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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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把所有的数据都算了一遍,该查的文献也都查了一遍,还找来户部专门负责核算税银的官员,询问了些税率相关的知识,的确发现了一些让他感兴趣的问题。
不过他并没有伸张,只是静待最终结果。很快,海瑞那边又传来消息,他发下公文让徽州知府召集六县官吏、乡绅、耆老等众商议,最后给出的结果是:还是按照以往的方式继续,这样官府和百姓都方便。
朱翊钧一看就乐了:“他们这是背着歙县商议出的结果吗?”
两百年,每年八千多匹生丝,折算白银一百三十余万两,歙县在得知自己当了两百年的冤大头之后,竟然还能同意仍然由他们一个县承担整个徽州府的“人丁丝绢”税,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户部尚书马森却说道:“洪武至今,两百年来徽州府的‘人丁丝绢’税都是由歙县承担,如今再做改动,极为不妥。”
朱翊钧问:“有何不妥?”
“这……”
朱翊钧性子急,最烦他们这些大臣说话吞吞吐吐:“不敢说是吧,那就别说了。”
“唉!诶???”
这皇太子怎么不按套路说话!
马森抬起头来,不说他憋着难受,又不知如何接话。
朱翊钧笑盈盈的看着他:“马大人你是不是想说呀,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一听吧。”
马森道:“恐怕其他五县激起民变。”
“民变?”朱翊钧惊讶道,“他们要造反呀。”
马森没说话,默认了。
朱翊钧又说道:“歙县一个县承担了两百年的‘丝绢’税都没造反,其他五个县还没开始纳税,就要造反啦?”
朱翊钧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文章里说,府、县衙门中,三班六房的职务都是世袭,两百年来,徽州府户房的胥吏都是其他五县的人,唯独没有歙县籍,这就是一直以来他们从中作弊,让徽州府的‘人丁生丝’税落到歙县头上,却没有人发现的原因。”
“恐生民变只是其余五县的说辞,若是朝廷彻查到底,五县知县,还是当地乡绅要带着百姓造反?”
“总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从徽州府和其余五县的态度就不难看出,他们要消极处理此事,拖一段时日,再上呈个公文,时间太长,无从差距,便不了了之。
各级官员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宁可委屈一县百姓,也不能得罪五个县的人,和和稀泥事情就过去了。
这也是此案件前后拖了十年,牵连甚广,徽州之乱险些引起整个江南震动的原因。
稀泥和到最后,涉及此事的各方都不满意。
或许隆庆是个喜欢和稀泥的性格,但朱翊钧绝对不是。既然他关注此时,是非对错都要查个清楚,决不能遮遮掩掩,不了了之。
他觉得以海瑞的行事作风,也不会让此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他和冯保说起这件事情,后者却没有他这么乐观。有些事情,想象和计划都很完美,但实施起来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因为总有人掣肘。
这个案件的复杂之处就在于,时间太长,取证困难,最关键的是,后续的处理更是难上加难。就像马森所说,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生民变。
毕竟利益相关,各县知县也都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个个都跟人精似的,有理有据的呈文,有的说去南京查阅黄册,把两百年来的黄册都查一遍。这一查,每个一年半载完不了。
有的说《大明会典》不可能事无巨细什么都记录在册,一府独征一县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还有的说,歙县两百年前有过桑园,管他是“人丁丝绢”还是apapapldo夏税丝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都改他们一县承担。
有的干脆装傻:不知道,不清楚,跟我们县没关系,这个“丝绢”税爱谁缴谁缴,反正我不缴。
歙县则一口咬定,这是以徽州府的名义上缴给南京承运府的税,那就应该六县均摊,不能只让一县百姓承担高额税赋。
一时间中水纷纭,各县乡绅纷纷动用关系,在朝中为官的同乡之间奔走。
朱翊钧问冯保:“这笔赋税对于百姓来说真的太重了吗?以至于他们要造反。”
冯保向他解释:“这与人口相关,江南富庶之地有的县人口能达到二十万,有的十多万,少的也有十万左右。”
“每年六千余两白银,出去老弱妇孺,摊派给几万人,确实有点多,但如果是六个县均摊,则会大大降低税赋。”
这个道理很简单,账朱翊钧也汇算,他只是对百姓的收入和生活成本、当地物价水品没有概念。
朱翊钧说道:“那朝廷能不能把这项税银……免了?”
“当然……可以。”冯保笑了笑,小太子有这个想法,他既惊讶又感到欣慰。
“但,现在不能。”
朱翊钧歪头:“怎么说?”
“任何国家和地区,无论贫富大小,税收都是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可以制定符合国情和民情的税制,适当减免,给予鼓励政策,但不能取消。”
朱翊钧很聪明,一点就透:“是,我们还要和鞑靼、倭寇、女真、叛军打仗呢,没钱怎么打。再说了,全国有那么多府、县,免了这个,不免那个,大家闹起来,那就乱套了。”
“诶?”他又仰起头看向冯保,“大伴刚才又说可以,那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呢?”
冯保说道:“殿下,你认为耕地和做生意,哪个更赚钱?”
朱翊钧想也不想答道:“当然是做生意,月港每年的税银都在增加。”
冯保取来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咱们把产业结构分为三部分,第一是农业,它是立国之本,和百姓的生存息息相关;第二是手工业,也就是生产各种商品;第三是其他产业,也包括咱们刚才说的做生意。”
朱翊钧思维活跃,反应敏捷,他这一说就明白了:“大伴的意思
是,当我们从手工业和做生意征收足够的税赋,就能减少一些田赋。”
冯保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朱翊钧皱眉:“可我们并不鼓励百姓去做生意,而是鼓励他们回到土地上。”
重农抑商是历朝历代的国策,明朝也不例外。嘉靖四十四年和隆庆二年的殿试策问,也都有相关讨论。
冯保举起手中的笔:“举个例子,商业流通就是我把这支笔卖给殿下,殿下付给我相应的银钱,在这个过程中,并不创造价值,只是将商品价值从我转移给了殿下。”
“如果大家只看到真金白银的利益,都去转移价值,而不创造价值……”
朱翊钧抢答道:“那我们就没有饭吃了。”
“无论是工业革命还是商业革命,前提一定是农业革命。”
朱翊钧又问:“什么是农业革命?”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提高生产力,寻找和培育更优质的农作物,来提高粮食产量,用更少的人,产出更多粮食,释放劳动力,发展其他产业。”
朱翊钧重复他其中一句话:“寻找和培育更优质的农作物……”
冯保顺口答道:“是这样。”
朱翊钧却说:“这有什么困难的?”
冯保惊讶反问:“这不困难吗?”
朱翊钧却又垂下眼眸,有些沮丧的说道:“可惜我不能时常出宫。”
“啊?殿下又想出宫去玩了。”
他俩从税赋问题聊到了产业结构,又聊到农业革命,到最后各说各的,驴唇不对马嘴。
“人丁丝绢”案拉扯了几个月,内阁多次发文催促事件进展,拖肯定是拖不过去了,均平税银,其余五县又不接受,事情眼看要陷入僵局,在多方讨论之下,出过好几个方案,大致意思是五县承担一部分,承担一部分,比例不同而已,但均未能协商一致,最后改来改去,勉强给出一个。
“人丁丝绢”税每年6145两,仍旧由歙县一县承担,但他们负担的均平银减少2530两,由徽州府军需银1950两,金衢道解池州府军饷银抽出580两,合计2530两进行冲抵。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和稀泥的方案,并且还成功把其他五县摘出去了,他们一两银子也不用承担,而是把其中两千多两税银摊派到了军费开支当中。
此方案一出,大家都心照不宣,与此案件有关的各级官吏也表示此方案甚好,官民两便。
只有海瑞在奏疏中提到,歙县找到一份曾经当地颇有名望的乡宦申文,说明“人丁丝绢”税本就属于徽州府,的确有胥吏作祟,才使得歙县独自承担。
皇权不下县,知县频繁调动,当地最有话语权的就是这些乡绅乡宦,他们的申文很有分量。
现在事情明了,其余五县对对事实真相置若罔闻,就是不肯均摊这笔税银。几个县上完乡绅还组织起来,专门成立议事局,应对此事。
朱翊钧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民变不民变,就是
这些掌握了土地、财富和话语权的乡绅在搞事情,他们就是以此要挟朝廷,维护自己的利益。
朝中许多大臣同意的方案,朱翊钧却不同意。
他是皇太子,又是隆庆仅有的两个儿子中的嫡长子,即便抛开这些不谈,他在隆庆心中的分量也是及重的,这些大臣加起来也不及他。
隆庆自己没什么主见,也拿不出个解决方案,只能对大臣下旨:“再议。”
进讲时,朱翊钧心不在焉,询问张先生对此案的看法。
张居正拿着书,无奈的看着他:“殿下现在的首要任务是……”
“读书,我知道。”朱翊钧双手交叠着放在书案上,嘟着嘴,“因为我从头关注此事,只是想最后能有一个公平的解决方法。歙县受了两百年欺负,其他县联合起来闹事,所以,就该让他们继续被欺负下去吗,这是什么道理?”
他这个年纪,心中有着强烈的秩序感,最在意公平正义。
但朝中那些老而弥坚的官吏,他们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他谁受委屈,只要不闹事就行。
张居正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沉吟一声,说道:“殿下,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看如何?”
朱翊钧问道:“张先生要如何处理?”
张居正笑而不答:“殿下稍安勿躁,等等看就知道了。”
张居正说“交给我来处理”的事情,最后都能完美解决,朱翊钧一向信任他的张先生,转而舒展眉头:“那好吧。”
张居正晃了晃手里的书本:“现在可以读书了吗?”
朱翊钧赶紧把他刚才讲的背了一遍,讨他欢心。
没过几日,张居正一出手,就以雷霆之势,迅速解决了此案,其余人等,不再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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