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上元(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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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挤在人堆里,莫瀛决计没有透视人墙看到她的可能,然而她远远望着,心里似有淡淡的欢喜摇曳起来。皇帝看她一双眼睛,如同两块水晶,熠熠生辉不输灯彩,顺着她视线望过去,莫瀛骑马转过去了,只余一个背影。玄霜怅然若失地收回眼神,才发觉皇帝注意着她,不知怎地,并没有被看穿了的羞涩,却油然生出无限慌乱。
皇帝没言语,拉着玄霜人群里三转两转,在滔滔如海的人流之中穿行无阻,在他旁边的那些人,不知是他天生给人一种威仪,还是他内力深厚,左右人虽多,没碰着他半点衣襟。他越走越快,玄霜几乎是小跑跟着他,快要跟不上,皇帝右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托,玄霜只觉那里平空生出一股力来,有如水上飘行,再不要自己费半点力气。
她也才看出,皇帝并不是漫无目的走着,他的视线越过前面十几个人头,始终跟着一个穿着猩猩红大斗篷的人。
那人穿着颜色相当醒目,但是新年赏灯往来细民多着新衣,那件衣裳混迹于众,也不过是极普通的装束。然而皇帝不紧不慢地跟着,有时人一挤,那人不见了,每逢此时,总有人在皇帝身边一擦,然后不过三四步,又是隔着十几个人头,那件斗篷就出现在视野里。玄霜才知这人海之中,不知埋伏着多少皇帝的人。
他盯得这样紧,然而灯市上人这样多,前面那人一无所觉,有时他也停下来四周环顾,皇帝没有一次让他见到。
鳌山已缓慢行至宣德门城楼底下,与之两两对望,彻底地静止下来。
宣德门城楼缓缓亮了起来,持戟卫士执金吾,一队队排列,知是皇帝御驾将至,那铺天盖地的欢呼猛地爆发出来,如排山倒海,如雷霆万钧。玄霜吓了一跳,原先以为那些欢呼也就到顶了,不想人的潜力终是无穷,刚才的欢呼比之现在的惊天动地,当真还算不上什么了。
玄霜偷眼斜睨皇帝,见他嘴角微微噙有笑意,在人群之中屹立如渊停岳峙,恍有睥睨天下之气势。他虽骄傲,可一双黑黑的眼睛利如鹰隼,仍然指向某一特定方向,片刻不教那人有隐遁之机。
“万岁!万岁!”散乱的吼声在片刻间整齐而有韵律起来,仪乐齐奏,城楼上帐舞幡龙帘飞彩凤,宫女彩娥旌旗雉羽迤逦而来,皇袍人出现之时,山呼直震九霄,到达了极点。
但这时皇帝已不再关注这般盛景,只全神贯注盯着那个大斗篷之人。那人似也分外紧张,伸手一撩,把头罩拨了下来,露出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竟是个女子。她扭头四顾,附近所有人都是如痴如醉如癫如狂,她脸上悄悄露出一丝冷漠矜持的笑意,探手伸向怀内,猛然间拔出一长条东西,向天指着。
皇帝眼明手快,在她举起之时,他手也一扬,一点东西流星也似飞出,那枝长箭一样的东西便脱手飞出,另外有条人影同时跃起,把那物接在手中。那女子一愣以后返身欲逃,皇帝闪电般出现在她旁边,铁箍般大手紧紧拿住了她。那女子嘴巴张开,如要大叫,皇帝一记耳光打得她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千万点银星飞天而下,好象满天的星子都忽然间倾倒下来。这篷银星雨洒向庞大的鳌山,霎时呈现出美丽有若幻梦的奇象,银雨飞溅出来,周遭少许百姓沾衣即湿,才惊道:“这是水啊?”
从天而降的竟然是水,茫茫如同大雨瓢泼,不过掺了银丝明珠以致在外围看着都是流光般的奢华美丽,银雨降落鳌山,登时一部分华灯熄灭,而一丝丝火药气味蔓延出来。人群里有微微的骚乱,此起彼落,都是一群群地追着,但总体还是喧而不乱,只在讨论那大片银雨是何用途。很多灯被浇灭了,广场上一时半明半昧,不复之前那样的漂亮。
玄霜在人丛之中,皇帝离她远去,便有人接替了他的位子,牢牢抓紧她的手,揽过她的腰。她微有一惊,侧首避开他清新而略带仓促的气息,他双眸亮如星子,一言不发,带着她迅速而无声地离去。
左转右转,玄霜已不辨南北,她轻微地挣扎,但莫瀛抓得她更紧。他不看她,脸上似乎有种分外的凝重,不多时挤出人海,所到的这个街角里几乎没有人,他转入一所房屋直接上了楼。
楼上房间里早就有人,皇帝比他们还早到一步,大马金刀地坐在中央,其他九门提督等都做陪同,连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兵部尚书文恺之也在。
他面前匍匐着一个人,宽大的猩猩红斗篷,帽子下面一丛又浓又密的黑发。皇帝见他们来了,便指住那人,冷冷对玄霜道:“你认得她么?”
莫瀛轻轻放开了她,上前抓住那人头发迫其抬脸,让玄霜看清楚。映入眼帘的五官异常熟悉,昔日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玄霜打了个寒噤,瞪大眼睛对皇帝望着,皇帝的面容深沉而莫测,看不出任何情绪,那乌沉沉的眼珠亦一样古井不波,她却看到那里面写着无穷无尽的怀疑,与敌意。
她浑身颤抖起来,皇帝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在她泪光中渐渐模糊而遥远,她想起皇帝湖山上飘然而下矫健的身影,想起他宽大的手掌牢牢握住她纤柔的小手,想起摊子买的火光不灭的火杨梅,那一幕幕就在不久之前发生的那场深情父女大戏,就如那绚丽而脆弱的灯光般转瞬即逝。
她孤伶伶地站着,似处于荒郊野外,被所有人抛弃,那如墨苍天张开大口,便要将她一口吞噬下去。她闭上眼睛,眼泪纷纷滚落,屈膝跪倒。
莫瀛眼角余光不曾离开过她,在汹涌人流中,他一眼见到这个被皇帝抛弃的女孩,惶然无主地站在茫茫人海中,他把住她的肩,察觉出风衣下面她轻微的颤抖,显然这敏感的女孩儿已经预知到什么,他一路上都不敢看她,可她苍白如纸的面色不曾逃过他的眼睛。她明明是无辜,可这样惊慌忙乱地一跪下去,便好似主动承认了罪责一般,他心上如同狠狠割过一刀,满心眼里疼痛难忍,忽然之间无所顾忌,猛然抢上前去,将她一把拉了起来,大声道:“陛下!柔嘉公主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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