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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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清清送给他的年节礼物,是在年关将近的泰安镇的集市上,她精挑细选,用了好些钱换来的。
她看着手心那团灼眼的红色,它被养护得极好,没有一点脱丝或磨损,仍如最初那般鲜亮且夺目。
清清的嘴开了又合,她觉得自己蠢极了,明明知道他是被师父从青州捡来的,来观里的时候,除了一身的病痛,他什么都没有。而她还问他,有没有什么宝贵的物事可以一用。
她感到懊悔,更为那句“我来到这里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哀伤。
他该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路,才能把这样的话淡淡说出口。
夜已深,窗外又闻虫鸣,油灯静静地燃烧,两个相对着静默的身影被投射到墙上。
半晌,清清轻轻握住了少年的手,慢慢地说:“我还会送给你的,这样的礼物,以后每年都会有,我还会给你许多。”
她低声向他保证,如同誓言。
三柱线香被燃起,清清赤足踩在地板上,脚踝处系了两枚银铃,行动之间,有细碎的轻响,如同泉水流淌过岩石般轻盈。
裴远时盘腿闭目坐着,手中捏着那枚剑穗。
清清低声念祷着晦涩难懂的咒语,围绕他走了一圈又一圈,脚步时而交错,时而旋转,如原始自娱的舞蹈。
玄华宗在阿尔加朵山中建宗,山岩峻峭,树木参天,四处可见枯松倒挂、飞湍瀑流的奇景,加之一年四季雾气弥漫,外人极难入内。在如此绝境中建立的宗派,开创的道法,自然带有毫不修饰的神秘古朴意味。
比起道法,将其称为巫术或许更恰当些。
清清的越转越快,脚步越来越错综复杂,此时的她,真正像在完成一支原始的舞蹈了。线香燃至一半时,她陡然停下,站在裴远时面前,伸出手指,轻点在少年额头上。
相触的那一刻,一种奇妙的、怅然的情绪瞬间擭住了她。
清清双眼仍是睁着,瞳孔却已散漫,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起先是浑浑噩噩,不清不楚,眼前全是浮光掠影的片段,过了片刻,画面才清晰起来。
她看到了热闹的集市,来往的人们脸上带着喜气,顽皮的孩童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耳边偶尔有爆竹声响,还有一个头戴风帽,身上棉袄极臃肿的身影一直在画面之中……
那是过年时候的她,因为畏寒,穿得跟不倒翁似的才肯下山。
他们此时在逛市集,视线中的少女时而得意,时而抱怨,时而滔滔不绝,她走在裴远时前面,清清注意到,他似乎一直看着她。
然后——朱红的剑穗被递到手中,火一样炽热的颜色,照亮了整个幻境。幻境中的少女在说话,嘴唇一开一合。
“……我就知道师弟定会喜欢,因为这本就是买来送你的。”
清清正以裴远时的视角感知这一切,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依稀感受到,此刻他的情绪如浪潮一般涌起,一下又一下。
意外又慌乱,欣喜又茫然。
接着,是寂静的街道上偶尔的几声犬吠,暮色四合的山野,不倒翁似的少女正在山道上蹒跚,她行动已经十分吃力,但偏要不时回头同他说话,二人走得很慢。
再然后,一阵冷风吹过,漫天细碎的晶莹悄然飞舞,耳畔传来惊叹。
她通过少年的视线,看着山道上正仰着头,呆呆望着空中的少女,她此时无可避免地察觉,当时她在看雪,而他一直在看她。
她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温柔,像夜里静静翻涌的海面,虽然她从未见过海,但她觉得一定是这样。
香已燃尽,油灯也不知何时熄灭了。
满室寂静,只有月色从窗缝中透出,不至于叫书房一点光亮也无。
清清悄悄眨了眨眼,逐渐回神,她的手指仍停留在裴远时的额头上。
先前幻境中,属于他的那些茫然的、慌乱的、温柔的情感,仍如水波,一点点漾在她心头,还未完全消散,她满心都是奇妙的感受,这让她没有第一时间收回手。
迟疑的这片刻,她的手被轻轻按住了。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此时的情绪。黑暗中,他的手指留住了她,她想收回,却被握得更紧,二人手指无声地纠缠,亲密无间,如同隐秘的游戏。
清清的手指并不算得细嫩,这是干活练功所致,尤其是虎口的茧,长年累月持剑握铃磨出来的。同样的位置,裴远时也有茧,甚至更加粗糙一些。
相缠间,清清触到了他的虎口,她察觉到了他们这点默契,这让她无端心颤。
裴远时轻轻叹了口气,他将清清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这是他们前所未有的亲密举动,但做起来十分自然。
少年哑声开口:“师姐看到了什么?”
清清看到的不多,她在其中感受到的、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要比双眼看到的东西多太多,但她什么也不打算说。
她抬起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师弟的脸。
“我看到,你很喜欢这个礼物。”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又有些得意。
“也很喜欢小霜观。”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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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琵琶(上)
午后,泰安镇义庄。
邓伯正在院子中扫地,他原本无需做这些,可现下手中不做点别的事,他会难受。
他记着小霜观两位小道长的承诺,此番心神不定,正因为已是约定的最后一天,但二人还未前来。
偏偏是在这等穷酸破地方!
扫帚重重地扫过青石地面,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长安的名寺高僧、清观道人难道不比这穷乡僻壤的小道士强?为什么主人定要出来这一趟,迟迟不肯返程,还不往那富庶之地去,去的尽是名不见经传的偏远之地。
以至于现在,除了那两位少年,竟是求助无门。
说实话,他的年纪也太小了些,虽然说英雄出少年,两人还师承名门,但要把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仍让邓伯心焦忐忑,却又无可奈何。
那个女孩,竟能如此准确地说出多年前长安府邸的陈设,又是林道长首徒,应该是有两分本事。至于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虽然他那日只是在帮师姐打下手,连话都未多说几句,但他绝不是那种容易被人忽略的存在。
邓伯从前在姑苏便是宅上的副总管,到了长安,也是独当一面负责迎来送往之事,一双识人之眼早已炉火纯青。他早已察觉,这个只会打下手的少年绝不会那么简单,他好几次暗中细细打量,发现——
这少年有点眼熟。
但他实在想不起来,眼下的事已经足够叫他焦头烂额了,想到榻上日渐消减清瘦,丝毫没有醒转迹象的主人,邓伯只觉得心急如焚。已经午时二刻了,那两位迟迟未现身……
“今日天气真不错。”一道清凌的声音在院子另一头响起。
邓伯诧异回头,看到枝叶掩映的月门下的少女,而那个令他暗暗注意的少年站在她身后。
看到邓伯望过来,清清微笑道:“这还是入春以来,泰安镇最为晴朗的一天。”
邓伯闻言仰头看了看天,果然是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可惜心焦的他根本无暇注意,也没有兴趣讨论这个话题。他放下扫帚,恭恭敬敬拱了手:“仙姑道长——奴已经等候多时了。”
清清回了礼:“说了两日便是两日,绝不食言。”
她朝屋门走来,邓伯忙躬身相请,待她走近,他听到她身上隐隐有细碎的金石碰撞声响。
清清边走边问:“苏少卿到了泰安镇,没过两天便昏睡不醒了?”
邓伯恭敬答道:“第二日晚上入睡后,就再没醒来。”
简短的对话间,清清已经走到苏少卿的榻边,她掀开帘子,看着双眼紧闭着的男人,少卿同前日比起来,眉宇之间似乎又了些污浊之气。
这是魂识脱离身体太久的表现。
并不需要多看,清清侧过头询问正在一旁忐忑的老仆:“少卿此行所带的器具物事,都放置在何处?”
邓伯讶然,但他很快回答:“都在隔壁屋,大多都还没从箱笼中取出……”
还没来得及取出,便病倒了,再没有拿出来的必要。
清清颔首,她说:“烦请带我去看看。”
邓伯犹豫片刻,拱手道:“请随奴来。”
隔壁是一间被空置了的房间,正好用来放一些杂物,此时整整齐齐地堆叠着几个箱笼,邓伯率先入内,用钥匙替他将箱子打开。
清清弯腰翻看着箱中的物事,无非是些书籍卷轴,衣裳鞋袜,她一连查看了好几个,里边都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生活用具。
没有看到想找的东西。
她将目光放在角落中一个古朴陈旧的木箱上,那个箱子唯独未被打开,箱门上还挂着一把古铜色的锁。
她示意邓伯:“那是?”
邓伯随着示意望向那处,踌躇道:“那是——主人的私物,他收拾这个箱子的时候,并不让我插手。”
他艰难道:“钥匙也不由鄙人保管。”
清清和裴远时对望了一眼,她确信,想找的东西定在这个箱子里。
“那么钥匙会在何处呢?”她问道。
邓伯为难道:“鄙人也不知,但我此行所带的东西不多,翻找一下,应是不难寻见……”
话音未落,一直静默着的裴远时突然开口了:“是这个么?”
二人齐齐望向他,只见一枚造型古朴精巧的钥匙躺在他手心。
面对众人的诧异,他淡淡地说:“方才从这堆箱笼中翻出来的。”
“鄙人从未见过这枚钥匙……”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清清从裴远时手中取走钥匙,埋头在那锁上捣鼓了一下。
清脆的“咔哒”一声,锁开了。
清清打开箱子盖,里面并不是设想中的挤挤挨挨的物事,而是一片黑咕隆咚。
那是因为箱子中垫了层深色的绸布。
清清慢慢揭开那层绸布,触感细腻柔软,价值绝对不会平常,看来箱子里面的东西十分宝贵,以至于用如此质地的绸布去减震。
绸布下面……竟还有一个匣子。
清清抬头看了眼邓伯,邓伯苦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幸好匣子上没有上锁,只有一个精巧的卡扣,她略微看了一下,这个卡扣很容易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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