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外公有遗憾（1 / 1）

山路崎岖，长途大巴在颠颠簸簸几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马尔康长途汽运站。
因为路上有了洛桑，秦秀忧伤的心情舒缓许多，整个人连气色也好了不少。
下了大巴还得换乘开往沽尕镇的741路公交，一个小时走一班，两人拖着箱子气喘吁吁赶到公交站时，前面一班车刚走十分钟。
洛桑拉着秦秀在长椅上坐下，他自己却坐不住，屁股刚粘着椅子就又站起来，绕着公交站牌踱来踱去。
他一张嘴里嘟嘟囔囔的，“马尔康在藏语里的意思是火苗旺盛的地方，今后该做点啥让火苗旺起来呢？”
秦秀一双眼睛一直不离开他，问道：“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呀？看你那尽冒傻气的样儿！”
洛桑咧嘴一乐，蹦到她面前说：“我是男人，男人的责任就是要养家，让老婆孩子吃得好穿得暖，日子过得幸幸福福的。秀秀，咱俩都是一家人了，今后该干点啥事业，该怎么赚钱，你不用操心，你安心照顾家里就成，可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呀！”
秦秀俏脸一红，咬了咬嘴唇嗔怪道：“不要脸，人家答应和你做一家人了吗？谁要你照顾！”
洛桑着急了，本来一路奔波脸庞就黑红黑红的，一急颜色就更深了，“诶，我都到这儿来了，那六小时的大巴才不是白坐的呢！你不打算和我做一家人，是不是很不负责任？难道要把我丢到深山野岭里去呀？秀秀姐，你不会这么狠心地对待我吧？”
秦秀是彻底给他逗乐了，见他的脸凑得与自己这么近，就朝那挺直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这话你自己说得不脸红吗？你就别装了，你也是马帮后代，小时候钻过多少次大山，又游过了多宽的大河，十根脚趾头加上也数不完吧？来了马尔康就不能在山里活了？”
故意撒娇的意图给秦秀拆穿，洛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没错，我是雪山与草原的儿子，从小就向往像雄鹰一样在天空上高高的翱翔，如你所说，哪怕我钻进深山老林里呆十天半个月也饿不死冻不死，但是”
话音一转，洛桑的手指向了公交站旁边的街道。
“你看看那些高高的楼房，还有整齐的朝街铺子，哪怕是与世隔绝的山区商业气息也有多浓啊。时代都前进到2009年了，就算是我们这些生活在高山和峡谷里的人，也不能落后于现代社会的节奏，成天只知道牧马放牛吧。”
秦家虽然生活在沽尕镇上，却是实打实的汉族，秦秀以前听卢致讲过秦家祖先为逃避战乱，从成都一带迁来马尔康的往事，并且因为生活环境是在偏僻的小镇，她也没有洛桑那种对大自然真切的感悟，提及城市里的楼房商铺，她倒是比较敏感。
秦秀不解地问：“你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呀？”
洛桑神色一正，一字一顿认真说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在考虑来马尔康之后该怎么创业的事。”
秦秀“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瞧把你急的，这脚跟也还没站稳呢，就考虑得那样长远了吗？”
洛桑却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不然呢？我说过我是一个男人，得承担起”
“行了行了，说过的话不用再重复一遍！”秦秀慌忙止住了他，这小子又来了，可真让人受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秦秀辞掉旅游公司的工作，下个月开始就没工资收入了，家里虽说不指望她给钱供养，可她也不能因为要照顾外公，就让家里养着吧？
仔细想想，洛桑倒也没说错啥，往后是得考虑该干什么样的营生挣钱，只是现在她心里太乱，工作的事能往后拖，就等日后再说吧。
洛桑怎会看不透秦秀的想法？两个人都失业了，他心里再着急，嘴巴上说几句也及时适可而止，以防给秦秀火上浇油，一颗心更是不安。
在大巴车上，秦秀告诉洛桑，外公心中的确藏着遗憾，是这辈子不可能弥补的遗憾，洛桑立即就猜到那一定和马帮有关。
崇山峻岭之间，背夫的身影消失了，一个个关于马帮的故事却在经久不衰地流传着，卢致背负着沉重的茶包在山路上走了十年，他以为自己会像他的祖辈那样与茶香共存，几百斤重的茶包一直背到五十岁、六十岁，直到走不动路了，不得不停歇下来。
谁知伴随着援藏部队炸响一声开山炮，一条条公路翻山越岭地延伸开去，跑马这一行当就逐渐没落了，那一座座高山，一条条深涧，已不再需要像他那样的人。
跑马人习惯了行走在茶马古道上，并不认为时代进步是在让他们的生活变好，却反而是在催促历史，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远远摒弃在现代文明身后。
卢致比歇下来的老一代马帮人略好一点，他有幸参与了川藏铁路的建设，在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就目睹了“钢铁马帮”如何在祖国大地上伸展优美的身姿，如何以极为轻松的姿态取代旧式人力运输，将清香四溢的川茶送入藏区的。
可当他停下搬砖挑瓦的手，内心深处的感受却尽是失落，他乐意呆的地方不是建筑工地啊，千人万人喊着号子将一道道路基铺设起来，他的双脚却只能在那一小方土地上踏步，他不可能跟随公路往外面的世界走。
所以正是因为那些连接起了不同地方的路，卢致就只能留在马尔康的沽尕小镇上了，那并不是他今生想要的生活，在现代化发展的洪流中，他是一个因失去梦想而倍感孤独的人。
老人家深藏于心的苦楚，洛桑是能体会的，只是他还没决定要不要把这一番领悟告诉秦秀。
老人的生活状态，和洛桑家乡的几位祖父辈人物很相似，都是在年轻时为了跑马忙忙碌碌的人，一旦闲下来不用往外跑了，反而性子变得消沉了，不再能快活起来了。
正因为如此，他们中有些人郁郁寡欢的就生了病，然后离开了人间。
那种事，在墨尔多神山脚下发生过不少，这一次是轮到了卢致。
所以有一个想法不停在洛桑的脑子里打转——虽说是放弃康定的工作来了马尔康，他也不能扔掉老本行。说不定他的出现，对卢致而言是弥补遗憾的机会呢？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老人在精神上“忙碌”起来，摆脱空虚，不再因已杂草丛生的旧时山路而陷落于无尽的回忆。