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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欢呼一声,想去房内找裴远时出来,但念头一转,迟迟迈不出步子。
莫鸠没有看出这点异样,对他来说,跟这对师姐弟中的谁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中毒之后,你们是否在阴暗无光处呆了很久?”
清清愣住了,她答道:“是,是的,我们在岩洞中停留了五六日。”
“其间未曾见过天光?”
“不曾……”
“中毒的时候,也是在夜晚?”
“正是。”
“那便说得通了,”莫鸠徐徐道,“不知道道长用了什么秘术,这毒的确暂时缓解压制住了,在洞中停留那几日,因没有接触天光,所以毒虽未完全化解,但也没滋生反噬。”
清清呆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立志撰写草药经的年轻医者,的确是很有两分本事在身上的。
莫鸠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个问题,从洞里出来后,他是否再次动用了真气,将气脉穴位都走过一遍?”
清清点点头,还未出声,一道声音却替她回答了。
“日日都有。”
二人扭头望去,只见裴远时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房门,正站在栏边上看着他们,神色淡淡。
莫鸠拍了拍额头,苦笑道:“我真是忙晕了,有了主意,急着来邀功,竟忘了通知病患本人。”
清清为这句俏皮话干笑了两声来附和,她有些心虚。
裴远时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不瞒莫医师,从洞中出来仅四日,起初只是气脉中少有凝滞,但如今,这种感觉愈发沉重。”
莫鸠道:“这正是我要问的第三个问题,这种凝滞之感越来越严重,再过几天,你的气脉或许会因此阻断隔绝,再也不能动用真气。”
“若不能使用真气,便是你们习武之人口中的,武功尽失、宛如废人了吧?”
屋内顿时沉入死寂。
莫鸠看着眼前两个人,少年神色冷峻,嘴唇紧抿,而一边的少女双目圆睁,尽显惊讶焦急。
一个内敛沉静、不动如山,一个喜怒形于色、恨不得马上让自己接着说下去。
莫鸠哈哈笑起来:“不必担忧!既然我来了,说明这事儿尚有转机。”
“首先,裴小兄,在毒解开之前,你在白日不能离开室内,窗户必须严实关好,一点儿日光也不能见到。”
“其次,不能再动用真气,每催动一次真气游走气脉,都是在助长残留毒素增生,在这段时间,还得委屈你暂时做个‘废人’了。”
“最后,每日要煎服的药草,我已经配好了,这个无需你操心,我每天煎好,师姐来替你取便是。”
“另外,考虑到你行动不便,每天放小半盏血,也让你师姐一并送来,我观察研究了,才好为你增改药材剂量。”
“就是这般,若信得过莫某,那今日即可开始。”
说完这番话,莫鸠将手放在膝盖上,准备借力起身离去。
他想,乍一听见这等消息,这二人必然惊疑不定,十分惶恐,他给出的条件如此苛刻,起码得考虑个一晚上才能下决定……
少年却开口了,他平静地说:“那便按照您说的来办,今日开始。”
莫鸠一顿,缓缓坐了回去:“你这就考虑清楚了?”
裴远时起身,作了一个长揖:“有劳莫医师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难处,定当竭力相助。”
莫鸠往后一靠,脸上露出笑意:“不必日后了,现成的忙就在面前……古拉玉那件事,很够你们忙活的。”
“我听闻,你们对北山上的祭祀很感兴趣,”医者笑意渐深,“我也很感兴趣,但祭祀重地被重重把守,我一直想看上那么一眼,奈何身无绝技,无法避过村寨中人的耳目……”
他冲清清眨眨眼:“道长若是心疼我鞍前马后,不如去替我瞧瞧,这事得尽快,因为三月马上到来了,村寨中会举办三月会,作为这漫长祭祀的最后一个环节。”
清清笑道:“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莫大哥尽可放心。”
二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他们在无形中达成了共识,这是决不能让村寨中人知晓的秘密。
“说起这个祭祀,”清清开口道,“我昨早上看见村里的汉子们成群结队往北山去,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奇特的面罩。”
莫鸠了然:“这是祭祀必须要戴的物事,从二月初开始,除了吃饭睡觉,都不能取下,直到三月会结束后,才能回归正常生活。每一年,村里的男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清清迟疑问道:“既然每个成年男人每年都参与,莫大哥何不直接问他们……”
莫鸠不答,只笑着看住清清的眼睛。
清清于是知道自己犯傻了,语言相不相通是一方面,村中人愿不愿意告诉他又是一方面,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莫鸠将手垫在后脑勺,露出轻松之色,感叹道:“这毒着实有意思,若此番真能被我化解,我的书中又有好些可写……”
作者有话要说:师弟惨遭□□ 这下会便宜谁呢
第84章 象谷(上)
裴远时自此便被关了禁闭。
他严格遵守莫鸠的话,白天闭门不出,最多太阳下山后出门转一转。
清清觉得这种日子太过痛苦,跟蹲大牢没有什么两样,若换做是她,定是受不住的。
于是在师弟蹲大牢的第二天,清清去莫鸠处取药时,问他有没有可作消遣的书籍之类。
莫鸠正迫不及待地观察她带来的半盏鲜血,他小心地倾倒一部分在银盘中,用一只造型奇特的小匙慢慢搅动。
他无暇去翻找,头也不回对她道:“书房靠近门的架子,最顶层我放了些闲书,你随便拿。”
清清忙不迭道谢,领命而去,依着莫鸠所说来到书架上,略微寻找,便看到了他说的那些书册。
她随手拿下几本翻看,历史传记,话本游记都有,还有一些十分粗浅幼稚的寓言故事之类,只有小儿才会看的那种。
“莫大哥,《龙文鞭影》、《增广贤文》是你看的吗?还有这《千字文》……”
莫鸠知道她在打趣什么,哼笑道:“那些是我用来教村人汉话的。”
清清作了然状,怀中抱了几本,从书房里出来,走到莫鸠跟前,见左右无旁人,便神秘道:“我打算明天就去。”
莫鸠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知晓了。
清清踌躇半晌,却没等到下文,不由道:“莫大哥,你没有什么要叮嘱于我么?”
莫鸠停下手中的事,沉吟片刻,转过脸,凝重道:“放心,道长是村寨内的贵客,就算被当场发现,也不会落得个扒皮抽筋的下场,顶多断掉十指,砍掉双腿,逐出寨子罢了。”
看着呆若木鸡的女孩,他忍了又忍,终于大笑出来:“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杀人魔窟,只是山路难走了些,人盯得紧了些,我实在跟不上,才只能拜托你。”
“什么扒皮抽筋,断手断脚,你还真信了?”
“放心吧,尽管去,要是有什么事,我给你兜着。”
清清只好抱着书,哭笑不得地行了出来,走到院里,看见道汀又蹲在那天的位置,做着相同的活计。
“喂,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在做这个?”她站在屋檐下问他。
道汀抬起了头,他看着屋檐下的阴影,道:“莫鸠让我做的。”
女孩往前走了几步,纤细的身形沐浴在橘色霞光之中,她懒懒地说:“他为什么全让你做?你被欺负啦?”
道汀看着她走近:“我上山受伤,这是他对我的惩罚。”
清清挑了挑眉:“你竟然是乖乖认罚的人吗?”
道汀没有说话,浓黑长眉下的浅色眼睛琥珀一般亮,它们注视着晚霞中的女孩。
清清想到了什么,她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村里的男人都要去祭祀,你怎么没去?”
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有一缕发丝从她颈间垂落,在他眼前微微拂动。
道汀的视线转向那缕乌黑的发,它柔软而纤长,发尾微微打着卷,让他想起书里说的江南柳枝。
他淡淡地说:“年满二十岁才能去。”
“噢,”清清直起身子,“原来如此。”
绵软摇曳的柳枝消失了,道汀垂下头,继续慢慢翻捡草叶。
他没有再抬头,只默默听着听见她踩过地上枯叶,发出些许轻微脆响,最后走出了这间院子。
她离开了。
夕日在天边静静烧灼,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光亮,连绵山脊重新隐在暗色之中,天渐渐黑了。
月升月落,当天幕再次被一丝光亮破开,朦胧潮湿的雾气中,数个静默无声的身影出现,他们成群结队,踏过冰凉石子路,往北而去。
直到队伍中最后一人也迈出了村寨,消失在莽莽山野中,村寨才慢慢苏醒。零星几声鸡鸣,伴随着犬吠之声,开始有居民走动。
没有人注意到,有另一道身影悄悄跟随在了这行人后面,也一头钻入了密林之中。
清清不敢跟太近,更不敢落太远。
北山的地势比其他地方要险峻得多,遍布奇峰深谷,这群汉子轻车熟路,一路攀援而过,幸好她有轻功傍身,又是在山上玩惯了的,跟着也不算吃力。
只是,这也未免太远了些?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山都翻了两座,溪水也淌过五六条了,还没到目的地吗?
怪不得,日日都要破晓时分出发,三更半夜再回转来,大半时间都耗费在路程上了。
终于,清清注意到,越过一道山脊后,汉子们脚步减缓,前方似乎十分开阔,这是到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将身形藏匿在繁茂绿叶中,屏气凝神地等着队伍末端的人也走远了,才探出了头,几个纵身,兔起鹘落般轻巧地窜了出去。
站在视线最开阔的树上,清清极目远眺,深深认识到了莫鸠所说的“路途遥远,重重把手”是什么意思。
眼前是一条深深的山沟,最里边有一条极窄极险的关隘,观其大小,仅能容一人通过,苏罗汉子正一个接一个地往里面走。
关隘外站着层层守卫,均高鼻深目,肤色黝黑,肌肉遒劲,一看就也是苏罗人。清清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的金属甲胄上停留片刻。
如果起先她的好奇是一时兴起,莫鸠的拜托是正中下怀,那么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对着僻远山林中的所谓祭祀有着深厚兴趣了。
清清今天特意没穿筒裙,而是在古拉朵送她的衣物中翻了条阔腿麻裤出来,穿在身上十分干爽便利,飞檐走壁,穿山越岭,不在话下。她弯下腰,慢慢脱掉了鞋子,将其绑在腰上。
日头渐升,阳光泼洒在这片静悄悄的山谷之中,那道狭窄的“一线天”的另一头,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似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此起彼伏,忽然,某片树丛剧烈摇晃了一下,抖落叶片纷纷。
一名高大沉默的守卫闻声望去,他持起手中弓箭,紧盯着那片树丛,观察了半晌,那里却再无其他异动。
山中这个时候的野兔是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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