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昨日死(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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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晌午,长平城内忽然起了风,不久便阴云密布,迎来一场滂沱大雨,彻底击败了那威风凛凛的秋老虎。
“其实你和润青的事,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感受到雨滴的凉意,陆轻舟随手关上了窗,看着坐在对面的玹婴微微一笑:“记得有一年除夕,天色刚暗下来,她就吵着困,早早离了席,我觉得奇怪,她那么爱热闹的人,怎么偏这会独自去寻清静,所以稍晚一些的时候,我去了小拂岭。”
话至此处,陆轻舟仿佛陷入回忆:“那时你们两个正在院子里扎灯笼,你和她手里各掐着一把细细长长的竹篾,她一步步教你,你一步步的学,都那么全神贯注,我在墙外站了好久也没人察觉。”
她若提及寻常的某一日,玹婴或许没有印象,可除夕夜那样的日子,总是历历在目的,以至于玹婴一下子就想起来,陆轻舟口中的除夕夜,是她与郁润青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夜。
这样说起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
一想到这个人曾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自己,乃至伺机而动,玹婴的言辞中不禁添了几l分讥诮:“你倒是很能忍耐。”
“岂止忍耐。”陆轻舟笑笑:“众所周知,老宗主对润青一向是寄予厚望的,让她去看守镇魔塔,不过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我也很清楚,以润青的脾气,你们两个的事一旦公诸于世,在问心宗和你之间,她一定会选择你。”
玹婴神情微变。
陆轻舟嘴角的笑意也淡了几l分:“我不愿意看她仙途尽毁,声名狼藉,只好三番五次的替你们遮掩。”
“……”
“不然,你以为她那般行事,如何能瞒三年之久。”
玹婴拢紧了手中的杯盏,面上十足的坦然:“你说这些难不成是想让我道谢?是不是太迟了些?”
雨越下越大了。
陆轻舟看向窗外:“玹婴,你不明白,她是心细如发的人,为何会轮到我替你们遮掩。”
玹婴蹙起眉,忽然不愿陆轻舟继续说下去。
可也没有开口阻拦。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几l乎无所顾忌,像是等着人发现她的秘密。”陆轻舟虽然不再笑了,但语气依旧温柔平缓,似乎不忍对当年那个傻傻奉上自己满腔情意的郁润青太苛责:“我心里清楚,她是不想你躲躲藏藏的受委屈,又没勇气主动坦白,毕竟,岳家满门皆为魔族所害,岳观雾对魔修恨之入骨……”
说到这里,陆轻舟视线又移到了玹婴身上:“那个时候,我经常会想,在润青心里,你和岳观雾究竟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
“身为重葵剑主,你大抵也权衡过,而权衡的结果是,你并不相信她会在你和岳观雾之间选择你,所以你抛下她,选了重葵剑。”
玹婴浓黑的眼珠透着冷漠:“是又如何,她当日以魂做引,在我身上施加那般血咒,就足以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还是你想说,若我不曾弃她而去,
她便会为我与岳观雾反目成仇?”
apapapldo???祙??????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陆轻舟道:“她许久不碰酒,只一杯便醉倒了,那之后不管我问什么她都回答,有时一本正经,有时又胡言乱语……我不知怎么,竟然就那样将压在心底许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目光涣散的看着我,忽然落下一大串眼泪。”
“我是第一次见她那样哭,受天雷鞭刑,被幽禁十年,她都没有哭得那样厉害。”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伤心,是因为即便你欺骗她,愚弄她,将她耍的团团转,她仍然无法在你和岳观雾之间做出选择。”
“明明她该恨你,于情于理,她都该恨你。”
“我想这就是她用禁术拔除情丝的缘由。”
玹婴脸色阴沉的有些难看了,是一种毫无血色的青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陆轻舟饮尽杯中的茶水,又在桌上放了些银钱,笑着对玹婴道:“我希望你明白,这世上只有润青会不遗余力的帮你,也只有她能帮你,所以玹婴,不要再生事了,好好保重身体,等润青恢复记忆,她自会来找你报救命之恩。”
玹婴眸光一颤,没有作声,待陆轻舟起身欲离去时,才好似心有不甘的开口道:“你隐忍多年,如今是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吗?我奉劝你,别太得意。”
“你说我处心积虑也好,蓄谋已久也罢,我总归是问心无愧的。”陆轻舟站在廊下,回头看她一眼,便撑开伞走进了雨幕中。
独留玹婴,在茶馆里静坐许久。
雨势渐渐小了,绿竹林立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舒缓又哀怨的戏曲,细听之下,似是风雪渔樵里的一段“你那边东风吹梦上新柳,我这边往事思量怕回头”。
玹婴蓦然想起,郁润青从前曾带她来过一次长平城,那时戏园子里唱的正是这一段。
只可惜碰上了同门师兄,还没听完,郁润青就拉着她匆匆离开了。
玹婴站起身,走到廊下,那声音愈发清晰。
灯火通明的戏园子,三尺戏台之上,身着彩衣的女子正掩面唱着:“道不同,合难久,看不透,人往高处走……”
“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谁不好,偏偏碰上苏子卓。”
“要走了吗,可是戏还没听完呢。”
“等得空了我再带你来。”
出了戏园子,在人潮汹涌的街上,仍能听到那戏曲声:“任凭它风吹残梦梦醒无,终可期无限爱心心富有……”
玹婴噘着嘴,不愿离去:“别走这么快嘛,就要唱完了。”
郁润青牵着她的手,笑眼弯弯,瞳孔里映着灯火,温暖又明亮:“后面那几l句我也会唱,回去我给你唱。”
可是回去之后,郁润青忙来忙去的,把这件事忘记了。玹婴倒还记得,却也懒得提,她想,反正郁润青答应她过一阵还要再去戏园子,到时候再叫郁润青唱给她听就是了。
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玹婴从未放在心上,只是
没想到,这段戏曲的最后几l句,竟然相隔十几l年才终于听了个完整。
细雨漾漾,如雾一般笼罩着长平城,戏台上的女子,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唱腔婉转,情深意浓,戏台下的人虽早已谢幕了,但此刻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戏曲,心中仍有几l分莫名的鼓噪。
“人生总有两难时,去意莫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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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婴走进雨中,任由雨水浸润面庞,可很快就有两个穿着布衣的幼童举着伞从角落里跑出来,矮一点的举着胳膊牵她的手,高一点的垫着脚尖,很费力的想要给她撑伞。
看着两个面色铁青的童尸,玹婴嘴角流露出一丝冷冰冰的笑意:“你们几l个有好去处了。”
童尸眨巴着眼睛,神情疑惑。
他生前是个可爱的孩子,活到三岁被一剑劈开了脑袋,死后魂魄被困在永不腐败的尸身里,成了怨气冲天的厉鬼。
玹婴往他的脑袋里塞了一点棉花,用黑线缝合起来,施加血咒,制成傀儡。
就在前几l天,玹婴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的乳名,叫元宝。
玹婴猜测,他很可能姓金,是他爹娘的第一个孩子。
元宝听玹婴这样说,咧着被黑线一分两半的嘴巴甜甜地笑了,本来还勉强能看得过去的面容,一下子丑陋至极。于是玹婴又帮他重新缝了一次,不仅换了银线,针脚也紧密多了。
现在看着就还挺像个正常小孩。
玹婴接过伞,望向雾气缭绕的淮山:“仙门清修之地,能压制你们体内的戾气,老老实实的去待一阵子,别给我惹麻烦。”
元宝呲了一下牙。
他得玹婴宠爱,胃口被喂的很大,若得不到满足,对玹婴的反噬同样很大,原本玹婴并不吝啬喂养他,只是近几l个月,因为玹婴重伤未愈,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他身上,他学会了自己捕食,隐隐有了要脱离玹婴掌控的征兆。
若非如此,玹婴也不会主动找到陆轻舟。
“在淮山乱咬人只有死路一条,听到没有?”
“嗯……”
元宝绕到另一边,扯着玹婴的衣角,讨好似的用额头蹭了蹭玹婴的手肘,声音有种粗哑的稚气:“早点……”他仰着脸说:“来接我……”
元宝比从前懂事多了,还会自己梳头发。玹婴想,他们真的有在好好长大,可惜只能活这一世,要是有一具健康的,没有任何残缺的身体就更好了。
转念之间,又想到郁润青,也没条理,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
那时候,似乎她刚要把字认全,郁润青叫她读一篇文章,磕磕绊绊的没读两页,郁润青忽然让她停下来,故作严肃地问:“知道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一句吗?大概知道吧。”
“识字是为了读书,读书是为了明理……你是不是嫌我啰嗦?”
“我哪有,冤枉……”
“回去把这一段抄十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日来告诉我。”
她欣喜的抬起头:“我明日还能来吗?”
郁润青的神情突然有点古怪,耳朵红红的,不像方才那么一本正经了。
十几l年后的今天,玹婴还记得郁润青那一瞬的窘迫,以及自己抄写了十遍的那句话。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意识到自己竟将这句话念了出来,玹婴微微蹙起眉,心里颇有些烦闷,连带着元宝呲牙咧嘴的也不安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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