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1 / 1）

那是燕九霄的过去。
或者说,是温琉璃没有参与的“曾经”。
……
灵芜秘境提前关闭，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长风宗这边，带队的姜长老手持拂尘，微蹙着眉,以神识扫过一个个被秘境甩出的弟子,却迟迟不见燕九霄和宁怀远的踪迹。
但,天边乌云压城,闷雷滚动，是极为明显的化元进阶金丹之兆。
姜长老望着那片劫云,稍稍松了眉,目露欣慰之色。
虽不知是燕九霄或宁怀远中的哪一个（八成是燕九霄）,但此次秘境之行，有核心弟子顺利突破,到底是一桩美事……
却听一名弟子大喊：“不好！你们看！”
所有人定睛望去。
只见那劫云之中,金光乍起，雷暴渐退，竟隐隐有消散之势。
居然突破失败了！
“怎会如此？”姜长老惊疑不定。
其余弟子也面面相觑，尤其是执戒堂的几人，彼此互看一眼,嘴里都坚定地说着“不可能”。
但不可能什么呢？
是进阶金丹的人不可能是燕九霄,还是突破失败的另有他人？
等待的时日无比难熬,姜长老和云常商量,让他带领弟子们先行回宗,自己则继续留在西南境。执戒堂众人也想留下，可一来他们需为升龙门大会做准备，二来也得尽早回宗交接手中事务，因此被姜长老通通赶上了灵舟。
登舟那日,庄宛白心神不凝，迟迟不肯启用阵盘激活灵舟。她迟疑着，询问步平乐的意见：“要不，再等几天？”
话音落下，却见一人撑着剑，白衣浸血，踉跄从秘境中走出。
还是熟悉的疏冷眉眼。
但，灵根乌有，筋脉寸断，修为俱废！
所有人惊呼出声。
“九霄！”
“大师兄！！”
而燕九霄以剑触地，遥遥望了他们一眼。
随后，白衣逶迤散落，长剑“咣当”一声跌在地上。
竟是当众昏了过去！
……
燕九霄自废修为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因此，再醒来后，他不仅灵根俱废，左眼前也一片漆黑，不能视物，燕九霄却平静接受了这一切。
能捡回性命已是意外之喜，全赖芥子空间中的阴阳造化莲种子，以一缕微弱生机修补了他的丹田，使他不至于生机尽散，力竭而亡。
至于抱一剑，身为半仙器，不及仙器至精至微，刺入紫府时以剑意伤了眼睛，也是难免之事。
燕九霄面色苍白，身上白衣晕开一片血迹，却仍撑着抱一剑艰难起身。
眼前，宁怀远早已醒来，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复杂道：“燕大师兄，没想到你居然选择了玉石俱焚……”
燕九霄没有理他。
抱一剑却“嗡”地一声，遽然脱
手而出，剑柄重重砸在宁怀远的后颈，又生生将他砸晕了。
随后，它自行开启燕九霄心口戒疤，将宁怀远扫了进去。
燕九霄低低咳了一声，垂眸。
他如今修为尽废，神魂不凝，无法操控芥子空间。抱一剑却在刺入紫府的刹那，意外与神魂相融，反而能够识他心意，甚至打开他心口的戒疤。
倒是意外之喜。
燕九霄又咳了一声，修长手指微抖，平静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
他慢慢弯腰，从地上捡起掉出来的同尘戒和一截白骨，将前者套在手上，而后者交由抱一剑，重新放回了芥子空间。
做好这些，他撑着剑，以凡人之躯一步一步走出悬崖石室。
他曾答应过听风夫人和蜃精，会将蜃珠放于芥子空间之内，若有朝一日弄清轮回断绝的缘由，便将蜃珠内的千万人送入轮回。
以婆娑丹作为交换。
因此，哪怕破碎的经脉频频渗血，储物戒也因没有灵力无法开启，而燕九霄“看着”半边黑暗，很快适应了错位的视觉，在抱一剑的支撑下，缓缓攀下了悬崖绝壁。
路上几度昏迷，仍不改其志。
终于到了山脚下，燕九霄倒掉葫芦中凡人无法承受的灵酒，于海边灌了一壶带沙的海水，仰头饮尽了。
又咸又涩。
几滴海水顺着喉结滚下，落在染血的衣襟上，而燕九霄立于沙滩，脑中昏沉，便知自己即将陷入新一轮的黑暗当中。
他还会再次醒来的。
尚有未竟之事要做。
……
被接回长风宗后，掌门震怒，誓要查清究竟是谁伤了他的得意弟子。
但动手之人，是燕九霄自己。
出于重重考量，掌门并未公布燕九霄被废的真相，只对外说是五阶妖兽所伤。为此，他心中有愧，更加痛惜，治伤救命的丹药如流水般送到燕九霄手中，还想将他放在外门当一长老，专门处理与凡人相关的事务。
燕九霄婉拒了。
那时，他被剑意所伤的左眼渐渐有了一丝光感，照镜时，发现眸中浅金已扩散到整个瞳孔，显出一股强烈的非人之感。
燕九霄知晓，这是沦为凡人后，体内微薄的龙血渐渐占了上风。
好在龙骨已剔，他身上尚未有其他异常之处，燕九霄便寻了半张面具，扣在脸上，将全金的左眼完全遮住了。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燕九霄的经脉完全恢复，于是，他向掌门提了出师之事。
明灭的神魂灯前，燕九霄掀袍而跪，交出积攒多年、剩了天价功勋点的弟子玉，又献上蜃境中得来的婆娑丹，向掌门三跪九叩首。
来时身无长物，走时便也干干净净。
从此，他与长风宗断绝关系，生死不相干。
下山之时，掌门目送着燕九霄的背影，眼中有担忧，也有欣慰。而长风宗上上下下，不少长老和弟子也都前来围观，除了已经前往升龙门大
会的执戒堂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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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燕九霄不置可否，只以酒送友，祝众人仙途浩荡。
下山的路极长，燕九霄背着一把长剑，腰间别一酒葫芦，就这么沐浴着众人的眼光，随意而坦荡地路过黑压压的人群。
那些目光里有惋惜，有不舍，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而燕九霄全不在意。
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包括神色复杂不定的林重，也包括曾被他下令关入思过崖的卓烨之。
后者因私囚凡人，又强行让其引气入体，致使那凡人爆体而亡，触犯了门规戒律。
燕九霄大比前得知此事，亲自执了打魂鞭，抽了卓烨之整整三十下，此后又将其关入思过崖，十年不得出。
如今不过半年，卓烨之竟已光明正大走出了思过崖。
可见燕九霄养伤期间，权柄旁落，说话早就不做数了。
恰如松涛如海，长风不息。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而燕九霄孑然一人，身负长剑，就这么一步步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
离开长风宗后，燕九霄本欲以传送阵前往无尽海，却遭到了林重的追杀。
他已是凡人之躯，而林重身为元婴老祖，不费吹灰之力就要将他抹杀。关键时刻，抱一剑飞到身前，替燕九霄挡住了致命一击。
他重伤跌落海中，机缘巧合之下，竟飘到了凡人的国度，被一渔民所救。
此后，燕九霄干脆入了世。
他自幼被掌门收养，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长风宗，偶尔下山做任务，也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此番入世，燕九霄一人、一剑、一酒葫，无牵无挂，只当磨砺道心，淬炼剑魂。
七年中，他曾救人，也曾被人所救；杀人，也曾被人追杀。
他见过王朝更迭，见过战火纷飞，更见过民不聊生，易子而食。
从此真正出了世。
人间乱象非他所愿，但燕九霄手中长剑，并非是为了救世而生。
所谓抱一，至精至专而不失其道。
他之道，唯有一个“剑”字。
于是燕九霄以剑救人，又以剑杀人，随心自若，饮酒而眠，无情也至情。
由此过了七年。
当他终于乘一叶扁舟，寻到无尽海的龙珠虚影时，已是三十二岁。
从前，燕九霄十二筑基，此后身形慢慢长成，定格在二十余岁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如今成为凡人后，他的寿元只剩八十，身体也随着年岁渐长，变得更高，更成熟，也更落拓。
正是石壁上，那个温琉璃既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而她这才注意到石壁底部刻着的三个大字——
天命石。
……
二十五岁的燕九霄，与温琉璃并肩踏上廊桥之后。
先过问心桥，再渡禁灵渊。
前者使他重回蜃境中自废灵根的那一刻，后者则对身为凡人的他无甚影响。
皆拦不住他。
燕九霄睁开双眼，看不见温琉璃的身影，便自行过桥。
他的道侣自会在不久之后与他会合。
踏出廊桥后，燕九霄被一面巨大的石壁挡住去处。
上书“天命石”。
他随意望去。
只一眼，便深深陷入石壁中的景象。
由此身不由己，恍若当真经历了天命石书就的那七年。
——没有温琉璃的七年。
不，或许不止七年，而是终其一生，他都将孑然一身，于俗世中沉浮，或以凡人之躯身死，或有朝一日超脱尘世，飞升成仙。
若是从前，燕九霄并不觉得如何。
踽踽独行也好，颓唐潦倒也罢，与剑道无关，便于他之道心无挂无碍，如同一抹微不足道的浮尘。
可他明明已有道侣。
既是天命之人，又是他的心上人。
他们本该同求大道，共谋长生。
燕九霄立于石壁之前，眸中金光涌动。
身前是所谓的“天命”。
身后，却有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软软环住他的腰身，又将脸贴在背上，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师兄”。
那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