓断开,可偏偏那联系千丝万缕,每断一缕,便牵起一丝悸痛。不知从何而生的凄楚哀伤,萦绕胸间,压抑心口。
“无错……”她念出这个名字时,脑海中豁然开朗。她明白了什么,在不管旁事,出声令道:“中皇修德,轩辕纳化。丨物出形,万象吐生!”
随她话落,土石之下,一股刚强之力直冲而上,将那八页经文震了起来。经文之上虽附着着咒语,水火不侵。但受如此一击,那脆弱的书页还是裂了开来。困锁着她的经文骤然断开,化作一片墨色,散落无踪。
何彩绫再不管周遭的事物,纵身而起,飞入了那茫茫的白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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